《枉顾》见循

22、钰禾

　　成绩公布的日子很快就到。

　　总分那一栏略微有些刺眼——

　　569

　　一个说不上多糟，却也谈不上太好的分数。

　　能够得上南明大学的分数线，却够不上他哥想报的专业。

　　似乎并不值得他辗转反侧、失眠到天亮。

　　偏偏顾骁的声音还在门外响起，“怎么说？就算考得不好也不用把头蒙在被子里哭啊。”

　　“谁会哭啊。”顾驰没好气地给他开门，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顾骁只扫过一眼就伸手抱住他，倒是没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在他耳旁轻声笑道：“恭喜我们再次成为校友。”

　　那些担心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沾上些许笑意，“同喜。”

　　盘桓在他们头顶三年、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好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解在几句话里。

　　顾骁松开手，拍拍他的肩道：“等驾驶证下来，哥带你去兜风。”

　　“先说说你多少分吧。”顾驰双手抱臂，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顾骁吹一声口哨，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朝向他，食指横在总分那一栏，笑得肆意又张扬。

　　596

　　一个比他自己估分高上一点儿、足以被机械自动化专业录取的分数。

　　“出去吃？”顾骁靠在门框上，语调轻松又愉快，“庆祝庆祝。”

　　“行啊。”顾驰没打算换衣服，趿着拖鞋走到玄关处换鞋。

　　而等顾骁出来，他才发现对方为此专门换上一件白T、一件黑色运动短裤，腕上还多出几条不知从哪来的手链。

　　很是有几分青春男大的样子。

　　他移开视线、低下头点进群聊。

　　韩知行已经轰炸过好一会，此刻还在挨个点击头像试图把所有人全都戳出来。

　　他往上翻去，看见一连串的报喜。

　　萧逍无疑是他们之中考得最好的，646分的成绩足以让她拥有几乎全国范围的选择权。

　　而班长大人正疯狂地往群里转发锦鲤，祈祷今年三江传媒的录取线能降低一些，不然以他的分数恐怕不够保险。

　　顾骁把头搭在他肩上，左手自然地环到另一侧滑动屏幕，张择的608分就这样明晃晃地跳到两人脸上。

　　心下忽然就有一种微妙的不爽。

　　“他凭什么/凭什么啊？”

　　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完这句话，顾驰把手机揣回兜里，略微挣扎一下，“不热啊你。”

　　“不热”他哥推开门，一边在台阶处系鞋带，一边偏头看他，“想吃什么，自助怎么样？”

　　“也行吧。”顾驰跟在他身后，轻轻把门带上。

　　199一位的海鲜烧烤自助看起来十分物超所值，而他哥忽视刚切好的牛羊肉卷、新补上的捞汁小龙虾，快快乐乐地端回一碗蛋炒饭和不知名的色素小饮料。

　　顾骁看起来确实挺开心，难得生出拍照的想法，挤到自己身边坐下，把手搭在他肩头比着V字，又示意他看镜头。

　　前置相机里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虽然表情有些许不同，但能看出同样的快乐。

　　照片很快上传至朋友圈，小韩同学在评论区控诉为什么他们已读不回，是不是没考好在准备复读。

　　569与596都能轻易地压制住小韩同学的554，于是对方单方面宣布这段友谊需要绝交三分钟。

　　图片画质看着有些跟不上时代，刚好赶上高考结束，于是他哥又拉着他一起换新出的旗舰机。

　　顾驰几乎从不拍照，平日里也不打游戏，倒是他哥有这方面的需求，所以只要跟着买同款总不会出太大差错。

　　等回到家，顾驰窝在沙发里转移数据，他哥自然而然地在他身旁坐下，拿过他的新手机录入自己的指纹，双方都不觉得这件事有任何问题。

　　这一天似乎就结束在如此平和的氛围里，与高考出分这件波澜壮阔的大事完全不相称。

　　但好像也没缺什么，他们讨论过、庆祝过，没有留下遗憾。

　　已经算是一个九十五分的句号。

　　……

　　杨钰禾女士并没有如期而至。

　　等拖到志愿填报快要结束，她才姗姗来迟，与当初说的十八岁一到就履行合同相差出近半个月。

　　不过鉴于那张合同本身也不具备法律效力，似乎也不能苛责对方什么。

　　太长时间的分离好像让双方显得有些陌生，几番没营养的对话后顾驰抛出一句什么时候迁户口，把她想说的关心尽数堵住。

　　相关材料与文件早已准备妥当，她像是没话找话一般问道：“你们打算各自开户还是……”

　　没等她说完，顾驰就再次开口打断，“不用，我跟我哥在一起就行。”

　　多余的嘘寒问暖似乎从没必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的亲情关系就充满冷漠与疏离。

　　这是她和顾文朝教给这个孩子的，于是他现在用同样的方式予以反馈。

　　顾骁还在打圆场，小心翼翼地观察双方脸色，试图缓和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奈何并没有人领情。

　　槐安路在南明市已经算得上老旧工程，人行道旁栽着几树白杨，颇有参天之势。

　　两人沉默地走在树叶投下的阴影里，一时半刻都没人说话。

　　杨钰禾女士已经奔赴机场，而崭新的户口本正在他手里攥着，顾骁几次试图开口，最终全都以失败告终。

　　他不知道为什么弟弟会对母亲有如此明显的抵触，却好像也没资格劝他大度。

　　他们的童年大多在争吵声中度过，顾先生和杨女士都过于要强，彼此都认为是对方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这样的两个人当初为什么会在一起、甚至选择私奔，对他来说直到现在都属于未解之谜。

　　或许正是被彼此相似的性格所吸引，最后也因为这一点选择分开，双方都确信谁也不会多退半步。

　　十五年的存续婚姻并没有磨平他们的棱角，反而给家庭里每个成员都留下创伤。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顾驰在多数情况下都很抗拒与他人建立任何关系，从小到大没几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又夹杂着太过复杂的情绪，顾驰疑惑地看他一眼，不解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骁没解释一长串的奇思妙想，只是笑着揽过他道，“周末带你去兜风。”

　　驾驶证虽然已经到手，但驾驶员对路况还不算熟悉，需要多跑几遍才能安全带人上路。

　　摩托是两人一起选的，大部分参考顾骁的喜好。黑银为主的配色中缀着一抹藏蓝，整体泛着冷酷的金属光泽，看起来既高调又拉风。

　　刚好提到这一茬，他也就顺道问上一嘴，“你有头盔么？要不这两天去买一个。”

　　“有啊”顾驰一边开门，一边把杂七杂八的文件堆到鞋柜上，“和你那个一起买的，差不多也算同款。”

　　顾骁心下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那难道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很重要么？再说反正我也不常用，你可以换着戴。”虽然头盔似乎没什么换着戴的必要，但多出一种风格也是好的。

　　顾骁一路走回自己房间，在床头柜最底层翻出那张合同，纸上手写字体歪歪斜斜，看起来和专业正规完全挨不上边。

　　签字栏的甲方是他和弟弟，乙方是顾先生和杨女士，内容则是关于他们的抚养问题。

　　那年他和顾驰刚上初三，大言不惭地说着以后能照顾好自己。

　　而乙方应该去追逐自己想要的前程，而不是被甲方绑定，日复一日地陷在没有意义的争吵里。

　　律师出身的杨女士看着那歪歪斜斜、全是非专业术语的合同有些忍俊不禁，却又有种莫名的欣慰，毕竟孩子至少没学顾先生从事互联网。

　　于是她大手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还附赠这套过户的房产。

　　如今这张合同已经作废，他随手撕成碎片，轻飘飘地投入垃圾桶里。

　　而床头柜最底层的位置被崭新的户口本取而代之，独属于两个人的那本。

　　……

　　三天后的凌晨三点五十。

　　顾驰拉开房门，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你疯了就要转身回到他温暖舒适的大床。

　　“我没有”他哥先是否认，随后才一本正经地拽过他的后领，“快起床，昨天不是和你说了早点睡。”

　　“谁会把下午八点说的这种话当真？”顾驰不敢置信地回头质问。

　　“待会路上睡。”顾骁不由分说地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短袖，想想觉得夜间还是有些凉，于是又加上一件外套。

　　他把衣服一股脑塞进顾驰手里，接着挑合适的裤子，还要见缝插针地回头警告：“不准躺回去。”

　　凌晨四点一刻，南明市里只有24小时便利店和路灯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路上偶尔有车驶过，也都尽量压低引擎，不愿扰人清梦。

　　顾骁半强迫半威胁的把人架下楼，仔细替他扣好头盔，隔着风镜敲了两下：“不准睡啊，掉下去后果自负。”

　　“你刚刚才说可以在路上睡。”顾驰无法相信他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敢撤回承诺，不满地在他背后重捶一下。

　　“那当然是骗你的。”顾骁拉下头盔、长腿一蹬，轻松跨上摩托，“抓稳了，我们去追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