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顾》见循

21、萧逍

　　只剩窗外的灯光映照进屋，给周围打上一层暖黄色的滤镜。

　　顾骁再次伸手，带着一丝讨要的意味，“我的呢？别说你没准备。”

　　顾驰颇有些无赖的往后仰去，抬手在对方掌心轻拍一下，“在家。”

　　“是什么？”

　　“头盔。”顾驰依旧言简意赅。

　　顾骁有些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一点儿惊喜不给我留？”

　　“你自己要问的。”顾驰没惯着他，站起身把浴巾搭回架子上，转头又看见他哥对他张开双臂。

　　“不抱抱哥哥吗？”

　　“不要，多大的人了。”顾驰下意识拒绝。

　　“别害羞嘛”顾骁调笑道，抬手将人环住，把对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那哥哥抱抱你。”

　　“少拿你那三分四十八秒压人。”虽然这么说着，顾驰还是把手覆在对方后背，能感受到透过布料传来的热量。

　　并不灼人，却源源不断。

　　“好了。”顾驰率先松开手，卸力一般整个人栽倒在床上，“睡觉。”

　　“嗯”顾骁设好空调定时，轻轻应道，“晚安。”

　　“……晚安。”

　　有人安然入眠，有人辗转反侧，有人迟疑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试探性的开口。

　　“睡了吗？”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听不清，从发出第一个音节开时萧逍就已经后悔，她由衷地希望文雅不要予以回应。

　　然而事与愿违。

　　对床的女孩翻过身，面上没有丝毫睡意，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问道：“怎么了？从海边回来你一直心神不宁的。”

　　说完她又拍拍自己床上的空位，冲她眨眨眼道，“过来说，我从小就很向往动漫电影里那种，和好朋友挤在一床被子里说话的氛围。”

　　“还是……不用了。”她有些害怕，害怕如果她真的说出来，对面的人是否还会抱有同样的想法。

　　文雅并没有强求、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望着她，等她自己开口。

　　“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缓缓流淌，流过那些曾经的美好，流过她无比珍视的瞬间。

　　她讲和那个人的相遇，讲自己如何被对方吸引，想要追逐直率又热烈的火。

　　她听见声音开始流泪。

　　明明说的都是快乐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会泣不成声呢？

　　她讲对方如何戳破自己的感情，讲牵手时纯粹的心动，讲经历过的每一个日常。

　　商业中心的步行街，文艺汇演的休息室，表彰大会的领奖台。

　　一起换上的头像，同款的挂饰，偶尔交换的校服。

　　讲到最后，她终于敢说出那句话。

　　“可是她和我一样，也是个女孩子。”

　　房间里有瞬一瞬的安静，随后文雅扑在她床上，用被子将两人都盖住，把声音隔绝在黑暗里。

　　她动作轻柔，用小指擦去她淌下的泪水，语调里带一丝埋怨，更多的却是内疚，“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一个人藏着秘密，很辛苦吧？”文雅帮她把粘在脸上的头发整理好，又握住她的双手。相隔咫尺的眼睛里，是一贯的认真与坚定：“这不是你的错，也没有任何问题。”

　　“不，我答应了妈妈”她讲得断断续续，夹杂着抽噎与吸气，几乎无法连词成句，“我之所以能来、能来旅行，是因为我答应妈妈、我会和她分手。”

　　“可我不想的”她用力吸着气，想要抓住赖以求生的浮木，“我好难受啊。”

　　文雅一把掀开被子，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窒息感迅速消退。

　　她问——

　　“那你想怎么办呢？”

　　泪珠还挂在眼睫，她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最后的最后，她也只是低下头，手指一圈一圈绕着头发，“我不知道……”

　　“所以你们分手了吗？”文雅又问。

　　双手依然交握，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萧逍摇摇头，轻轻吐出一句，“她说她不同意。”

　　“那不是很好么？”文雅勾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有些时候，就允许自己小小地耍个赖吧？”

　　那双漂亮又憔悴的眼睛望向她，里面装满疑惑不解。

　　“你确实提了分手，但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文雅在她额头上一点，“她不同意，你也没有办法对不对？”

　　“好啦——”尾音拖长，文雅没穿拖鞋，三两步挪到门边开了灯，把她按在椅子上，“既然已经没时间睡觉了，就画个漂漂亮亮的妆吧。”

　　……

　　凌晨四点二十，敲门声骤起。

　　“起床！起床！”

　　韩知行的大嗓门在整个上下二层回荡，而本人正不遗余力地敲响每扇房门。

　　四点四十五，所有人在大厅集合，萎靡困顿写满一整张脸。

　　难得见张择也是这副样子，他打着哈欠，瞥一眼手机屏幕，“今天多云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四。”

　　“而且风力五点六级。”顾驰不带感情地补充道。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韩知行向众人挥手，期待能得到回应。

　　李远扬拖着步子最后一个到，背着他那硕大无比的包，有气无力地接上后半句：“来都来了。”

　　于是决定出发。

　　先走到沙滩，然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南。

　　精神被逐渐唤醒，气氛也不再沉闷，说笑声充斥着整个队伍。

　　风卷走谢肆的鸭舌帽，落在浪潮上，又被推回海里。

　　他无奈地收回手，只喃喃一句：“算了。”

　　有人开始讨论过再两天就要出的成绩，也有人商量着要报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大言不惭地说着永远也不要分开。

　　他们在黑暗里走出很远。

　　最终在礁石滩上停下，顾骁从包里翻出防水垫，一群人挤在一张垫子上互相取暖。

　　李远扬费劲地将三脚架固定好，期待能拍到日出的瞬间。

　　顾骁翻出仅剩的口粮，一瞬间被哄抢殆尽。自家弟弟没说什么，只是朝他抛来一块饼干。

　　秒针一圈一圈走过所有话题，直到说累了、讲倦了，他们便开始眺望海面出神。

　　只是先等到的不是日出的灿烂，而是劈头盖脸的雨点。

　　“靠，谁提的主意？！”

　　“伞！有人带伞了吗？”

　　“不是说多云吗？”

　　一件外套被来回争抢，同时盖在好几个人头上。时间逐渐走过，直到他们彻底接受事实。

　　那天他们没看到日出，拍出的照片也不尽人意。

　　翻飞的衣领，随风狂舞的头发，被水迹晕染的镜头，人物连焦都没对上，在照片里笑得模糊。

　　小江同学问文雅借来自拍杆，固定在最长的距离，试图拍到在场所有人。

　　这张照片将陪她度过无数个难熬的夜晚，辗转几个手机都无法割舍。

　　在雨变得不可收拾以前，他们不得不打道回府。

　　几个男生披着防水垫一路狂奔，实则一点避雨的效果都没达到。

　　风吹散不重要的闲话，浪卷走没必要的焦虑，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淋雨后会不会感冒。

　　顾骁把弟弟推进卫生间，又从包里翻出换洗的衣服，最后才扯过毛巾擦擦被打湿的头发。

　　时间在兵荒马乱中飞逝，一行人紧赶慢赶地奔赴候车室，总算卡着点通过安检。

　　“倒是没买什么纪念品。”李远扬话里带着点惋惜，不过也很快释然，“下次再说吧。”

　　把旅行箱甩上行李架，没人再care小韩同学的妙妙游戏，几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瘫在座位上苟延残喘。

　　或靠或躺，像软体动物般失去支撑自己的力气，不顾形象地沉入梦境。

　　而四个半小时的车程，足以重新让精神从身体里生长出来。

　　下车时又是一波人潮，南明市的空气都好像带着股熟悉的感觉。

　　等踏出车站的一刻，又恰好与八点四十七分的夕阳撞个满怀。

　　于是连告别都不算伤感，反而被涂上一层暖光。

　　顾驰侧身避开行人，手肘搭在张择肩上，“你怎么走？”

　　“别学你哥”张择有些嫌弃地缩一下肩膀，继续盯着手机，“有人来接。”

　　“你那个‘老朋友’？”顾驰双手搭着拉杆，眼里有些揶揄，“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张择头也没抬，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我看不见得”同样的话术场景倒转，顾驰丝毫没留分寸，“你这段时间是住在他那里的吧？”

　　顾骁拖着行李箱走到他跟前，有些疑惑地看向张择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害羞。”

　　顾骁：？

　　两人挨着排出租车的队伍一点一点向前蠕动，保守起见二十分钟内不会轮到自己。

　　手机电量告罄，顾驰无奈地揣回兜里，视线漫无目的地飘荡。

　　直到再次撞见不想遇到的人。

　　他有些怀疑该请的或许不是平安符而是转运符，不然为什么会一直碰到讨厌的人。

　　秦楚阳站在出站口前，倚着栏杆，不知是不是在等人。他照旧戴着那副墨镜，底下或许仍是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睛。

　　这回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而顾驰也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压低帽檐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用背影隔绝那个人的视线。

　　不想见的人，多见一面都是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