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顾》见循

23、驰骁

　　引擎的轰鸣盖过一切，心跳加速的原因就不必深究，顾驰把头抵在他哥背上，无意识地攥紧指尖。

　　新增的头盔让他有些不适应，正不断调整姿势以找到最舒服那个，奈何效果始终不好。

　　顾骁被硌得有些发痒，扬声警告了一句别乱动，声音传到他耳中，有些闷、有些哑、有些蛊惑人心。

　　他不由得放松下来，双手虚环着顾骁的腰，也不问要去哪、什么时候能到。

　　他只希望这段路可以再长一些，最好没有终点。

　　他们一路向南开去。

　　凌晨的光线很暗，好在他在乎的也不是风景，于是对周遭呼啸而过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弯道逐渐变多，重心不时向一侧倾斜，顾骁再次嘱咐道：“抓紧点。”

　　顾驰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他背上，已然有些越界。闻言只能收拢双臂，把虚抱变为实抱。

　　盘山公路尽头，他哥把车停在最后一个弯道、摘下头盔，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到了。”

　　“是有什么原因非要这个点来？”顾驰松开手，学他哥的样子把头盔挂在另一侧的把手上，慢吞吞地从后座下来。

　　顾骁似乎是被逗笑，“看日出不在这个点还能是什么时候？”

　　“是有什么原因非要看这个日出？”他从善如流地改口。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上次不是没看到么，有点可惜。”顾骁双手搭在护栏上，漫不经心道：“或者说陪我一起看，这个理由可以么？”

　　那确实是可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驰单手插兜，歪歪斜斜地靠在摩托车上，低头刷着手机。

　　五点五十，路灯准时熄灭。

　　从高处往下看，城市更显朦胧，薄雾笼罩着整个南明，灯火如呼吸般起伏。

　　天边已是一片浅灰，深蓝被甩在身后，仍在不断溃败。不消几分钟，视野便被蒙上一层浅红，愈发炽烈。

　　顾骁抬手揽上他，轻声道：“看。”

　　抬头的瞬间，金光穿透云翳、撕裂晨雾，直直照进他眼底。

　　天空被烫出一条金边，他看见太阳的轮廓。

　　再壮观的景象三分钟过去也会看腻，何况他们看了整整十三分半，从东方既白看到天光乍明。

　　“喜欢吗？”

　　顾驰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日出啊”他哥揽着他转过身，举起新买的手机留下第一张照片，“笑一个来。”

　　清晨的太阳给两人镀上一层柔光滤镜，薄雾未散，背景里的城市显得有些飘渺。

　　“还行。”顾驰配合着拍完照，迅速靠回摩托车上，显然这句话也并不怎么发自真心。

　　“兜风呢？”顾骁从边箱里翻出瓶水朝他递来。

　　他抬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半，又把水递回去，“不讨厌。”

　　“那我呢”顾骁指指自己，笑得张扬又无害，“喜欢哥哥吗？”

　　顾驰的目光里有些复杂，似乎在疑惑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但很快他就放弃思考，选择直接上手。顾驰四指搭在他哥颈后，掌根贴着侧脸，轻轻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半步。

　　一个危险又暧昧的距离。

　　随后他说——

　　“也不讨厌。”

　　顾骁拍掉他的手，有些恼羞成怒：“动手动脚做什么，没大没小的！”

　　顾驰更加没大没小地啧了他一声，随后跨上后座，踢踢他哥今天专门换上的新裤子，“走了，回家。”

　　“我是司机吗？”顾骁不满地把头盔丢给他，自己也戴上，随后拧动把手，“坐稳了。”

　　顾驰没当回事，来的时候不也就那样么？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或许是天亮后给了他哥莫大的底气，又或者下山路就是这么惊心动魄，他不得不开口、再三提醒道：“你慢一点。”

　　“慢了还能叫兜风吗？”顾骁车速不减、语调微扬，“放心，这条路我试驾过十七次，不会让你出事的。”

　　“而且，就算真喜欢也没关系。”他在头盔里无声地念着，也不知道在讲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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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早早说过晚安，他却迟迟无法入睡。熟悉的夜、熟悉的床、熟悉的失眠再次将他笼罩。

　　说到底，顾骁的那句话还是太过犯规。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纯粹的玩笑，还是已经看出什么，甚至是某种试探。

　　他不敢猜，也抗拒知道答案。

　　或许他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放过自己，要么直接把问题抛给对方。

　　如果他的道德底线再低一点，现在失眠的人就不会是他。而如果底线够高，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既不愿意拖人下水，又不想独自承担。

　　永远中庸，永远两难。

　　顾驰抬手搭在额前，不抱希望地闭上眼，祈祷自己能突然昏迷。

　　现实当然不会如他所愿，等到七点五十八，他拨通张择的电话。

　　“天塌了。”铃声响起不过两秒就被接通，看来对方也并不在睡眠状态，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不行？”顾驰先是下意识反问一句，随后便开始有些没话找话，“最近在忙什么？”

　　“家教。”他似乎已经在路上，能听到公交车报站声从那边传来。

　　顾驰把手机切换成免提，开始同时刷挂机小游戏，“谢肆那边？”

　　“嗯，他基础挺好的，感觉不至于分到六班。”张择在电话那头等了五秒，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到底什么事？”

　　“你直觉有多准？”

　　这回轮到张择沉默，能听出他在那边长叹一口气，随后自信道：“很准。”

　　“但怎么做还是看你自己。”像是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他生硬地提起另一个人，“你对秦楚阳印象怎么样？”

　　“差，出什么事了么？”顾驰也恢复以往不着调的样子，恶意提醒道：“没事还是少和他见面。”

　　“没，就是谢肆居然真的找他做教练，学一些防身术什么的。”张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似乎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会专门学这个就为了校外打架。

　　“反正你离他远点比较好”顾驰游戏角色死亡，抬手退出，“不过也只是我的个人感觉，说不定人没问题，挂了啊。”

　　“要是有什么事就说。”张择最后补上一句。

　　顾驰先是愣住，随后感慨风水还真是轮流转，不轻不重地应下一声，“成。”

　　录取通知书两天后才到，红底黑字，显得喜庆又热闹。

　　顾骁如愿被机械自动化录取，而他则是工业设计。

　　两张通知书被摆在一起拍照，再次被上传到朋友圈中。

　　“这也发？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顾驰抽回自己的那种，抬手塞到茶几底下。

　　“记录生活懂吗？”顾骁拿着信封轻轻拍他两下，“再说了，我们学校好歹也是个重本。”

　　今晚还有个局，算是他们这一行人自发组织的升学宴，地点定在鸢记。

　　仍是那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老板娘大气地免了他们酒水，于是小韩同学直接从收银台边上提走两件，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今天到场的只有七人，是独属于他们高三二班的回忆。

　　李远扬敲敲桌子，试图控制场面，随后煞有其事地介绍道，“首先让我们恭喜萧逍同学，以656的高分如愿进入新泽传媒大学新闻系！”

　　“不公平班长！怎么不先恭喜我！”当事人还没表态，就有人产生不满。

　　“因为目前是正序，先恭喜你的话就是倒序了。”张择不咸不淡地跟上一句，随后转向萧逍，不给韩知行正面攻击自己的机会，“恭喜。”

　　“谢谢。”萧逍有些局促地点点头，随后她转向四周，“也谢谢大家。”

　　班长脸上也带着笑，但还是轻咳两声，继续主持工作：“随后是张择同学，以608的优异成绩被临天科技大学数学系录取！”

　　被点到的人站都没站，只是抬手轻扫两下，“低调。”

　　“好想打人。”

　　“带我一个。”

　　顾驰看着他哥和韩知行试图对张择动手，不动声色地拉开凳子，“也算上我的份。”

　　围殴并没有真的发生，因为班长大人马上要宣布到自己，强行压制住躁动的所有人。

　　他清清嗓子，严肃又认真，“热烈祝贺李远扬同学凭借其不懈的努力与过人的实力，以557分的优异成绩，考入三江传媒大学摄影系！愿你在新的平台展翅高飞！愿你的光芒依然警醒世人！愿你……”

　　“够了啊！怎么给自己加这么多戏呢！”韩知行不满地抱怨，按着他坐下后又自己站了起来，“接下来让我们大家一起鼓掌！恭喜文雅同学——”

　　“和韩知行同学。”文雅站起来，打断他没说完的话，随后用眼神向他示意接着说下去。

　　韩知行会心一笑，“以560——”

　　“554分的优异成绩。”

　　“考入江宁师范大学临床心理系——”

　　“及英语系。”

　　“再次鼓掌——”

　　“谢谢大家！”

　　文雅笑着拍了下小韩同学的背，又拉着他一块坐下。

　　这番双人主持着实刺痛了某些单身人士的心，李远扬面无表情，非但不鼓掌，反而拍着桌子催促道，“下一个下一个。”

　　“那我们也一起说。”顾骁拉着弟弟站起身，听见他弟小声地吐槽，“和你没有那种默契。”

　　“怎么会？”顾骁酒杯在桌上一磕，“最后，让我们一起祝贺顾驰同学和——”

　　“顾骁”

　　“以569和——”

　　“596。”

　　“……分的优异成绩！分别考入南明大学工业设计系和——”

　　“机械自动化。”

　　顾骁卡在半路，只好接上一句，“再次恭喜！”

　　而顾驰已经坐下，有些不满地在桌下踢他，“怎么听起来我完全就是在衬托你？”

　　“怪我，应该先让你说的”顾骁好脾气地认错，“乖，不哭不哭哈。”

　　顾驰嫌弃地拍开对方的手，避免它在自己头上肆意妄为。

　　酒过三巡，老板娘平静的声音如惊雷贯耳，“吐地上二百。”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热闹，下次欢聚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何种光景。

　　每个人都想尽兴，结果就是到最后大家似乎都有些意识不清。

　　萧逍扶着文雅，一步三晃地走出店门吹风，同时也醒醒酒。

　　“你——”舌头好像打结，文雅绕了几圈才把话说出口，“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萧逍仰头在城市里追寻星星，却似乎怎么都看不真切。于是她低下头，晃晃文雅的肩膀，“我送你回家吧？”

　　“那你呢？”文雅似乎有些不放心，“我找个男生……”

　　“不用”萧逍狡黠的眨眨眼，冲她笑道，“我学会耍赖了，所以等会有人来接我。”

　　“是么？那真是太好啦。”文雅有些不胜酒力，作为脱单人士，有些引发众怒。

　　萧逍把她塞进出租车，随后拨通电话，两秒后那边就传来一道女生，“学姐？”

　　电话一直持续到她把文雅送上楼、与另一端的人见面后才挂断。

　　她们并排走在夜色里，数着看不清的星星，做着无人应允却真实存在的梦。

　　“我打算给妈妈写一封信。”萧逍握着唐欢的手，在月光下走出很远，“她会理解我的，从她给我的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她希望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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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先送他回去，你们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李远扬扛着不省人事的韩知行，张择站在路边帮他们打车。

　　“班长，我们十八岁啦。”顾骁也有些头晕，说出的话有气无力。

　　“发消息啊！”李远扬已经关上车门，扔不忘摇下车窗冲他们喊道。

　　“好。”张择替他们应下，又走回顾驰身边，“你们怎么走？”

　　“打车啊”顾驰扶着他哥，又问道，“你呢，有人接？”

　　张择无视他揶揄的眼神，“我也打车。”

　　说罢就抬手拦下好不容易等来的那辆，无情地冲他招手，“再见。”

　　深夜里的下一趟出租，可能是在三分钟后，也有可能在三十分钟后。

　　顾驰不幸地撞上后者，直到现在还在微信上辱骂张择。

　　他哥酒醒的差不多，已经可以扶着树自行站立。

　　等把他哥带回家，时间已过凌晨三点。

　　顾骁踉踉跄跄地走到厨房接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哥。”

　　“怎么？”他转过头，端着水杯，看向几步外的弟弟。

　　“你喜欢我吗？”

　　没有任何铺垫、不见任何反常，这句话如此突兀地抛到他面前，想刺破他所有伪装。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因为酒精的缘故，也许已经过去好几秒，而他还没有反应。

　　不能这样，不能让弟弟——

　　他张张嘴，拼命想挤出几个字，哪怕是平日里最常见的玩笑。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被人一把抱住，声音响在咫尺——

　　“答案是什么都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

　　顾驰说完这一句，就停下动作，等着他哥把他推开。

　　而顾骁任由他抱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

　　其实也算一种回应。

　　“你说什么？”顾骁轻轻拍着他的背，打算用最老套的方式逃避，“我没听清，明天再说吧，我好晕——”

　　“少装醉。”顾驰松开手，冷笑挂在脸上，“我们基因都一样，今天喝得也差不多，我可不信你会醉到听不见我说什么。”

　　“我不是想强迫你，我只是不理解，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为什么我和小江约会你要跟踪，为什么会对张择格外在意，这些答案需要我说出来吗？”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你真正得到时会比你以为的更开心。”

　　“你十四岁想要的航模，那时你得到它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吗？因为我已经错过了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的你，到现在又错过几周。”

　　“我永远不释怀，一生都遗憾。”

　　长久地沉默后，他听见顾骁低哑的嗓音。

　　“……因为我是你哥哥，我要为你整个人生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