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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苏寄雪在画斋后院磨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朱砂。

      砚台里的朱砂被磨成细腻的粉,兑了井水后泛着暗红的光,指尖蘸上去时,能感觉到一丝微热——这是阿娘教他的法子,用苏家的井水调朱砂,能让镇魂画的效力强三成。他把调好的朱砂倒进瓷砚里,又将那枚残缺的“珩”字玉佩用帕子裹好,塞进画筒的夹层里。

      两日期限的最后一天,天是反常的亮。

      没有云,没有风,太阳悬在头顶,光却泛着冷白,像蒙了层薄冰。苏寄雪背着画筒出门时,巷子里静得奇怪,往常叫卖的货郎、嬉闹的孩童都不见踪影,只有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从墙头上飞过,叫声嘶哑得像破了的竹哨。

      走到街心时,他终于明白这死寂的缘由——

      街对面的绸缎庄门口,躺着个穿青布衫的老妇,是东家病逝的母亲。她不是魂体,是实实在在的“人”,皮肤泛着灰败的白,眼窝却深不见底,正用枯瘦的手抓着地上的青石板,指甲劈裂了,渗着黑红的血。

      “我的儿……冷……”

      老妇的声音和苏寄雪画里的魂影一模一样。

      苏寄雪的脚步顿住了。

      这不是魂体,是“缝中魂化形”——阴阳缝的结界彻底裂开,未死魂能借着阴气凝成实体,走到人间来。阿娘的旧书里写过,这是“缝裂”的征兆,一旦出现,人间会变成魂体的猎场。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像是山崩,又像是地裂,震得青石板都在颤。苏寄雪抬头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的天空泛起一片浓重的黑气,像墨汁泼在宣纸上,瞬间蔓延开来,将冷白的太阳都遮住了。黑气里夹杂着无数魂影,尖啸着往城里涌,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缝裂了!镇灵司的结界破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街上瞬间乱了起来。百姓们尖叫着往家里跑,门板被撞得“哐哐”响,有个卖菜的小贩被撞倒在地,刚爬起来,就被个泛着黑气的魂体缠住了脚踝,拖进了巷弄深处,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

      苏寄雪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他想起谢珩之说的“两日后镇灵司见”,现在镇灵司的结界破了,谢珩之怎么样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西北方向跑去,画筒撞在腿上,发出“咚咚”的响。街上的魂体越来越多,有的是半透明的未死魂,有的是凝成实体的怨魂,它们都在追着活人跑,阴气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败,墙面泛起霉斑。

      苏寄雪的开缝眼能看见更恐怖的景象——那些魂体的身后,是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像张开的巨兽之口,裂缝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阴气和魂影,裂缝的边缘,还挂着些破碎的玄色衣料,是镇灵司的制服。

      镇灵司,塌了。

      他跑到镇灵司门口时,整座宅院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朱漆大门倒在地上,石狮子碎成了两半,废墟里泛着浓重的黑气,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苏寄雪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刚想往里走,就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住了。

      是谢珩之。

      他的玄色衣袍破了好几处,肩膀上的铠甲士兵魂不见了,腰间的青铜令牌裂了道缝,暗青色的珠子也失了光。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衣襟下的皮肤裂纹更明显了,泛着淡淡的幽蓝,像是随时会碎开。

      “谁让你来的?”谢珩之的声音带着沙哑,却依旧冷得像冰,“走。”

      “镇灵司怎么了?”苏寄雪看着他身上的伤,心口莫名一紧,“缝裂是因为你?”

      谢珩之没有回答,只是猛地抬手,将一枚完整的青铜令牌塞进他手里:“拿着这个,去城南的城隍庙,那里有镇灵司的备用结界。别回头,别停。”

      就在这时,废墟里突然伸出一只泛着黑气的手,抓住了谢珩之的脚踝。是个穿官服的怨魂,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嘴里尖啸着:“谢珩之!三百年了!你该偿命了!”

      谢珩之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低头,只是指尖掐了个诀,一道幽蓝的光从他掌心溢出,将怨魂的手烧得“滋滋”作响。怨魂惨叫着缩回手,却又从废墟里探出更多的手,缠着他的腿、他的腰,像无数条黑色的蛇。

      “是三百年前的旧怨魂。”谢珩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欠的债,该还了。”

      苏寄雪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看见谢珩之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裂纹里的幽蓝光越来越亮,像是快要燃尽的灯芯。

      “你是未死魂?”苏寄雪突然想起阿娘说的“缝里的不死者”,“你不是人,是卡在缝里的魂?”

      谢珩之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他,黑眸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是种近乎破碎的疲惫:“三百年前,我是镇灵司的司长,为了补缝的结界,用了禁术,把自己的魂封进了缝里,成了‘活死人’。每十年换一次肉身,每换一次,魂就散一点……现在,魂快散了。”

      苏寄雪的脑子“嗡”的一声。

      三百年前补缝的人是他?阿娘手帕上的“遇珩则安”,是指他?

      就在这时,废墟里的黑气突然暴涨,一道巨大的怨魂从裂缝里钻了出来,是个穿玄色官服的男人,脸和谢珩之有七分像,却更加狰狞。他看着谢珩之,发出阴恻恻的笑:“谢珩之,你以为封了自己就能补缝?三百年了,缝只会越来越裂!今天,我要你魂飞魄散!”

      怨魂朝着谢珩之扑了过来,黑气裹住了他的身体,谢珩之透明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消散,裂纹里的光越来越暗。

      “苏寄雪!走!”谢珩之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你的血是‘死契’,能封缝……别管我……”

      苏寄雪攥着手里的青铜令牌,指节泛白。他想起阿娘的手帕,想起那行“缝开之日,雪落之时,遇珩则安”,想起谢珩之两次出手相救,想起他衣襟下的裂纹和苍白的脸。

      他不能走。

      苏寄雪猛地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滴落在青铜令牌上。令牌瞬间发出强烈的红光,红光里,他看见阿娘的旧手帕从画筒里飘了出来,帕子上的梅花图案泛着光,和他的血融在一起,化作一道红色的丝带,缠上了谢珩之的身体。

      “阿娘说,苏家的血是缝的钥匙。”苏寄雪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是开缝的钥匙,也是封缝的钥匙。你的债,我和你一起还。”

      红色丝带裹住谢珩之的身体,他透明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凝实,裂纹里的幽蓝光也被红光覆盖。谢珩之看着他,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你……”

      “我叫苏寄雪。”苏寄雪看着他,手腕的血还在流,却感觉不到疼,“是你的‘死契’,也是来渡你的人。”

      就在这时,那道巨大的怨魂再次扑了过来,黑气裹住了两人。苏寄雪下意识地挡在谢珩之身前,手里的青铜令牌红光暴涨,将黑气逼退了半尺。谢珩之的手突然覆在他的手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血痕传了过来——是暖的,不是之前的冰冷。

      “一起。”谢珩之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的掌心泛起幽蓝光,和苏寄雪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红蓝相间的光盾,挡在两人身前。怨魂撞在光盾上,发出凄厉的尖叫,黑气一点点被光盾消融。

      街道上的魂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朝着这边涌来,尖啸声此起彼伏。苏寄雪的血还在流,身体越来越虚,却死死地攥着谢珩之的手,不肯松开。

      他知道,这是他的宿命,也是谢珩之的宿命。

      三百年的债,三百年的等,三百年的缝裂之危,终于在这一刻,以血为契,以魂为引,交织在一起。

      光盾外的黑气越来越淡,怨魂的尖叫也越来越弱。谢珩之看着苏寄雪苍白的脸,指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等封了缝,我带你去找你阿娘。”

      苏寄雪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裂开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好。”

      就在这时,光盾突然发出“咔嚓”一声响,红蓝两色的光开始闪烁。远处的裂缝里,涌出了更多的黑气,像是最后的反扑。

      谢珩之的眼神一沉,将苏寄雪护在身后,掌心的幽蓝光暴涨:“撑住。”

      苏寄雪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手腕的血滴得更快了,落在地上,化作一朵朵红色的梅花,将黑气逼退了几分。

      街上传来百姓的哭喊声,夹杂着魂体的尖啸,天空的黑气却在一点点变淡,冷白的太阳重新露了出来,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泛着温柔的暖意。

      苏寄雪知道,这场劫难还没结束,三百年的秘密还没揭开,他和谢珩之的宿命,才刚刚开始。

      但他不怕了。

      因为他知道,有谢珩之在,有这以血为契的羁绊在,无论多深的缝,多浓的黑气,他们都能一起渡过去。

      光盾里,谢珩之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是他三百年里,唯一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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