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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现在的服务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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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闭上眼,手指凭感觉找准键位,把各个音区试了一下,手感中等,音色柔美,这短暂的试音是认识这台钢琴的步骤。
他太久没碰过钢琴了,此时弹奏琴键的动作就像很久没有吃到肉的人见到一盘红烧肉一样,手指在发抖,琴音在发颤,一开始弹出来的音乐片段只能用艰涩形容。
李免很快平静下来,望着远处,遥远的城市夜幕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产生出一种虚幻感,他循着这股轻松愉悦的感觉,目光再次回到琴盘上,弹出一段舒缓的乐章。
琴声飘扬,像潺潺流水一样化进夜色里,安抚演奏者与听众的灵魂。
脑子已经忘谱,手指却没有生疏,他仅仅是凭着很久之前的多次练习的身体记忆,一段乐章弹奏下来,竟没有一个音出错。
弹到这一个片段结束,他才反应过来,弹的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外国乐团的曲目,童趣亲切的《蝴蝶犬》。
弹琴的兴致比旁边这盆兰花还要盎然,李免想再弹一首,房间里的主灯就打开了。
李免转过头,就见灯开关处一位女士站着,不知道站那多久了。
这位女士打扮时髦,气质高贵,一看就是来消费的客人。
李免不慌不忙,从琴椅上起来,装模做样环视了一圈房间,走到客人面前,说:“您好,包厢随时可以使用。”
他的眼镜好几年没换了,近视度数比镜片高得多,刚才离得远,现在走近了才发现这位客人浓妆艳抹,但脸上透露着厚重的倦感。
身体上的疲倦只要适当休息,或者找到放松的方式,很快就会消除。
刚才李免搬零食酒料,眉宇间也有一点疲倦之气,但这种疲倦只是一时的,他只弹了一小会钢琴,喜悦的感觉迅速驱散了所有负面情绪。他每天下班回家后看烘焙视频,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但这位来客脸上的倦感却属于另外一种。
一个人沉溺享乐,放纵无度,自然觉得除了美酒美色,其它的东西都索然无味,这个“不够刺激”,那个“没有意思”,所以她脸上的倦,与劳累无关,而是一种厌倦,生活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有意思的东西,所以生活没有意思。
时间一久,连美酒美色也觉得腻味,但这种倦气长在了脸上,化妆也遮挡不住。
客人说:“弹得不错,我本来以为那个只是钢琴的模型呢。”
她音色低哑,李免听得心里有点发毛,敷衍地应一声谢谢,就想离开。
却听到一声轻笑:“慢着。”
她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优雅的二郎腿,把包放在边上,拿出细条状的电子烟夹在手上,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李免:“给我介绍介绍会所的服务项目。”
她的笑容里,分明写着四个字,“有点意思”。
李免对这种苗头有独特的危险识别,他感觉自己像被蛇盯上的兔子。
“您稍等会,我去拿服务菜单。”
赶紧溜出来,在走廊刚好碰见之前带他的正式服务生,李免反过来给人家布置任务:“有个客人在里面,要求给她介绍店里的项目。你进去招待一下。”
李免给超市老板发短信说明被留在会所的事情,老板为了留住大客户,当然愿意,而李免在会所里东扫一下,西看一下,很快就到了时间。晚上两点左右,李免换下衣服,找经理领到六百块钱,把车开回超市,下班回家,洗澡躺平。
他躺到地铺上,才发现今天屋子里格外安静。
他虽然嫌弃赵西湖爱说话,却已经习惯家里有个人吵吵闹闹。
这时才想起来看手机消息,点开微信,原来晚上十点那会,赵西湖还让他上线打游戏。
他给赵西湖发消息,问:“现在玩吗?”
赵西湖对他说过几次感谢。
她却不知道,李免也很感激她。
李免一直有个毛病,晚上睡觉时能从闭上眼开始做梦,梦里有悲伤的往事,有恐怖的幻像,反复交替,他为了逃避这样的折磨,所以找的工作都有夜班时间,来打发上半夜;下半夜,他就开着手机看视频,一直看到天亮,只有天边吐白,他才可以安心睡觉。
赵西湖来了以后,有人陪他,她的吵闹不仅赶走寂寞,还让梦魇放过他,每天晚上他都睡得十分安逸,为此生物钟往前调了两格,早上四点就不断打哈欠犯困。
过了十分钟,赵西湖没有回应。
她已经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她本来的生活轨道。
李免点开烘焙视频。赵西湖来之前,他就靠看烘焙视频看到天亮,既然她回到她的轨道,他也能恢复自己原来的生活习性。
四点多,李免开始困了。他想,现在不可以睡觉,要等天亮再睡。
起来喝了一杯水,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躺下,他刚拿起手机要点开视频,意识就被沉沉的困意笼罩住,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陷入深眠。
过了一会,李免开始反复翻身,发出低低的梦呓,分明是遭受梦魇侵袭的模样。
在梦中,他在晚上九点多的繁星春水会所,那个摆着兰花和钢琴的房间。他仍旧穿着服务员统一的燕尾服,但没有戴口罩和眼镜,房间里也没有开主灯,温柔的辅光像月光一样,在他身上浅浅落一层,镀上一层纯洁的银光。
他还是走到钢琴前,弹完那首经典的《蝴蝶犬》,还想着再弹一首,主灯被打开,他转过头,看见开关旁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蓝白色校服,年纪大概只有十八岁的少女。
她眼中笑意盈盈,对李免说:“弹得不错。”
李免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惊讶地看着到来的少女。
他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
少女走到沙发区坐下,说:“给我介绍介绍这里的服务。”
她手指指着沙发上的空位,示意李免坐下说话。
李免像被操控了身体,只能走到她指定的地方,坐下来。看着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脸庞,他感觉喉咙比心口还要酸涩,几乎失声着呼唤她的名字:
“肖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