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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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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刑禁司的门外,赵祯的手不自觉的微颤了起来,颤抖到紧紧扭曲到了一起,再紧紧的握住,用手上戴的玉扳指狠命的揉搓着,直到将掌心的肌肤搓的几乎红肿。
静默了片刻。
“皇上,您还要进去吗?”
陈林小心翼翼的提着灯笼,站在身后问道。
赵祯双手一瞬间握紧,随即松开,手指再一根一根垂下。
“你们不必跟着朕,都留在门口罢。”
小心翼翼的迈出了生平第一次进的牢狱之内。
狱卒只怕还是首次看见皇帝的圣驾,都吓的几乎瘫在地上,烂泥化开般的只情发抖。
赵祯眉轩了一下,随即敛开,步下不停、低声的嘱咐着他们不要闹出动静。
片刻,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泥雕木偶……
第一次来到这种低劣的地方。
映入脑海中的映像是脏、乱、臭。
既脏、兼乱、且臭……
说不出到底是霉味还是泥味,总之这牢房中的难闻气味已经熏的小皇帝心烦意乱、恶心的直想呕出来然后掩鼻便逃才好!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此刻已经走到了一间流着淙淙水声的小室之前,惊讶于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竟然会有一处特别的所在。
门上生着厚厚的铁锈,伸手一碰,锈渣纷纷坠落下来,落的一地都是。
推开门之后,他便看到了一个笼子。
一米宽、两米长、一米高,以儿臂粗的精钢焊成,人若是呆在里面,肯定十分遭罪,因为这样狭小的空间,是会连直起腰的空间都没有。
而现在他看到,他的皇叔就被关在里面。
侧着身体,躺在笼底的薄絮上,洁白的囚衣沾染着点点锈印,手腕和脚踝上都挂着了铁链,另一端连在笼子的顶部。
印像当中,有着极度洁癖症的皇叔衣着打扮总是点尘不染的,可是现在,却狼狈到了极点。
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
可是他却安之若泰的睡着,而且睡的很熟,赵祯简直不能相信有人能在这么恶劣的境况,还可以睡的这么安稳。
心缩的紧紧的,无法抑制住酸涩的泪涌满了眼眶,皇帝的手穿过隔断两人的笼墙,悄悄的握住了他的。
稍微的轻轻以拇指摩着微凉的手背,轻巧的擦动惊醒了沉睡的人。
他微微睁开眼睛,沉寂的眸子带着几分疑惑的困意,轻道:“祯儿……是你么……你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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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祯儿站在面前。
用力揉了眼睛再看,没错,的确是祯儿。
他是怎么了?眼里进了沙么?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是要哭的模样……
抬起手来习惯的去抚他的脸,却发现手上所戴的锁链已经不见了。再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现在我就躺在木板搭成的简铺上,身下还垫着祯儿身上除下来的披风。
“你醒了么?”手指不舍的摸挲着我的,他的下巴也抵到了我的眉间轻蹭,片刻之后才离开。
我瞠着目说不出话来。
那天他恨我恨的巴不得亲手杀了我,却为何今天又……
看他的模样,竟似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就连一向精明的眼底,也泛起了罕见的憔悴之色。
“皇叔,朕想问你一个问题。”小皇帝搂住了我的双肩,将我扶着坐起,对着我的眼睛问道。
“皇上请问。”我虽然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但还是依着习惯的恭谨态度回答道。
他停了半晌,似乎为自己即将出口的话题而措词,终于道:“朕的、朕的生父……究竟是何人?”
我的身体重重颤抖了一下,他立刻便感觉到了,原本握住我双肩的手掌也为之收紧。
我强自压抑心中的骇闻惊涛,道:“皇上说笑了,您的父亲,当然是先帝,否则您又怎么会成为一国之君……”
他嗯了一声,将我放开。
我不解的看向了他,因为他的脸色看起来实在阴沉的可以,不禁柔声问道:“皇上,你怎么了?”
他霍然转过身来,一把抬起了我的下颔重重的捏住,厉声道:“你到底打算骗我多久!嗯?”
我努力使自己的微笑看起来自然一些,淡淡道:“臣绝不敢欺骗陛下,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朕已经全部知道了!”他脸上的笑容就像一瞬间被风刮走了一样,变化之快,让我无法想像,同时,还在我耳边重重的、却又不失暖昧的扔下一句话:“包括冷宫禁妃的事情!”
“皇上这话的意思是?”我极力装出听不明白的模样,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用这句话来补上我伪装出来的漏洞。
“你少装糊涂!”他冷笑一声,在我面前的青石地上踱了几步,慢悠悠的道:“皇叔岂有不知之理?当年朕出天花之时,你不是曾经抱着朕去过冷宫么?怎么会不记得?”
我的脑子嗡的一响,就像埋在里面半辈子的炸药此时一齐爆炸开来一样!炸的我之前想出来的借口全都灰飞烟灭……一乱不可收拾。
我根本无法去思考,也无法去想像小皇帝此时的心情会是如何,我只是重复着、不断的重复着自己的话:“皇上,这是何人对皇上乱嚼舌根的胡言乱语,皇上又怎么能相信无端的妄言……”
“朕亲生的母亲也会说假话么?”两枚形状相同,颜色相同的月形玉坠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这个铁一般的证据摆到了我的眼前时,我才收住了自己的话,因为我明白,当这两块玉佩合到一起的时候,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叹了口气,我无力的跌坐到了床上,“皇上,请判臣的死罪吧。”
“你何罪之有啊?”他冷冷的讥讽道:“你有的全都是忠肝义胆,你想的,不都是这些么?朕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
我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说出这般的反话来,又睁开了。
“臣知道,臣不该欺瞒皇上,”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道:“但是对皇上臣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
“我再问你,如果今天朕仍然不知情的话,你是否打算,把这件秘密放在心里,永远都不说出来?”
“是。”
“那日我去找你之时,你对我说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也是假装出来的喽?”
“……是……”
“为什么?”
“您的身世攸关天下,甚至会因此损及社稷安危,于公于私,臣都绝不希望,您会因此受到一点伤害。所以臣才会自私的想将所有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不让皇上分神。”
他带着几分冷冷的嘲笑之意,淡淡道:“是么?”
“是。”
“那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朕今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杀了你,日后得知了真像,你让朕如何?你为何总是这般一厢情愿?”
“并非一厢情愿,皇上能够平安,这便是天下万民之福。臣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绝不后悔。”
他听了我的话,脸肌有些发僵。
“我不要……”他喃喃自语道。
“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便问了一句,“皇上,你说什么?”
“我不要。”
“啊?”
他忽然大吼了一声,唬的我半天回不了神来。
他的眼神聚然变的急切起来,“我不要你这种一厢情愿的牺牲,不要你为了我而舍弃自己的生命,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应付一切,不需要你再想我小时候那样,为我来挡风雨了。”
他环目四顾,接着敛下眉道:“先在此委屈一晚,明天朕就放你出去。”
“皇上!请三思。”
徒劳的叫了几声,想要留住他的脚步,他却头也不回的去了。
还是这样……
我轻轻摇了摇头。
垂下的手指触到软锦,失神的看着皇帝的华丽披风,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有一个念头———他会闯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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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宫。
太后依然优雅的端坐在软榻之上,手里也依然抱着那只白猫,只是,今晚的她看起来有一点点的失态。
她在发怒。
脸上起了一层薄薄怒意的晕红。长长的指甲不住的绞动着猫儿的下巴。
“皇上去了刑禁司?什么时候的事情?”她问的是帘子后面的人。
那人跪着没动,头也不抬的低声禀报道:“一个时辰之前,现在皇上已经去了开封府了,听锦儿说,皇上从刑司衙门里出来的时候,面带喜色。”
“皇上可曾说什么话来着?”
“不曾,就连进去探视八贤王的时候,都是独自进去的,所以锦儿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不过……”
太后眼里掠过一丝微芒,“说!”
“不过皇上已经下旨将王爷从囚笼里放了出来。”
“这么说,这和皇上罢朝私下到开封府会有什么关系呢……”刘太后若有所思的低头看向怀里的猫儿。白猫懒洋洋的侧过脖子,在她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子重新歪好。
太后眯起眼,戴着指套的长甲一下扎进猫脖里,白猫一声厉叫惨鸣,却不敢伸爪抓她,只痛的把身体缩成一团,在她怀里不住咆呜尖叫。
“还是自己养的东西驯服……”太后满意的收起了指甲,在灯火下面凝视着指套上鲜亮的血珠,套尖上还粘着微末的白肉,“小秋,你说是不是?”
“是。”那人鼻眼皆顺的伏在地上,答话之时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太后玩弄着手中的指套,又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柳眉稍稍拧起,不在意的问道:“小秋,你今年几岁了?”
“禀主子,二十九。”
“我记得,你是先帝四年之时进的宫。”太后淡淡一笑道。“还记得你是如何才到哀家身边来的么?”
“蒙主子鸿恩不弃,秋儿才得以以犯官后人的戴罪之身到主子身边,服侍主子。”
太后面现诧异之色,许久才道:“你的记性倒不差,这么久的事情,还记得这么清楚,哀家倒险些忘记了。”
“主子救命之恩,秋儿绝不敢一日或忘。”
“那就好。”太后眯起美丽的凤眸,笑吟吟的看向了身后的那一抹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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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禁司。
拎着那只食篮,她只觉的自己的心就像有头小鹿在撞门一样,咚咚响个不停的。
拎着竹把的手心里已经渗满了冷汗。
很快狱卒们就走了出来,她给他们看了腰牌。
他们客气的让她进去。
在黑暗阴森的地方,她见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一间牢房,那人被关在里面,还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
那人明明是在做牢,神情却悠闲的就像沐浴在最温暖的阳光下、喝着闲茶说着闲话的自在。
她趋前跪下,行礼。
然后看到那个人惊喜的眼神,他让她起来,微笑询问近况。
她机械却又木然的依着他的问话回答,却几乎尝到了牙齿咬到下唇的血腥味。
看着他揭开食盒的盖子,闻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带来的汤,喝的一干二净,然后,带着微笑赞了几句。
她还是看着他,看到他的脸上都起了诧异的表情,略带奇怪的微笑问,秋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一语不发就已经流下泪来。
王爷,那是断肠的毒药……
她说不出口。
女人有个最大的优势,就是每当无言以对的时候,只要能流得出眼泪,便行了。
她的确流出了眼泪,不过,却没有一点儿依法炮制的意思在里面。
她真的想流泪。
他明白了。
笑了笑,有几分勉强,咳了几下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唇,不想让她看到。
她没有忽略,从他指缝里有血丝坠落。
“秋分,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眉拧起,问的心痛。
她缓缓的跪了下来,深深的一躬到地,未语泪先流。
凄然的笑了笑,身体倒了下去。
耳中听到他骇然的惊呼声,她却已经无法去回答了。
“秋分,你为什么…… ”
王爷……
因为秋分不止有你一个主子啊……
秋分欠了一条命,如今,算是还给她了。
只是欠你的,无法偿还的清了…… 如果有来世的话,秋分一定加倍偿还给您……
…………………………
骇然的看着一手的鲜血,而那个下毒害我的凶手,竟然去的比我还早。
为什么要死呢……
即然监视我、杀我是为了报恩,那又为何不在事了之后、拂衣而去呢?
秋分,你好傻……
你太傻了……
有些窒息的看着她的笑容在面前隐去。
心口开始做痛起来,接下来身上也痛了……
这是我想要的结局,但它却不在我想的时间之内发生。
好无奈……
难怪包拯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临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如果现在能再看祯儿一眼……
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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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晕……
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恍恍惚惚之间,看到已经逝了数年的母后出现在我的眼前,熟悉的宫装团扇,熟悉的温柔笑脸,轻轻的对着我笑,启唇。
御儿,你不要留在这世上受罪,随母后去吧。
心里痛的绞来绞去,就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魂魄一样,瞪着闭不上的眼……母后拉着我,她的手很软,很暖,很坚定,就像当初她执意要将我推出宫门外然后自尽之时一般的坚定。
母后……慢一些,御儿跟不上……
母后,等等我……
不要丢下我不管……
被冰一样的寒气冻的昏昏欲睡,眼皮就像坠了铅一样的重,猛然一道滚烫的热流自心口注入,暖洋洋的涌遍全身,刹时间四肢百骸舒泰无比。
“……师兄,你得坚持住……皇上需要你……千万别放弃……”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萦绕,提醒着我未了的责任。
不行了………
不要再叫醒我……我好累……
这次……
我想好好休息……
母后的呼唤声充斥着我的脑海,深深的诱惑着我。
身上只暖了片刻,冰热交叠而成的巨大力量在体内瞬间冲击,我痛的几乎失去了仅存的一点儿清醒感觉。
“痛……呵………”
无意识的呻吟出声,却换得一阵更加剧烈的摧逼。
抑制不住的腥甜急涌而上,恶腐的味道溢到了咽喉差点呕出去的时候,退了下去,
“咳……嗯……”
一阵轻柔如羽毛的触感自唇上泛起,手指捏开了我的嘴,温柔的物体自动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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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屋外,黑压压的一片,也是毫无声响。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紧紧的捏着青瓷茶盏,脸阴沉的就像罩上了一层严霜,冷冰冰的几乎能刮下来。
他的怒火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但不知怎么的,手里的那只可怜的茶碗就是没有最终落到地上去,只是颤抖着在他指间晃来晃去,颇有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的悲惨下场。
赵祯现在杀人的心都有。
这群无用的奴才!
居然让皇叔在他们的眼下被人下毒还差点丧命!
一念及此,赵祯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冷冷的目光再次扫了那跪了一地的径自发抖的侍卫和狱卒,恨不得立刻将他们统统拖下去砍了才好!
杀意起了几次,只是每当泛起之时,脑中便响起展昭的劝告,“王爷吉凶未卜,皇上尚要为他积些福荫才好。”
若不是为了他这句话,这些瞎了眼的奴才一个也活不了!
皇叔若是有什么不测,朕非要把他们的脑袋通通摘下来不可!
不……
皇叔一定会没事的,展昭一定能够救他!
展昭不会说谎话,他说行就一定没问题!
他焦急如焚的紧紧揪着心,连带着侍候在身边的人也不好过。
陈林眼睛从下面偷偷往上瞄了皇帝一眼,看他的脸肌绷的像面鼓,再想起刚才皇帝龙颜大怒的差点把在场所有的太医和侍卫统统砍掉的凶狠模样,不自禁的冷汗一滴又一滴的冒出,将好好一件青绸袍子都染成了深色。
展护卫啊展护卫,你可千万要保得住王爷才行,不然这位小祖宗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咧…………
难熬的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过去。
皇帝的脸在不知第几次瞄向沙漏之时化为铁青色,终于坐不住的起身咆哮道:“那些太医都是摆着看的吗?还是全指望了展昭?连什么毒都查不出来,废物!”
他这句话出口,本来跪着发抖的人跪的更低了,发抖也发的更厉害了……
看到主子抓狂不住口的训人,陈林想出言相劝,但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似乎不太够份量,只好摸摸鼻子,装做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