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焚心 ...
-
“被鬼吓疯了?真是混帐,这世上哪来的鬼?”太后一脸怒容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冷冷的问道。
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向来以精明称著的她手下居然有这般愚蠢之徒,怎不叫人气恼?
李太医挨了骂不敢着恼,只是愁眉苦脸的摊着双手,花白的眉吊起,“为臣原也不信,只是宁公公自从昨日被救醒之后,就一直神智不清的大叫大嚷说是有鬼索命,陈太医去给他看病反而被他痛打一顿,还抓伤了几名扶着他的侍卫,微臣没办法,只好让人将他锁了起来。”
一边回话,他的手一边抚摸自己左臂伤痕,太后眼尖看到,他的手腕之处有一道极长红痕,似是指甲所抓。
“你手上那伤是怎么回事?”“禀太后,是宁海公公发疯之时抓的。”李太医的脸几乎能挤出苦水来,他当太医当了半辈子,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得好,可唯独这被鬼吓疯的病还是今生首次遇到,不免有些担心会祸及半世累积的英名……
“定是宁海这奴才巡更的时候多喝了几杯,才会疑神疑鬼的,看他平时胆子挺大的,怎么这回儿被吓成这样?”
李太医想起宁海的疯症,不似假装能做的出来,拈拈长须,道:“公公发疯的时候,嘴里一直说着寇宫人寇宫人的,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人,若是找不到发病的原因,只怕这失心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治的好。”
太后的眉不自禁的拧了一些,可能她担心即将出现的皱纹,又勉强自己舒展开,板着脸道:“越说越不成了,如果传出去还成什么话,找几个力气大些的侍卫好好看着他,另外,这事儿可得封锁住消息,不要让皇上知道,否则他又该烦恼了,国家的事情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哀家不想他再为这等小事挂心,你明白么?”
李太医看到太后如此关心皇帝,不愿让他在国事之外还要操心,不由大为感动,暗叹太后深明大义,果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为臣谨遵懿旨。”“那好,下去吧,记住要好好的给宁公公看病。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他看好。”
李太医这回感动的差点流出泪来,没想到太后对一个下人如此关心倍至,真是让做臣子的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她的大恩大德。
太后闭上了细长的眼睛,半晌睁开,笑容掩去心头思潮。你下去罢。”
手指轻挥,那原本蹲在软榻最深处的白猫儿喵呜一声轻吼,爬上了她的膝盖。
^^^^^^^^^^^^^^^^^^^^^^^^^^^^^^^^^^^^^^^^^^^^^^
李太医背对着门一步一步退了下去。太后嘴角的笑意立收,樱红的唇角无端端的多出一道咬痕。
沉寂的面容在触到怀中之时转为微笑,指头轻轻在猫脖下挠了几下,白猫登时舒服的伸颈到怀里蹭了蹭,同时张大了嘴巴。
清风悄起,窗棂被风拂得飘摆,发出轻响。
……………………………………
展昭是个好脾气的人,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这么想。温如良玉,淡若清风。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会从容的面对。
这永远是他给人的印像。可是现在,他现在竟不怕破坏自己的形像.以一百码的速度在空旷的地方飞跑。仿佛没有看到那些街头巷角的人们都以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展昭现在的心里就像吞了天下最脏最秽的东西一样,难受的恨不得对着天空大吼大叫。只是他无法将内心深处那刺骨的痛表达出来。他只是有一点恨自己。相识二十年,脑海中那人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淡又从容的,偶尔会露出什么其他表情也是稍露即逝。可是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那永远如井水的神情破裂,露出不知是什么含义的表情,带着点儿心死的悲哀淡淡的一笑,随即再不起波澜.
这么伤人的话,他当时怎么忍心对那人说的出来?难道只因为自己的不信任?所以那明明不想说的话不留余地说了出来,只为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幼年之时便已经喜欢上的人,是今生最遥不可及的贪婪,所以将这份恋慕升华为手足之情,一直默默的关心着他,留神着他,心疼着他所遭受的一切。
从认识那时便无法自抑的去注意他,从注意到留心,从留心到牵记,甚至不知不觉的去仿效他的一颦一笑。
最爱看到那人在看到自己一身大红侍卫服时,流露出惊讶之意和一丝丝查觉不到的钦佩。就像看一个小孩子转眼变成大人的那种惊讶,和明知荆刺满途却一无返顾向前走的人的钦佩。
还记得白玉堂千万百计将自己灌醉之后问,今生想守护的人是谁。他带着渐入酣梦的醉态,说出了三个人。
皇上…包大人……
和你,玉堂………
那只老鼠知道之后,高兴的从屋顶上翻了下去,没来得及听到自己进入醉乡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玉堂,我还有一个最想守护的人……师兄……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嗝……哦……
然后看见那只不知从何时已经上房来的老鼠满脸都爬上了黑线……
在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后,那只白老鼠豪气万丈的宣誓。
我会加倍心疼你,让你更幸福的。我会去爱你所爱的一切,陪你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这是我给你的幸福,也是你给我的幸福。
“玉堂……”他对着他深情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你很傻……”
“傻又如何?臭猫,你白爷爷聪明了一辈子,偶尔傻上一回,不也是很正常么?”
何况,这世间傻的人又不止有我一个……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说不心动,那也是假的。不同于以往的一厢情愿,白玉堂对自己的感情从开始就是明显的,是强烈的。只是相较于他对自己的感情与付出,自己却望尘莫及。这种惊世骇俗的爱,他如何可以宣诸于口而且还能够说的如此坦然?
那人在知道之后,依然是清清轻轻的笑,美丽的黑色眼眸里,透露出早已知晓的淡然。
淡淡的笑。唇如一抹眉月。
“熊飞……”他说。“幸福,也要你懂的把握才行。”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出现在血污遍地的地方。而且还杀了人.
他是开封府的护卫,是公而无私的执法者,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这是他一入公门就已经知道的事实。
但是对于他,他却由始至终都不曾相信过他会是凶手。
可是为什么,景灵宫里那静水一样沉寂的眼神,在看着易容之后的女人想起时会变成了欺骗?自己心里的怨与恨,为什么会满满的堵住了胸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困惑着青年的心,他无意识的走在喧闹的街上,竟然没有发现天已经落雨了。
“当”的一声,一片碎瓦落地。他自沉浸的世界里醒来,白色身影旋风一样落到他的面前,手里还扣着一枚石子,没等站稳就冒出了一连串的指责:“臭猫,你又在干什么?这片瓦都差点打破你的脑袋了!”
隐忍多时的难受终于在刹那间崩解,他无言的看着他。
“你……”白玉堂目光触到身前人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不忍心再埋怨他,于是小心翼翼的将伞送到他的头顶,“你还好吧。”第一次主动执起他的手,展昭轻道:“没事。事情查清楚了么?”“还算顺利,只是.....你的脸色很难看,真没事?”“没有.我们回家.”
^^^^^^^^^^^^^^^^^^^^^^^^^^^^^^^^^^^^^^^^^^^^^
清明的灯火之下,红檀的书案之上。两块明黄色的绢平平摊在包拯的面前。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制地,甚至连字迹都是一样。目光注视着这块黄绢,包拯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的轻轻摸着耳侧。
公孙策跟了他几年,知道每次他抚摸耳朵之际,便是他开始思考案件的意思。师爷纸扇轻摇面带微笑,优雅的站在府尹的身后,四只眼睛同时在看着这两张布帛。黄底的绢体上,朱红缀字。
“卯时二刻?卯时二刻?”包拯喃喃轻语,脑袋微微向上仰起,似乎在思索什么东西,随即又低了下来,“为何王爷这道圣旨上,时间被改动过?”“这是展昭从王爷那里带出来的。”公孙策想起展昭从宫里回来时,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这道圣旨是他无意之中发现藏在琴案之下的,当时只是觉的可能对案子有利,所以就自作主张的带了出来。”目光再次落到证物上面,“被人改过的痕迹是很明显的,不过……为何会被人更改?”公孙策手掌在黄绢上轻抚而下,布帛顺着他的手掌游动。“是那个宫女吗?她改了时间,然后自己去景灵宫等候八王爷……”包拯眯起双目,变狭的眼瞳里却溜出一丝晶亮,声音轻却坚定的道:“若是这样,八贤王被人陷害的比例便又大了几分。”公孙策轻点头。“不过……仅仅凭这一点还远远不够,皇上下旨限我在半个月之内破案,若是逾期未清,便是欺君。”包拯没有露出丝毫欢喜之色,反而更见焦虑。
“我不太明白,你为何会怀疑林公公跟这件事有关系呢?”包拯淡然一笑,道:“我将画中人交给皇上过目的时候,林公公看到了画中人竟然会惊讶的将手中茶碗跌碎,神色十分可疑。”“但凭这一点,并不能做为怀疑的理由。”公孙策道。包拯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事儿难办?只是目前毫无头绪,王爷又不肯开口,当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照目前情况看来,这也是一条有用的线索。”
“王爷生性仁德,他不肯开口必是有重要的原因,倘若现在发生了某一件事,严重大过他想隐藏的那件事, 他一定会开口。”包拯回过身来,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师爷仍然优雅的摆着折扇.
“你是说……”包拯有所保留的问道。“你意下如何?”公孙策笑的淡然。
……………………………………………
展昭走了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摸琴案,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那里本来有道圣旨藏着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拿走的,我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熊飞啊熊飞,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不让你插手,也是为你好……”凝视中小院之中,那碧波池内盈盈的月影。
忽然夜色刹然倏静,风声树韵亦悄然凝止。我不忙不惧,插在衣袋内的手指碰到那块染有体温的硬物,用力的捏了一下,笑容浮上脸颊。是时候该交出去了……
身后片叶落地,不惊点尘。我转过身去,对那人微微一笑,“你来了。”
“是……姑夫。”
…………………………………………………
同样的夜色之下。长寿宫中珠帘垂地,灯火轻摇。
“赵德芳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太后慵懒的半卧半靠在锦榻上,阖着眼睛问道。透过重影隐见拜倒在地的纤细身影,“弹琴修琴,偶尔读读书,不见有其他动静。”太后冷笑一声,明眸微微在面前的花毯上扫了一下,眼神比琉璃灯还要亮上几分,“他倒是乐的逍遥。那皇上呢?皇上可曾有什么异常?”“皇上昨天与群臣商谈西夏来使一事直忙到三更天,才回暖月阁安睡,未曾去过后宫。”
太后垂首看向自己的手指,朱红的凤仙花汁艳的醒目。她慢条斯理的拿起一根沾了花汁的小刷轻轻扫过另只手上的指甲,等那鲜艳的水色均匀的晕开之后,用口吹了吹,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倒奇了,不太像他的作风。”“属下也觉的奇怪。”“宁海呢?他的疯病好些了没有?”“好像反而严重了些,属下昨晚去的时候,看到他在房里疯疯癫癫的叫着寇珠的名字,又是哭又是笑的。而且属下看他……不像装疯。”
“宁海这奴才……坏事。”太后沉呤道。“要不要属下永绝后患?”
“不忙,这个当口本宫可不想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太后挥了挥手掌,从容坦道:“那开封府的黑炭头倒也精明,不过只怕他也无法从一个疯子口中得到什么答案来。记住,赵德芳是必死无疑的,不要去招惹他,弄的太过反而不妙。行事的时候留个心眼儿,不要被人瞧出什么破绽来。”
“属下遵命。”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动静,珠帘后的赫然不见踪影。尊贵的眼眸里泛起异样的光彩,在蒙胧的灯火中闪动。
^^^^^^^^^^^^^^^^^^^^^^^^^^^^^^^^^^^^^^^^^^^^^
自从宁海被吓疯之后,后宫巡夜的宫监侍卫们便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遭到和宁公公一样的霉气,虽然巡夜不能因为有鬼而不去,但至少要做到有备无患才好,要做到即使有真鬼也不至于吓的屁滚屁流才好。而身为后宫总管的林德新更是小心到了极点儿,巡夜之时,除了手中的刀剑必备之外,狗血桃符桃木小人也是不可缺少的东西,至于一到晚饭时间随着众侍卫开始猛啃蒜头的奇景,更是形成了膳房之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不过,这些所谓避鬼驱邪的灵物似乎未能给林德新带来什么好运。那鬼似乎沾染了开封府尹的优良品德,将古人不因贫贱区别人的传统发挥到了极至,不因官职而异。所以,当传闻中的鬼夜哭顺着夜风送入他耳中的时候,林德新发现自己的腿肚子都抽筋了。
“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哀哀叫了半天,没有人回答,回头一看,身边的众人竟然一个也不剩了……这群没天良的禽兽。
凄惨的桀桀怪声从四面八方齐响,林德新吓的腿都软了。
果然是一报还一报,宁海被鬼吓疯之后,他曾经取笑过他,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上了门……撞鬼这种事情落在别人身上果然不痛不痒,没想到自己遇上的时候,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怖,真不是能用言语能描绘的出来的……
……还我命来……披头散发的幽魂汇成幻影人形,阴恻恻的冤魂夜啼,凄厉的根本不像是活人能发的出来的。
还我命来……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狠狠在自己脸上掴了一记,林德新转身便逃!可是当他迈出一步之后,竟然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完全瘫软了……栽倒在地的他双目发直,吞了几口口水,瞳孔迅速扩大,扩大到容下一道白色幽幽身影,越来越近……忽然披在鬼脸前的长长黑发随风扬起,腥血四溅,两只碧油油的眼珠子直直的从面上弹了出来,弹到了他箕张的五指之间。“啊……”
两道鲜血顺着白纱般的裙角流下,一直流到脚边,就像开了一条血河。再也坚持不住的跪倒于地,深藏心底十年不见天日的秘密被强烈的恐惧惊吓到,让他的怀疑迅速瓦解不存……“……寇宫人,真的……真的怪不得老奴啊,老奴只是下人,主子让干什么,老奴就得听命行事…………寇宫人你可曾知道,你走了之后,老奴给你烧了多少纸钱,焚了多少金人……寇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越说越抖,简直不像人的声音。比哭还要难听十倍。十指如爪的惨白五指在他眼前半寸处停下,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寒气直渗入眼皮之内,冰冰的在他眼上重重按下!
我的天……林德新脑中嗡的一声炸开,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烧多少纸钱也没用了!林公公……”那鬼看他吓软倒,忽然停下动作,开口说道。
“……你……”惊讶于鬼魂的声音竟如此耳熟,林德新大着胆子用双手撑开眼皮,向外一看。不看还好,一看吓的他差点儿又昏了过去,‘她’竟然把自己的脸皮撕了下来。“你……你是……”
“白玉堂。”那鬼晃着手上的‘脸皮’,一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林公公起来吧,地上凉哦……”
“你、你这个小王八蛋,敢装鬼吓唬咱家!”意识到自己犯了怎么样一个错误,林德新的恐吓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咱家一定要禀告皇上,抄你全家……”“朕已经听见了。”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三魂少了两魄的林德新连最后剩的那一魂也飞的不见了,他再次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
从白玉堂身后树荫里走出来的那人身上带着与身俱来的尊贵,髻戴龙寇,脚登金履,正是当今大宋最至高无上的人,十七岁的少年皇帝。他脸上罩着一层厚厚的寒霜,威严的目光再次显示了内心的震怒,“事到如今,林总管,你还不说出真像!”林德新双目发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那两颗绿琉璃珠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大胆,皇上问话你竟敢不答!”林德新仿佛这一辈子都没有仔细的看过自己的手掌似的死死看着。
……………………………………………………………
心忽然跳一下,眼皮抖的厉害。我知道,那些该来的事,总是要来的。任凭你如何不愿意去面对,也不得不去……
尽管这早已在我的预料之内了。恋恋不舍的再次看了一眼灿烂的星河,深深的吸了这满院的冷梅香气,我的笑容里,只剩下无奈。不知道过了今晚,还有没有机会再次领略这对别人是囚牢对我而言却是难得的仙境了。
叹了口气,将断了的琴弦续上,没有弹任何一首曲子,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弦筋。
不出意料之外,当那强烈的光线自门缝之外射入的时候,薄薄的木门亦自外被人猛烈的跺开了。
之所以用跺这个字眼,是因为我想像不到什么人能够用手使出这么大的力量,使出这么愤怒的劲头。
背对着门口光影,我平了平心情的起伏,以最优雅的姿势回过身去,对上了身后的人,“这么晚了还来么?皇上。”
他盯着我看,眼神复杂的就像七色的霓影,彼此攻击、彼此替换……平静的笑容没能一如既往的融化他目中的寒意,看到这双无情的眼睛,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那简直不是人的眼睛。只是又冷又寒的杀意。就像利刃的锋口,狠狠的切割着冰川的髓。
我平静的看着他,脸上毫无起伏,甚至看着他到了身前,我依然纹丝不动。“朕为你如此心焦,很好笑是不是?”
恨恨的话语自耳边响起。咚的一下,我的身体撞上了墙壁,顺着硬石壁往下滑倒。眼前的金星排成纵队,一列列在面前出现。未等我将口中的血咽下去,领口一紧,被那人拉到身前,身体被他掀了起来,然后再次被掀翻;
我的目光由惊愕变成无奈,终归平静,最后合拢……
没有回答,没有挣扎,任由他发泄着他的怒气。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恨意所同化,我看不出一丝一毫往昔的情意挟杂在内。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也没有,趴在落身的床榻栏杆上,勉强张了张口想抿起一个微笑,可是嘴里吐出的却是血丝。他一把拉起了我的头发,迫着我望向他的眼睛,“为何害死我亲生母妃?你说,为什么!!”
“咳咳……呵、呵呵……名利、权势,谁不喜欢……”尽管嘴里的血不住往外溢,我的悠闲笑容依然挂在脸上。“没有她你永远在我的手心里,换做你,你会放过一个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么……”
大概被我浴血的模样吓到了,他的手重重的抖了一下,我的身体自他指尖滑落。他退了一步,身形退的踉跄而心碎。“……原来,你要的是这些……”低低的呢喃了一遍,他忽然一把将我从床上揪起来,重重的摇晃着,摇的我头昏眼花……“林德新的供词朕本来一个字也不相信,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做了!难道这些对你当真如此重要,如果你说你想要的话,朕会给你的,朕会把一切都给你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亲娘?我是你养大的啊……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冷冰冰的椅子么?你说,你说啊!”
激烈又痛苦的吟叫,让我的心缩成了一小团,锥心的痛。
“当然比不上!”冷冷的吐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词语,整了整自身被拉成碎片的锦袍,再次看向他的眼,轻蔑的笑道:“本来该做上椅子的人就是我而不是你!……皇上……天下有谁能够拒绝得了、这张椅子带来的诱惑?”
“住口!”一记耳光重重的落到了我的脸上。
我再次撞上了墙,这一次,我怀疑我会被这堵墙活活挤死————他掐住我的脖子,死死的掐着,我觉得他一定是想把我嵌进石头里去……
“咳咳……咳……”
血丝顺着我破裂的嘴角往外溢,血糊糊的沾满了他的双手手背。
好难受,快要不能呼吸了……
看着死神离我越来越近,睁开朦胧的眼却只看到那扭曲的难以置信的脸庞,软垂于身侧的手想抬起,却无力。
我留恋不舍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
赵祯现在的心情,只能用狂怒来形容。
恨他,真的很恨他。这种被人欺骗、被人利用的感觉,好痛苦的。尤其那个骗你的人,同时也是你的至亲、至爱。“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朕曾经设想过所有的人,可是从没有怀疑过你……你还有心吗!”
痛苦的质问着,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无法遏止内心的愤恨痛怒,双手的力气再次加重。
似乎难以忍受他痛心的叫声一般,他睁眼来看他一眼,再无力的合上,只那墨黑的睫轻轻颤了颤,眼,却仿佛从来都没有睁开过一般。只是一瞬间的颤动,让他看到了那依然清澈的眼底,如海水一般深刻———他竟然会不反抗,嘴角甚至轻泛起了一丝丝微笑,就像得到了预想的结果一样,直到面上的血红转变成涉死之前的灰白,都不曾挣扎一下……可恶,竟然能够如此的冷静……他凭什么可以?想借由朕的手来逃避应有的惩罚么?
你想死,我就偏不让你如意!赵祯的脸由刚才暴风聚雨般的狂怒,转变成几乎滴下雨来的阴沉。
捏在颈间的手指轻滑到下颔,重重的收紧了手指。我不信,这样你还会毫无反应……
果不其然,只是那么重重的一捏,那人登时痛苦的睁开了眼睛,散光的眸子似乎费了好半天力才重聚,嘴唇轻动了动,一句‘祯儿’被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以习惯讨好似的口吻唤道:“皇…皇上……”
赵祯伸出了一根手指,在那人不解的眼神里探上温热的肌肤。顺着微挑的眉慢慢向下抚摸,勾勒着眼前完美的肌骨。这张脸,从懂事的时候起,一直扯动着自己的心,仿佛自幼年起便已经开始恋眷着了,可是无论自己如何的渴望,如何的追逐,挑拨撩动甚至折磨,可是那双看似温暖的眼里也是一片机械木然般的毫无生机。
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儿力气,艳绯的血线便缓缓的自他嘴角流出,控在自己手里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赵祯不禁的有一丝迷茫。真的要杀了他么?
南清宫里父慈子孝的温馨,难道都是假装出来的?他对自己,当真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么?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疼爱,原来只不过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上!自己竟然会相信他的无辜和伪做的善良!更可恨的是自己,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而痛的刻骨!
这张虚伪的脸,让他想吐!脸色瞬息万变,略一用力,那人吊高了扬起的眉,眼睫颤抖了一下,便无声无息的昏了过去。人从他手中缓缓落下,重重的倒在了床榻上,白纱被拂的扬起,层层叠叠的将烦恼包裹。
低下脸去看着那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人,他的身体轻的就像一张纸,脸也白的像纸。
眼中的颜色再度加深,“朕不会……让你这么痛快的去死……”
………………………………
暖暖的气息自唇启之处逐渐灌入。眼睛睁开的前一刻,他停下了渡气的动作。
“终于肯醒了么?皇叔。”暖昧的侧过脸来,他在我耳边低喃。我听到他的语气里,含着说不出的怪异。
“你当朕看不出来,你一心求死么?”心就像被重撞了一下,我霍然望进了他讥笑的眼底。
被他看破了自己的伪装,我的心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他语气里所含有的怨与恨,是我从未曾想像过的。
“如果你的用意是希望朕亲手杀了你的话,那你就要失望了。”他用手指将我垂在前胸的发纠了一缕起来,缠在指上慢慢搅动。“...皇上你、你要做什么?”“你猜呢?” 他笑了笑,笑容里莫测高深。全身都被他打得麻痹了,脑中混沌成一片,直到头皮被他一阵用力的拉扯……我的嘴唇与他的重重叠在了一起。
不可思议的瞪大眼。他明明恨死了我……为何此刻却会如此待我?
仇人之间,会发生这种情况么?顾不得那一道道□□的唾丝在唇间流动,腥甜的血液在彼此的口舌之间辗转。我失去了所有的神智,他才停下,轻浮的再次以指抬起我的脸。温柔不失、同时却又那么冷酷:“你害死了朕亲生的母妃,朕会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我的大脑轰的一阵响,被他这句话炸成了一片空白……
………………………………………………………………
开封府内的书房内。
师爷奋笔疾书,将最后一份折子抄完,又整理了两遍,确信内容无误之后,才舒口气,将早已冻成冰挂的手指活动了两下,看看沙漏时近三更,收拾了一番准备回房,路过另一间单独的书房门口,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好奇的探头一看。府尹大人竟然靠在火盆旁边睡着了。
公孙策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包拯歪着脑袋枕在一卷卷宗的页首上,手里还捏着点评用的墨笔,只是睡后无知,墨水淋淋漓漓的在他的衣上染了一朵又一朵黑色梅花。
…………居然睡在这里,明天早上又该被张妈唠叨了……
公孙策嘴里嘀咕了一句,看他睡的如此香甜也不忍心吵他,眼看炭盆里红焰将尽,他拿起铁筷子,拈了几块炭架上火堆。
你怎么还没有睡?”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某人竟在此时醒转,问他道。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公孙策手一抖,手中的筷子直线下降,落进了火堆之中。回过头去,看包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满是惊讶的神色。
“折子已经弄完了,正准备回房去休息看到你在这里,就进来看看。”公孙策若无其事的直起身来,对他淡淡一笑。包拯听到‘折子’两字,嗟然一叹,“如何写的?”
“已经全部备好,只等你批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宗案子真是让人焦头烂额。”想到为难之处,包拯不禁大为头痛。“只怕这都不是你头痛的最大原因,”凝视着他黑亮清明的眼,轻笑道:“你为难的其实是如何能够令八王爷开口吧?”不错,明知这件事有人设局却被牵着鼻子走,这种无力感还真是有点讽刺。”
“但是你让白玉堂扮鬼掏出了林公公的实话,这步棋走的还不赖。”包拯脸上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眉头缓缓的耸起两道峰,缓缓道:“我正在担心这件事。”公孙策微微一怔,随即想到自己心中尚未释解的疑团也是一片,叹道:“不错,林公公说出的实话对八王爷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包拯背着手在炭盆边上踱了几步,下意识的用手抚上耳背……敲门声再次响起,“大人,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包拯目光落到了门外。“皇上要召大人进宫去。”“知道了,本府立即出来。”
候那人离去之后,公孙策问道:“皇上这么晚还召你进宫,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议?”
包拯缓缓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公孙策见状忙道:“那你先去吧,等展昭他们回来之后,我们再行商议便是。”“有劳了。”包拯拉过挂在门边的厚厚长衣,推门而出。
…………………………………………………………
“朕刚刚把皇叔关起来了。”包拯还没有站稳叩请圣安,就听见背对他的小皇帝开口道。
“啊?”包拯怀疑自己是否耳误,重复了一遍皇帝的话才有点儿奇怪的道:“皇上……”
他想说的是,八王爷不是已经被关进禁宫了么?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明白他话中的疑惑,先他开口问话似的接过自己的话题,轻道:“在刑禁司。”
“什么? ”包拯耳中嗡的一响,不敢相信似的对上了皇帝的眼睛,却发现那两道凌利的目箭敛了毕露的芒。意识到此刻的举动有几分失礼,忙又低下。他自然知道刑禁司里关满了犯下重罪的刑囚,构置布设和刑部大理寺这两处设的天牢相等,而其中纳秽存污之甚更过于那两处所在,他作梦也想不到,皇上会把他视如生父的王爷关进那样的地方去!“皇上,八王爷他……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又贵为皇叔,您……您怎么能……”包拯含糊着话中的指责之意,努力不使自己的语气稍露一丝,但是他的话中之意,赵祯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怒火化为重力捏紧拳头,看着眼前微微颤抖着身体的臣,轻叹道:“朕也知道,这是过份了一些,但是朕就是无法遏止!你也听到了,朕的母妃,是被他害死的。”“这只是林公公的一面之词,皇上相信么?”
“朕当然不信!” 赵祯吐出一口闷气,忿忿不平的道:“可当朕问他的时候,他居然承认了!”
听完了皇帝的话,包拯倒抽了一口凉气。天,我的王爷,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么?明明知道皇上痛惜生母死的不明不白,这样一来,是故意将自己逼上死路啊……转念一想,又不禁苦笑,王爷都不肯为自己的案子辩白一词,又何尝不是将自己逼上死路的一种做法?^包拯心里一片乱麻似的理不出一丝头绪,面对少年天子的雷霆天怒也只有叹息的份儿。他在想,八王爷这次真是麻烦大了……
偷瞧了皇帝一眼,看他抿着棱角分明的嘴唇,晦涩掺半的脸皮绷的紧紧的,不住的踱来踱去。
包拯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这对叔侄的关系竟会僵化至此……
王爷好像很少笑了呢……是那次王爷从宫里回来,白玉堂去看过他之后对展昭说道。自己当时并不怎么留意,也没把这句话留在心里,蓦然惊觉得,王爷似乎真的变了好多。先不提自己,就连和展护卫关系都不如以前那么亲密了。他和八贤王可以说是忘年之交,而在得知小皇帝的身份之前,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即便是抛却了与这两人的君臣关系之外,他也希望能够尽最大的努力去澄清事实,还王爷一个清白。可是……王爷啊王爷,你真是让包拯好生为难呢……自做县令到现在的府尹早已破了无数疑案悬案,这还是第一次尝到束手无措的滋味。时间在君臣各自的沉思中缓漫逝去。
直到灯花爆响,惊动了沉思中的皇帝,抬眼看了看天,一片浓墨般的夜色,颇有山雨欲来的势头,使得那原本已惨白的月更是黯无光华。
风越来越大,窗扉随之摆起,透窗而入的风刮的桌上琉璃灯不住摇晃,让人不禁担心那薄如蝉翼的纱笼之内摇摇欲附的火苗是否有能力抵住这无情的力量?
皇帝缓慢的将双手送到背后,搓抽了几下,脸色沉得更加厉害,“要变天了……”
包拯心中又是重重一震,不知不觉的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乍遍全身。
变天……
要变天……这岂不是……
皇上怎么会……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
皇帝似乎没有留意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怒色已尽数褪去,只是那紧蹙在一起的两道墨眉始终没有舒展开来。
“皇上……”包拯张了张唇,似想打破这满室的窒重。
小皇帝转脸看向他,面露疑惑。
蓦的一道银虹划过,天际溜起阵阵白色光芒,诡异的寒流自窗户开处袭入,登时一阵强大的压力逼过,殿内明灯随之一一熄灭。
劲风扑面,泥腥扑面,赵祯只觉胃里一阵恶呕,侧头欲避开,身子不妨被风刀团团裹住,没等他回过神来,头皮一凉,发上戴的天子寇被刮的坠到了青玉地砖上。
“落帽风……”黑暗中的小皇帝呢喃着说了一句话。
包拯素来胆大,对鬼神之说也是一直以敬而远之的心情看待,此刻听皇帝这么一提,想起了民间流传的一句话…… 怪风落帽,间必隐冤。倏升的寒意涌住了舌根,他的头皮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