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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眷眷浮心 ...

  •   千秋亭边,弘历森然伫立。太阳很大,他却不肯站进荫凉里,穿着全副的朝服,任毒辣的太阳照射,跟着的太监团团乱转,眼眶都急红了。
      远远地看见弘昼跟着几个小太监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弘历既不出声也不避让,直直看着弘昼由远而近。
      “四哥!”弘昼满脸堆笑,极轻快地扎了个千儿,上来就搂住弘历的肩膀:“别说兄弟忘了你,前儿得了坛好酒,怎么样,跟我一同去尝尝?”弘历轻轻抖抖肩膀,把他的胳臂卸开,侧着脸冷声道:“都下去,我跟五贝子有话说。”
      几个小太监缩头缩脑地嗻一声,倾刻间消失在眼前。弘昼朝弘历挤挤眼:“四哥,有什么事非得在这儿说?不如咱们出宫去边喝边聊。”
      “到哪儿聊?”弘历冷哼一声,走进千秋亭,一撩衣摆坐下,斜睨弘昼一眼:“是回你的贝子府,还是到你那耿星河的住处?”
      弘昼一个愣神,笑了:“四哥都知道了。怪我不该瞒着四哥,我这不是怕你恼我么?再说,我并不曾特意地寻她,只是无意间偶遇,这才……四哥放心,我不曾因她误过正事儿,星河也答应我不计较以前的事。嘿嘿,兄弟我在这儿先跟哥哥赔个不是,嗯?”
      说着他就上来勾肩搭背。弘历听得一整个背上全是冷汗,搁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儿都泛着青白。
      好糊涂的星河,这种事情,怎么是一句不计较就能过得去的?你以前的那些血泪又都是为的什么?既然要消失,为什么不跑得远远地,偏又要和他偶遇?
      弘历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敢露出一丝哀矜的意思,只把薄怒摆出来,有几分怒其不争地瞪着弘昼:“还敢说不曾因她误事儿?这满城的风言风语是怎么回事?为了个女人这样,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我……”弘昼自小便对这个四哥有七分敬三分惧,心里虽然老大的不以为然,也不敢在弘历的火头上辩驳,只垂着头不说话。
      其实弘历的心里与其说是气,不如说是急,他瞪了一会儿弘昼,心里暗叹,口上却不松劲:“原本不想理你的破事,只是今儿个被额娘喊去训了一通,责我做兄长的不曾严格管教你,还叫我帮着你把那个狐媚子处置了。我这才特特地在这里等你,想跟你商量着到底该是怎么个处置法儿。”
      “是哪个王八羔子在额娘面前嚼的蛆?看我不细细拆了他!”弘昼一听,拧着脖子就嚷。
      “哪个?还用得着问?你说说如今哪个不知道你夜夜宿在外宅里,把府里的福晋格格们都冷落到一边?自己做下这样事来,还怕别人说?”
      “我怕什么?”弘昼气呼呼地也坐下,一甩衣摆:“爷我就是喜欢耿星河,我就宠她一个,又怎么的?我看看谁敢动她一根头发!”
      “除了逞勇斗狠,你还会什么?”弘历竖起眉:“今天早上若不是你的嫡福晋一力阻拦,只怕你如今回去就再见不着你的耿星河了,还有脸在这儿说嘴?”
      “什么?”弘昼惊呼一声,跳起来就跑,弘历一把拉住他:“五弟,听我一句劝,星河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不适合咱们过的这种生活,你若是真心为她好,就趁早放开她,别等到以后追悔莫及!”
      “四哥,”弘昼转回身欲言又止,既急且热,脸上通红。终于只是轻声一叹:“四哥……你不懂……”

      弘历僵僵地看着弘昼飞快地跑出了自己的视线。
      我……不懂?
      也许……是真的不懂吧。
      不懂书房纱窗下她的一脸离落,不懂她哭湿了自己胸怀的一襟热泪,不懂那个雪夜的离别,不懂她划在腕上的伤口。
      更不懂,自己拥着她时,恨不得化成一弯柔情起伏的波浪,任她徜徉。
      更不懂,自己看着她时,只用眼睛也能听得见的宛若耳语。
      更不懂,只用了花朵凋萎的一个瞬间,就凝结在他生命里的一整个世界。
      这些,其实只是我不懂吗?
      还是,只是我不敢懂?
      弘历再一次抬头看向弘昼消失的花荫深处,绿闹红嬉的一派富丽景致里,隐隐吹过烈烈寒风。

      弘昼的庄子就在圆明园边上不远,星河笑着坐在绿萝荫里,看弘昼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在花园里跳来跳去,摘下一大束各色鲜花捧到自己跟前。
      “喜欢吗?这儿好吗?”弘昼舔舔嘴唇,吸吸鼻子,象个急切等着夸赞的孩子,挤到星河身边跟她坐进了同一张椅子。
      “很好,我很喜欢。”星河往一边让了让,取出湃在冰盆里的葡萄,剥了皮放进弘昼口里,却被弘昼捉住手,吮了吮她拈过葡萄的两根手指:“比葡萄更甜。”
      “讨打!”星河抽回手,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丫环,久经考验的两个小姑娘早已经把头转到了别处。
      弘昼飞快在星河腮上一吻,又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容飞快躲开,朝着两个丫环努努嘴:“有她们在,你才不会打我,要不……”他压低声音,表情极正经:“我叫她们走或是我们回房,我让你尽情地欺负,怎么样?”
      星河拿扇子掩住嘴,笑得弯下了腰:“怎么又成了我欺负你?我怎么欺负得了你?”
      “咱俩谁欺负谁还不是一样?”弘昼靠过去,嘻皮笑脸地又想亲,正坐在一个硬物上,摸出来一看是本书。他看看书皮,躲过星河的争夺,笑吟吟地晃了晃手中的书:“看你以后再怎么说我,怎么你也看这样的东西?”
      星河抢过那本《牡丹亭》,背过身塞在了椅垫下:“好意思说,还不是我从你书房里找到的?亏你还是个皇子,还不是也看这样的东西?”
      “喔?”弘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看得星河羞得差点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你是在哪儿找到的这本书?这么说,放在一起的另几本,你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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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河的脸红得欲滴下血来,她想怒怒不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抽身便走,弘昼一个没拉住,跟着起来,追了两步抱住星河,贴在耳边笑语:“看就看了,难不成我还会笑话你?”
      星河不回头,长长的指甲在弘昼的腕上一掐,深深的两道印子:“打量我不知道,还不是你跟小齐子串通好了,故意诱我去看的那几本书?”
      “哈哈,怎么样?”弘昼开怀大笑:“好看么?”
      星河也忍不住笑开,啐了一口:“下流!”
      “有什么下流的?食色性也,这可是孔老夫子的教导。我说,咱们可不能白读了圣贤书,不如这就回房去来个照本宣科,如何?”弘昼笑着,作势便要横抱起星河,星河忙拍开他的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正色道:“大白天的,成什么话?你起开,我有正经话要问你呢。”
      弘昼用手在耳边招一招,做个洗耳恭听的姿势,坐回了绿萝荫下。星河走过去,坐在藤桌边的另一张椅中,说道:“已经到庄子来了七八天了,怎么你还不回去?
      “此间乐,不思蜀。”
      “也不是这么个乐法,你不是还担着差使?”
      弘昼耸耸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镇的花果茶:“这自然是皇阿玛的恩典,念我远征有功,赏给我的几天假。怎么?总呆在这个小庄子里,嫌闷了?”
      星河摇摇头:“怎么会?我宁愿长长久久地呆在这里,清清静静的多好?倒是不想跟你回京城去了。”
      “你若是喜欢,咱们以后就常来,左不过就是小半天的车程,也不费什么事的。”
      “嗯。”星河笑着点点头,低下头扇了一会风,沉吟着还是把盘桓在心里好几天的事说了出来:“弘昼,我……想跟你要点东西。”
      “你说。”
      星河略迟一迟,沉声道:“就是上回你放在我这里的两万两银子,我想借来用用。”
      “尽管用,不够的话只管开口。”弘昼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笑道:“只要不是想离开,你就是要我拆了太和殿的大门我也立马就去。”
      “傻子!”星河咳了一声,把心头涌上的酸意压下去,嗔道:“除了浑说还会什么别的不会?当心这话传出去,皇上再赏你几板子。”
      “越打越磁实,咱禁得起!”
      两个人一同想起当年弘昼吃打卧床的惨状,笑出了声。星河摇头叹道:“你总是这么着,就不问问我要钱做什么?”
      弘昼拧拧她的鼻子,道:“有什么问的?你愿意用我的钱,我乐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想得起来要问?”
      他指上的绿玉扳指轻轻擦过星河的腮,凉凉地,燠热的心头也熨贴了。她一阵意动,执过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轻轻摩挲。弘昼静静看着她,一时间仿佛有千言万语,俱都化作了唇齿间流溢着的花果茶的清香。

      晚饭后坐在卧房灯下对弈的时候,星河还是把自己的计划对弘昼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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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家在苏州发达,最根本靠的是海运和茶叶生意,其中犹以茶叶生意是星河最拿手的。苏州一带茶山众多,做熟了的商家不会等到春天茶叶开采的时节去进货,而都是提前大半年,也就是在前一年的中秋附近,就预付定金,包下下一年的收成。星河在弘昼身边这一段日子,冷眼看出他其实是个花钱的祖宗,表面看起来煌煌赫赫,其实底气不足。况且星河镇日里独坐小院,也着实地憋闷,时近中秋,突然想起以前的老营生,便忍不住技痒,一来打发了时间,二来也给弘昼置办些家当。
      “不行!”弘昼还没等听完听明白,就瞪起眼睛一口否定。
      星河拈着颗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怎么?为什么?”
      弘昼全然顾不上看棋了,坐直身子道:“总之就是不行,我并不缺钱花,你要是真闷得慌了,就找些别的事干,这件事儿免谈。”
      星河知道他的顾虑,笑着指了指棋盘上一小块即将被黑棋吃光的白子:“其实,我也不用亲自去的,只须你寻了一两个妥贴的人,我细细与他说清楚到什么地方去找什么人,都是多年的老主顾,我只要写一封亲笔信就成了。”
      “是么?”弘昼挠挠头,还有些狐疑:“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这么着,就成了?”
      “说是这么简单,其实内里有很多名堂,你现在看着只是一封信,却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的交道才能换得来这样的信任。今年去订茶,明年还要收茶,还要卖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的事儿。况且我也不敢打包票就稳赚的,这样做茶虽然利高,可风险也大,若是今年天候不好,就赔光也是有可能的。”
      弘昼心不在焉地放下一子,抬头看星河:“真的,只要一封信?”
      星河点头:“你且说手底下有没有这样放心的人吧。”
      “有是有的,只是,就那两万两银子够么?”
      “自然不能让你白白占全了好处,你那两万两只是一部分股银,大头在我这儿。我只不过看着你素日里表现还可以,捎带着你发点小财而已,别想得太美了。”
      弘昼笑着点头:“好好好,既这么着,随你办去吧。哎,我先问一声,费这么大事,究竟能赚多少银子?”
      “闹好了能赚四分左右的利吧,只不过银子要压上个大半年,若不是手里有现钱的商家是不敢这样操作的。”
      弘昼不以为然地又拈起一枚棋子:“这么大动静,只不过赚个七八千银子,不够费劲的。”
      星河失笑:“贝子爷,你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正当生意里,这就算利极高的了,还想怎么样?难不成天上会往下掉银票么?”
      弘昼刚想笑,才发觉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失却了大半河山,星河正笑吟吟地做成一条大龙,往外捡白子呢,他一伸手握住星河的腕:“不带这样的啊,下不过我就故意地东扯西拉,耿星河,你也会学耍诈了?”
      星河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个“三”在弘昼面前边笑边晃:“连输三把,怎么样?还来不来了?”
      弘昼咬着牙扮狠,眼里却全是笑意:“好丫头,跟爷这儿玩阴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欺身过去把星河压在底下,满满一盘棋被两人的动作推倒,蹦落在青石地面,清脆琳琅地响成了一片。
      弘昼才刚解开星河的裙带,卧房门外就非常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两声咳嗽,弘昼根本不理,星河却推开了他,笑着指指门。弘昼没耐烦地皱皱眉,扯回星河吻住,咳嗽声不依不饶地又响起,弘昼这回有点恼,抓起手边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就向门上丢去:“谁在那儿?滚远点!”
      小齐子的声音听起来就透着胆怯,抖抖索索地道:“贝子爷,爷,宫里来人了,皇上传您即刻进宫。”
      弘昼长出一口气,额头与星河相抵,低声怨道:“真是的,也不看看什么时候,想起哪出是哪出。”星河忙掩住他的口,脸上笑得有点僵硬:“别耽误了正事,快着些进宫去吧。”
      “那你……”
      “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有下人陪着,哪里就丢了。别说了,快换衣服!”星河说着推开弘昼下床,翻出朝服就要侍候他穿上。弘昼却走到她身边,拉着她道:“要走一块走,我进宫见皇阿玛,你回小院里等我。”
      “又孩子气!”星河笑着甩开他的手。弘昼的脸色不知怎么地有点灰暗,盯着星河的每个动作笑得勉强:“你狠心我不能薄情,就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可舍不得。”
      “我巴不得你离开呢,好安安生生睡一觉。站好了别乱动,净耽误事。”
      “星河!”弘昼突然抱住她,随即讪讪地笑笑,道:“还是……跟我一道儿回去吧。算我求你,嗯?”
      “这是怎么了?”星河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可抬起头看弘昼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黏着她耍赖,便没好气得点点头:“好吧好吧,这个时辰了非得折腾我!”
      弘昼似乎有点急,连给星河换衣服的时候都没有,就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他的披风就拉着一起上了马车,吩咐丫头下人们收拾东西随后跟来。
      这个时候才来宣,就算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也是在下半夜了,皇上还真能等那么长时间?
      星河心中有疑,却没有问。弘昼一上马车就紧紧搂着她,虽然还不时地调笑两句,可眉眼间能看出来有几分紧张。她轻轻转了转脖子,在弘昼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弘昼,皇上他……真够辛苦的,这个时候还在理朝政。”
      “嗯,皇阿玛极勤政的,事必躬亲,每天都忙到这个时候的。”
      “那你还到庄子里躲懒,不帮衬着皇上一些?”
      弘昼笑着拍拍她:“你以为朝政和你做生意一样,凡事只要派个妥当人带一封亲笔书信就行了?这些事又哪里是我能帮衬得上的?”
      星河不语,半天才轻声道:“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也不能总这么劳累吧!”
      弘昼点头:“是啊,十三叔走了以后,这两年皇阿玛老多了,再不复当年的风采了。”
      “谁说的?”星河闭上眼:“皇上俊逸非凡,怎么会老?他才不会老!”
      弘昼笑了:“瞧瞧,说得好象你见过皇阿玛似的,你怎么知道他俊逸非凡?”
      星河抬抬眉,把脸埋进弘昼的怀里低声咕哝:“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他?”弘昼没听清,问了两句,星河都摇头不语。弘昼掇个垫子靠在身后,搂住星河,说道:“路上还有一会儿,先睡吧。”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睡意,却都闭着眼睛。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星河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在弘昼唤了她几声之后,才慢慢张开眼睛。弘昼扶着她的肩,把垫子塞在她的头下,轻声说:“先别回小院儿,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马车外似乎有人在催促,弘昼朝星河淡淡一笑就要走,星河忙拉住他,迟疑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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