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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芳声远畅 ...

  •   天麻麻亮的时候,星河被车门框上一阵轻微的叩击声惊醒,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笑着坐起揉揉眼睛,掀开车帘。车旁朦胧的晨光里,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一见到星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细声道:“惊扰姑娘了!姑娘请下车,主子吩咐奴才带姑娘觐见。”
      “主……主子?”星河有点懵,更有点冷,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可那两个小太监并不等她的回话,又点了点头:“姑娘请快着点儿,主子还在里头等着呢。”说着,两个人一齐上来,不由分说各自拉着星河的一只胳臂把她硬是拖下了马车来。星河回头四望,车夫和骑马跟着的两名侍卫早不知消失到了什么地方,而那两个太监的身后,还站着几名侍卫,一个个面目冷竣。
      星河给他们拖了两步,沉着声道:“放开,我自己会走。”
      小太监对视一眼,松开手。星河喘了两口气,边跟上他们的脚步,边用手捋了捋头发。
      一样的红墙,一样的永巷,一样地带着压抑和肃杀。可是走在这里的心境,却和九年前不太相似。怎么,终于被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了么?这突兀的一切,自己又该怎么去面对?此时的弘昼又在哪里?他也知道了么?他……他……他……
      星河心里揪着,不敢再想,紧紧拉着弘昼那件披风的衣襟把自己裹起来,仿佛还躲在他的怀里。
      就这么东弯西拐一通好走,终于停在了一扇红色的宫门前。小太监止步,两个面目模糊的宫女接手,领着星河踏进红门内,走到屋前檐下站住,自去禀报。
      “主子,姑娘已经带到。”
      星河抬起头,透过未散的晨雾向屋内看去,紧张得眼前一阵昏黑,错些坐在了地上,忙又将头低下。屋里光线不好,站在外面看不真切,只能看出几个人影,有站着 ,有坐着的。
      一个娇媚的声音轻轻响起:“带进来吧!”
      星河有些愣,这明显是个女人的声音,怎么,想见她的,不是他?宫女看着星河半天没有举步,轻触了触她的衣袖,星河这才醒觉,抬起头,自嘲地一笑,跨上台阶。
      屋里突然“当啷”一声响,显是摔碎了茶盏,紧跟着有人低唤:“娘娘……”
      和宫女这声呼唤同时响起的,还是那个娇媚的声音,这次却不再沉着,有些急促地说道:“站住!”
      说的是谁?是我吗?
      星河不知道,可也停住脚步,在门槛外肃立。不多会的功夫,屋里一阵脚步声渐渐散去,连带着身后跟着的两名宫女也转身走出院外,关上院门。星河有些惶惑,回头看着两扇红色的门渐渐合拢,不知道是该跟着一起出去,还是该留在这里。
      院子倾刻间没有了一点声息,星河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慢慢粗重了起来,她躲在披风下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向屋里凑近些。
      “你就是……耿星河?”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星河惊了一惊,那个声音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进来,让我看看你。”
      星河迟疑了,可那个声音极有耐心地没有再响起,直到星河慢慢地走进屋里,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坐在屋内正中椅上的,是个三四十岁的贵妇,星河的眼睛适应了屋内光线后,看清了她的服色,以她从弘昼处听来的浅薄宫规也可以知道,穿这样服色的,肯定是一宫之主。她会是谁?弘昼的母亲裕妃娘娘吗?星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却不知该怎么请安。
      那个贵妇看出了星河的疑惑,戴着黄金指套儿的左手轻轻一晃,搭在了膝上:“我不是裕妃,是熹贵妃。”
      ~~~~~~~~~~~~~~~~~~
      很奇怪地,弘昼并没有被带到养心殿或是乾清宫,而是被小太监领到了绛雪轩。这里自先帝爷在的时候就空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哪位妃嫔或是公主入住,弘昼踏进绛雪轩的大门,心里就起了嘀咕。
      “这是怎么回事?皇阿玛人呢?”
      “回回回回回爷的话,主主主主子叫小小小小的带爷到绛绛绛雪轩,别别别别的小小小的不不不……”
      “滚边儿去!”弘昼差点一个窝心脚上去,咬着牙忍住了,寻了窗边一个椅子坐下,不一会儿有宫女点了灯上了茶,也迅速地退了出去,偌大的绛雪轩里,静悄悄地没一点儿动静。弘昼心里暗咒一声,也不敢太过放肆,瞪眼看着窗外,心里急得猫抓似地。
      坐不多会儿,他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满屋子踅摸。这里即使是当年在宫里横行一时的他也没有来过几次,在他的记忆里,绛雪轩的两扇门始终是紧闭着的,额娘和熹娘娘也告诫过自己很多次,少到这里来。可弘昼的心里,对这座宫门深锁的精致院落一直心存好奇,全都是因为那年砍落的一株海棠。就没见过那么邪行的风,更没见过那么美丽的风,绛绛彤彤地翻卷着,象是有谁在舞着一段海棠花瓣织成的轻纱,飘忽地就从长春宫降到了绛雪轩的门里。
      那一天,是熹妃娘娘亲自来抱回的他,而他犹自挣扎着不肯离开绛雪轩的门。娘娘的手那样冰,脸那样苍白,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游移飘忽,她似乎刻意地在躲着那些无所不在的花瓣,极坚决地把弘昼抱住,用穿着花盆底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回了宫。
      “弘昼,你千万不能这样,千万不能……”
      “额娘,怎样?不能怎样?”弘昼自小跟着弘历由熹娘娘养大,他虽然只有十一岁,可已经长了不小的个头,熹妃娘娘身量不高,抱着他是那么吃力,可却不肯松手。她一直在他耳边低诉着这一句,任他怎么追问,只是重复地呢喃,把脸贴在他的怀里。
      “千万不能,千万不能……”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额娘哭,有些无措,只是用他沾着糖霜的手轻轻拭去了额娘睫上的泪。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弘昼笑笑,清了清嗓子,长长出一口气,踱进了绛雪轩的东厢。
      这里虽然多年没有人住,可乍一进来,就象是闯进了哪位公主格格的闺房。从床上的纱帐到床边踏板上的绣鞋,从梳妆台上的玉梳到打开的首饰匣中一枝光闪闪的孔雀,从没有一本书一枝笔的书桌到书桌上放着的几件精致玩具,一切的一切都摆放得象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刚刚才离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来。
      弘昼有些惊异,他走到梳妆台边,伸出手指一抚,指上一丁点儿灰尘也没有沾,显是日常有人打扫。可是,没听说过这是哪位娘娘的住处呀。而且,他环顾一圈,屋所有的东西虽然极精致的,可看上去很明显都是多年前的旧物,看墙上挂的一幅字纸质已经发黄……
      ……看墙上挂的一幅字!
      弘昼睁大眼睛,脸色有些白,怎么这幅字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
      怎么上面的血迹也不见了?
      他慢慢慢慢地走过去,看着那几个飘逸的字。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这不,明明是星河的那幅字么?一样的诗句,一样的字体,一样的装裱。只是这幅,弘昼的眼睛一瞬间眯了起来,他看见了这幅字左上角一个小巧的章钤。
      “戒之在得”。
      弘昼狠狠拍了拍头,自己怎么瞎了眼,怎么连先帝的御笔都没能认出来?只是,星河怎么会有先帝的亲笔?她不是说过,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么?
      弘昼的心里象是开了一壶水,他直直看着这幅字,好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就往外跑,刚踏出屋门,台阶上转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冷着脸挡住他的去路。
      “你这是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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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娘?”弘昼刹住冲势,硬生生停在了裕妃娘娘的跟前,刚才还雪白的脸一下子通红:“怎么是您?不是皇阿玛他……”
      弘昼猛地闭嘴,紧咬着牙根如梦初醒般看着自己的额娘,梗着脖子沉声道:“这么说,原来是额娘喊儿子过来。只是不知有什么要事,这么火急火燎地把我从庄子里叫来。”
      裕妃看着自己这个长身玉立的儿子,冷哼一声越过他的身边走到屋内:“儿子忘了额娘,额娘可没有忘了儿子,若不是这么火急火燎地,能请得动您五贝子么?”
      弘昼自知失言,虽急得欲跳脚,还是陪着笑脸请了个安:“额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子怎么敢忘了额娘?额娘这样说,不是折杀了儿子么?”
      他嘻笑着上去耍赖夹缠,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腿,逗弄得裕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拍打了儿子一下:“怎么能改一改这个脾气,越大越不庄重,你可也得跟弘历学学才好。”
      “就是这样才好,额娘您想,在自己的亲娘跟前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那多没趣。”弘昼说道,笑了两声,展眼看裕妃的表情:“额娘,说正格儿的,这早晚喊了儿子过来,究竟有什么事?儿子还当皇阿玛又挑了我的什么错处,特特地喊过来要责罚呢,可是吓了好一跳。”
      “就你还有怕的时候?”裕妃瞥他一眼,冷笑一声:“你五贝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这天底下还有谁能镇服得住你?快别在我面前说这冷笑话了。”
      弘昼心里一阵寒,脸上笑得更开心:“额娘今儿在哪儿受了气,竟是拿儿子撒气来了?告诉我,我找他算帐去!”
      裕妃笑叹一声,取下襟上的帕子按了按唇角:“我算什么?就是受了气也不敢说不敢诉的。如今又有谁在意我的死活呢?左不过活一天是一天吧。”
      “额娘这样说,儿子……儿子无地自容了。”弘昼有些讪讪地笑了下,脸上虽然还有笑模样,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裕妃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打了个哈哈,淡然道:“活到这个份上,额娘其实无欲无求,只指望着你能好好儿地活出个皇子的样子来。说到底,当年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几个儿子是怎么样地死去活来,我也亲见的,如今并不求你成什么大事,只要安安生生地就足够了。可你倒好,闹出这样事来,倒是给你额娘挣了大脸面了,哼!”
      裕妃说着,脸又有点板,可看见亲生儿子站在一边惶惶的样子,心里到底不忍,叹口气又道:“你也别忒不知足,就倩莲那样的,还有府里那几个跟前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人家?额娘当初费尽了心挑给你的,还能有错处?在外面厮混一番也就够了,你也该知道收敛,别任着性子胡来。”
      弘昼不语,五内俱焚,一双眼睛急得赤红,心中深悔这次中了计。只是星河……,星河她还待在宫门外的马车里,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额娘!”他猛地扑到裕妃脚边跪下,仍自喋喋不休的裕妃吓了一跳,闭上嘴看着儿子。
      “额娘!”弘昼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他试着微笑一下,可脸上的肌肉全部僵硬了不听使唤:“额娘,儿子如今也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安置好,以后……以后也不敢让额娘再为这个费心。只是……只是儿子这趟来得匆忙,四哥交待的两件急务还在书房里等着,儿子……儿子这就先行告退了。”
      “急什么?咱们娘儿俩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别就急着走。我还有要紧话要告诉你呢,来,坐额娘跟前来。”裕妃把帕子掖回袖子里,把缩到臂上的两只玉镯仍抹回到腕上。
      “可四哥他……还等着儿子的回话呢,要是耽误了……”
      “耽误不了!”裕妃声音略一扬,又笑了:“回头我自会跟弘历说,况且,你如今不也在假中么?且安生坐一会,陪陪额娘。”
      弘昼几欲夺门而出,可还是拖着步子,挨到了椅边坐下,手脚已经冰凉。
      天色已经大亮,桌上仍燃着烛,裕妃凑过去“扑”地一声吹熄烛焰,舒声出了一口气:“瞧这一天过得多快,这又天亮了。”
      弘昼嗯啊着,眼睛向屋外瞟。他的表情全落在裕妃眼里,裕妃眉毛极快地一挑,笑道:“昼儿,说起来,你大婚也有三四年了吧,府里还一直人丁单薄,就前两年好不容易得了个格格,还……唉,额娘不是催你,皇上如今只有你跟四阿哥,这给皇家开枝散叶可是件大事啊。”
      弘昼只有嗯啊。
      “我跟熹贵妃娘娘也商量过了,明年选秀的时候,再给四阿哥跟你挑几个好的,我可是急着抱孙子呢,哈哈哈。”
      弘昼依旧嗯啊。
      “前些日子我身上不爽利,全亏了你的福晋鞍前马后地服侍。听说你的庄子景致不错,也带人家常过去逛逛。怎么着,辛苦活儿全是人家的,到了享福的时候就把人家撇到一边儿?亏你也做得出来,是么?”
      弘昼紧握双拳,目眦欲裂,浑身颤抖着站起来,用尽全部力气压抑住自己:“额娘,儿子……儿子真的有要紧的事,这……这就告退了!”
      说着,他不待裕妃的回答,举步就向外走。裕妃并没有多加阻拦,只是在弘昼已经走到院中的时候,扬起声儿笑了一句:“这就安生回府去吧,外面的事儿,额娘已经代你处置妥当了。”
      弘昼胸中气血翻涌,脚步不停,裕妃的两道视线牢牢跟在他的身后,声音也有些短促:“全都是为了你好,别怨额娘心狠。”
      弘昼飞一般地跑远了,裕妃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散去,笔直坐在椅中,想了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裕妃有些疲惫地闭闭眼,再睁开,熹贵妃面色沉郁地站在面前。裕妃忙站起欲请安,熹贵妃上来扶起,叹口气:“什么时候了,还来这虚的。”
      “熹姐姐,怎么样?那个丫头……”
      她的话一下子咽回了肚子里,熹贵妃与她交握的一双手冰凉刺骨,还带着惊惧的震颤。裕妃瞪大眼睛,看眷熹贵妃哆嗦的双唇和目光散乱的双眼。
      “姐姐,到处怎么的了?”
      熹贵妃干涸了二十多年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她握紧裕妃的手,轻声说道:“妹妹,你……你……你猜我看到……看到谁了?”

      弘昼用尽所有的力气在皇宫中奔跑着,衣襟在风中猎猎响动,可他耳朵里根本听不见一丁点儿风声,全部都是他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星河,星河,星河……
      恐惧的泪水象崩泄的山泉夺眶而出,他直跑得喉间腥甜,眼前发黑,却还仍是跑跑跑,跑向那个等待他的人儿。
      星河,星河,你千万等我,你千万不能有事。
      星河,星河,你若是敢出一丁点儿事,看我不……看我不……
      ……我……我怎么办……怎么活……

      一阵静鞭响过,众人簇拥中,胤禛全副朝服向大殿走去,展眼看见远处飞奔过去的一个人影。他皱一皱眉头,沉声道:“那是谁?一大早急成这样?”
      一边有眼尖的太监,恭声回话:“禀皇上,看着是五贝子。”
      “弘昼?”胤禛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是还赖在自己庄子上么?去,带他到养心殿去,散了朝我有话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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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姐姐……果然看真切了,真的……是她?”裕妃的手也开始颤抖,熹贵妃摇摇头,颓败地走到椅边坐下:“我不知道,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姐姐,她,应该不会是她吧。不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吗,怎么可能是她?”
      熹贵妃大力地摇头,两只手紧紧握住椅把,指甲根儿掐得发白:“我也是这么想来着。可,可是,哪里有两个人能象成那样?况且当年你也见过她的,美得简直就透着妖气,莫不成……莫不成她真的是……”
      熹贵妃说着说着打了个冷战,裕妃忙用力摇她:“姐姐糊涂了,她怎么可能是……”
      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熹贵妃的脸,她哀叹一声,撑住头垂泪:“是我糊涂了,糊涂了。我一见她那样,就……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我……唉!”
      “那,姐姐是怎么处置她的。”
      “还谈什么处置,我不过硬撑着问了两句话,就过来讨你的主意了,人还留在那儿呢。妹妹,你看这……”
      “姐姐这么一说,我也弄得没主意了。只是如今这么一想,这个丫头就算不是她,也逃不过和她有点关系,不是说在她那儿见过也思翰和枫珮么,这两个当年可都是她跟前的人,难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敢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良久良久,熹贵妃叹口气,缓缓道:“一时半会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且找个妥当地方把她先领出宫去,等我想想再说吧。”
      裕妃抿抿唇:“也只好这么办了,只是,把她安置在哪儿才妥当呢?”
      熹贵妃想了一想,抬头道:“如今看来,不如先放到弘历那里去,别的人我都不放心。”

      今□□堂上没什么事,早早散了,弘历被候在殿外的小太监截住,说是熹贵妃娘娘急着召见他。弘历有些奇怪,这可是额娘从来不曾有过的举动,莫不是真出了什么急事?他想着,快步向咸福宫走去。
      刚出月华门,就看到弘昼身边的太监小齐子白着脸向养心殿的方向张望,抓耳挠腮的一脸急相。这小子不是一直跟在弘昼身边的吗,这么说弘昼人就在养心殿里?
      “小齐子,你们贝子爷人呢?”弘历唤了他一声,小齐子吓得一个趔趄,忙跪下来磕头:“回,回四爷的话,五爷他在养心殿等着皇上召见。”
      “皇阿玛?”弘历也看一眼养心殿,板下脸说道:“那你在这儿鬼黢黢地做什么呢?”
      小齐子直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又磕了个头:“回爷的话,奴才在这儿等五爷呢。”
      “有你这么等的吗?滚一边去好生站着,少东张西望给你们五爷找事。”弘历说着举步向前,小齐子却突然低声唤他:“四,四爷,您也是进养心殿的么?能不能,能不能给五爷捎句话?”
      弘历扭过身子劈脸就是一巴掌:“好大的狗胆!你瞅着我象你们五爷那样好性儿吗?五弟管不住你们,我做哥哥的不能不替他管管,来呀,押上他,我就不信治不了这帮刁奴!”
      跟着来的侍卫们上来掐着胳臂拎起小齐子,跟着一脸怒气的弘历快步离开养心殿外,直走到咸福宫边的抚辰殿,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才把小齐子扔在了地上。弘历支开太监和侍卫,负手站在滚落在地的小齐子面前,冷声道:“你还嫌五爷的事儿不够多?在那种地方也混说得的?我看你这几年是越活越回去了!”
      小齐子翻跪着,咚咚两个响头:“谢四爷救命之恩,奴才实在是急糊涂了才会混说的,四爷您……”
      弘历嫌恶地看他一眼,道:“少废话!说,出了什么事儿!”
      小齐子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但急迫地说:“耿姑娘,耿姑娘给熹贵妃娘娘跟前的人带进宫了,到现在没有出来,奴才这才着急上火地……”
      “她进宫多长时间了?”弘历低吼着打断他,小齐子回道:“总有快两个时辰了。”
      弘历转身就走,跨了两步又折回来:“老实回养心殿外候着,这事儿就告诉了老五也不中用的,你且告诉他别急,凡事有我。”说完,快步走向咸福宫。

      宫女通报着,领弘历进了咸福宫。熹贵妃并没有象往常那样在正堂等自己的儿子,而是让宫女把弘历带进了西厢的佛堂。弘历跨进佛堂的门槛时,正看见熹贵妃娘娘跪在佛前蒲团上的背影。
      “额娘,怎么现在向佛之心越发虔诚了,这会儿功夫也在这儿参禅呢?”弘历笑着,请了个安,走到额娘身后。
      “弘历来了?”熹贵妃笑了笑,欲站起,只是腿上不吃劲,撑了一撑又跪了回去,弘历心里一酸,忙过去架着扶起,搀到了一边的椅上。
      熹贵妃慨叹着,笑指了一下蒲团:“弘历,既来了,也去给菩萨上柱香,祈祈安康吧。”弘历应着,拈香虔心礼拜后插在了香炉中,转过身来,被熹贵妃娘娘刹那间苍白的脸吓了一跳:“额娘,怎么的了?身上不舒服么?儿子这就去叫太医来……”
      熹贵妃抓住儿子的手,双眼紧闭,悠长惨淡地出了一口气:“弘历,坐额娘身边来,额娘有要紧事对你讲。”弘历点头坐下。熹贵妃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了看佛像,又看了看儿子:“这事儿,原本不该在菩萨面前说的,只是若不跟菩萨说清楚,又怕她以后胡乱怪罪你。所以挑了这么个地方,只求菩萨体谅我的一片心,纵有什么报应也全谴在我身上就行了。”
      弘历纵身站起,疑虑地看着额娘:“额娘这是说的什么?儿子不懂。”
      熹贵妃抖了抖眉毛,笑得有些悲凉:“你不需要懂,只要帮额娘做一件事儿就成了,行吗?”
      “额娘尽管说,儿子敢不尽心!”
      熹贵妃点点头,眼睛在儿子英俊的面孔上游移:“弘历,别多说别多问,只静悄悄儿地到英华殿去,里头有个女人,把她带出宫去找个地方安置下,好生款待,只是……只是要仔细看管着,别让她乱跑。”
      弘历愣了一愣,怎么,就这样放过了星河?还以为……
      “是为了弘昼么?”他收敛起心神,故作轻松:“额娘上回不是还跟我说,要我去想个办法处置了那个女人,怎么现在又……”
      熹贵妃快速地掩住儿子的嘴,摇了摇头:“别多问,弘历。有些事不该你知道,菩萨跟前我也不想骗你,所以你一句也不要问,只告诉额娘,能不能做好这件事?”
      弘历的心沉了下去,额娘的表情他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有点不明白。会有这样的表情,绝不仅仅是因为弘昼的不检点,那又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星河的身世?那两个莫名其妙地被赵保儿安排在星河身边的枫珮和也思翰,难不成就是额娘派过去的当年旧事的知情人?如果额娘真的知道了,那么皇阿玛……?那么弘昼……?
      他坚决地点点头:“额娘放心,这事儿儿子一定办得妥当,不出一点儿差池。”
      熹贵妃点点头,挥挥手:“这就去吧,我再念几篇经,赎赎罪愆。”
      弘历顾不上礼仪,带着两个贴心的手下一溜小跑到了英华殿。果然被几个宫女看守着的,就是耿星河。
      两个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弘历只简单说了两句,星河就安静地跟着他离开了英华殿,向神武门走去。
      弘历一路上有几次回头相望,都没有对上星河的眼神,她一直垂着头,面无表情地走着,雪白的脸上,有几绺散乱的头发随着身体的起伏轻轻飘扫,身上那件披风明显是弘昼的,又长又宽,她拎着下摆才能迈得开步。弘历心里不知是怜是叹,攥着拳头咬紧牙关,勉强走得自然。
      顺贞门外,弘历站住,沉声对跟着的两个侍卫说道:“走得匆忙,马车还停在西华门。你们两个快一步过去,叫把车直接驾到神武门,我跟这位姑娘就在那儿等着。”两个侍卫一起应声跑远了,弘历这才舒口气,环顾一下,走进顺贞门内一个围墙的拐角处。
      星河有点迟疑,低着头跟着弘历也走了过去。
      弘历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让自己看向星河:“如今我倒要问问你,该怎么办?”
      星河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苦笑着说道:“该怎么办怎么办,想必熹贵妃娘娘已经吩咐给你了吧。”
      弘历垂下手,身边的宫墙红得是那么刺眼:“额娘她……有没有跟你说起什么?”星河摇头。
      “那她有没有问些什么?”
      星河仍摇头:“只问了我的名字和祖籍,别的都没有。”
      弘历沉吟着:“别的人呢?有没有问过你什么话?”
      “只有娘娘问了这两句,并没有和别的人说过话。怎么,出了什么事么?是不是弘昼?”
      弘历摆摆手:“他好得很,倒是你该为自己操点心才是。额娘这回这么轻易地饶了你的命,只怕……只怕是有人知道你的身世了。”
      星河惨白了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弘历:“我也觉着娘娘今天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我听怡亲王说过,说……说我跟我母亲长得极象,莫不是因为这个,娘娘才认出的我?”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如今额娘只叫我把你带出宫去看管,并没有想把你怎么样,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星河咬了咬唇,茫然地点头,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惊惶地抬起头:“只是……只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
      弘历看她一眼:“这个我知道,想必额娘她们也不会走漏了风声的。”
      目光交缠,星河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别过身子,弘历看着她扭头间露出的一截雪白颈项,也咬着牙别过脸。寂静的甬巷中,只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两个人各自默立在旁,想的虽不是一样的人,却都是一样的情。
      于是,等听到一阵静鞭声起的时候,人群中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转过了钦安殿,笔直向他们走来。
      避也无处避,让更无处让,星河只恨不得身化一阵轻烟飞走,她看着弘历说不出话来,弘历正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脸色比纸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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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低下头来看着星河,天知道皇阿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星河看见没有,跟在皇阿玛身后亦步亦趋的,就是弘昼。
      星河看着弘历瞪大的眼睛,在他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的惊惶无助,一样地狼狈不堪。
      那个,就是自己吗?母亲用了全部生命诞下的自己,偏要这副模样出现在父亲的面前吗?弘昼用了全部心力来爱的自己,偏要这样措不及防地刺进他的心吗?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那个人轻盈的脚步声就响在耳边,一步一步就象是剔骨的利刃剜在心头。为什么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成了最不敢亲近的两个人?星河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弘历眼中的自己,慢慢地绽出了一个无法言说的微笑。
      “星河,别怕,一切有我!”弘历的吃惊,在看到星河的微笑后渐渐转成了恐惧,这样的她飘忽得就象一块石头落在月夜的湖面上,震碎的一团月影。
      “我不怕。”星河轻轻点头,抬手拔下鬓边一只金簪:“记着,千万不能让皇上认出我来。”
      弘历情知不妙,正欲伸手阻止,星河手中的簪子尖儿已经狠狠地划过了她的额际,血顿时如瀑般涌了出来,遍布了她的大半个脸庞。弘历夺过簪子远远抛开,一手揽住星河,一手攥住袖子压在她的伤口上,失措地大叫:“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会伤害自己?”星河眼前一阵发黑,倚在弘历的怀里只低语:“千万,千万!”
      弘昼远远看见这一幕,几乎痛破了肝胆,凄呼一声冲过去,接连栽了两个跟头,才扑到了星河的身边,一把将她夺过去,抱着高声呼号:“星河!星河!星河!”
      弘历取出帕子递过去,弘昼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把他的手拍开:“你对星河做了什么逼得她要这样?她怎么得罪你了,要下这样的狠手?”弘历不语,捡起帕子来依旧递过去,弘昼气极,抬起脚便踹,弘历不肯避让,硬生生吃了他这一脚,坐倒在地上。
      星河额上虽痛,神思却从没有过地清明,她看着皇上慢慢走近,背着双手静静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脸上平静无痕,眼睛里更是没有一点波澜。
      就象是昨天才重逢过,父亲和九年前躲在垂帘后看的时候几乎一样,还是那么英俊,还是那么清冷。星河不知有多想扑进他的怀里,把女儿二十多年的思念全部展露在他的怀里,把难以忍受的委屈全部倾诉在他的耳边。可这是个从来都不属于自己的父亲,自己更是个从来都不存在过的女儿,只能隔着脸上的一层污血,隔着眼中的一帘热泪与他相对。
      跟着皇上来的太监见弘历跌坐在地,便要过去搀扶,胤禛一抬手止住:“别扶,就让他们打,打不死是他们命大,打死一个算一个,都打死了我才省事。”
      弘历听着皇上的话,急忙爬起来跪倒。弘昼根本没顾上听皇阿玛说了什么,抱着星河就要往宫外跑,星河忙拉扯住他,弘昼这才扶住星河一同跪下。
      胤禛什么也不说,只冷面看着,弘历磕了个头伏在地上,说道:“皇阿玛,都是儿子不孝,请皇阿玛责罚。”
      胤禛冷哼一声,就看见那个满脸是血的女人抬起头悄悄看了自己一眼。他原该恼怒的不是吗?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宫里争打,都是犯了皇家的忌讳。可为什么血污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让他心疼的光?
      那样的一双眼睛,似乎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又是欢喜又是伤悲,仿佛一个身临其境的梦,醒转后却渐渐忘怀。又仿佛听了一夜风雨,清晨推开门,远游来归的故人留在阶前的两道清晰屐痕。更仿佛在恒久分离之后,才发觉相聚时的美好。
      深深沉在岁月最深的深渊里,第一次看到天顶的明月般,胤禛心头悸动,在那双眼睛惊鹿一样迅速垂下时,他甚至克制不住地嗯了一声。
      轻咳了声,胤禛压抑下辗转的心思,冷笑道:“哪里轮得着我来责罚?一个个都长大了,哪里再把我放得进眼里!”
      弘历伏着不敢动,弘昼也跟着伏下身子:“皇阿玛息怒,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有罪!”
      胤禛用下巴朝那个女人一点,沉声道:“她是什么人?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弘昼偷偷看了弘历一眼,脑子里极快地转了转,又想出声,又怕跟弘历和星河心里想的圆不上,正着急间,弘历磕头道:“回皇阿玛,她叫星河,本是我府上福晋的侍女,已经商量好了这几日就要收房的。可五弟他……不知怎么地也看上了,闹着跟我要人,我只当他二人情投意合,有意撮合,怎奈星河不愿,甚至以毁容明志,这才……这才搞成了这副模样。”
      胤禛一听,心中厌恶,咬着牙怒道:“真真是有了出息了!”
      弘昼听懵了,还来不及反应,跟着弘历只管磕头。胤禛又看一眼伏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扭身走开:“都革了一个月的俸银。这女人,弘历你就带回去收了房,少带进宫来张扬。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你们就在宫外一刀一枪拼个痛快,不必再见朕的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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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也有5000字,先更3000多,剩下的晚上回家再写。
      俺表现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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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完成任务了,哈哈,真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芳声远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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