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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你肯见我了吗。 ...

  •   原主皇甫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感觉到对面那个“自己”的存在正在变得稀薄,周围的纯白空间也开始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种即将被重新抛入无边孤独的恐慌,猛地攫住了她。

      “等等!”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掠过一片虚无的光影,“你……你这是要走了吗?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骄纵或怨愤,只剩下全然的依赖与慌乱。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江听晚是她唯一的“同类”,是溺水时抓住的浮木。

      江听晚也感觉到了那股拉扯力,来自现实世界救治的力量,或者说是这具身体求生的本能,正在呼唤(或拖拽)她的意识“回去”。

      看着对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写满无助的脸,她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嗯,好像到时间了,我得……‘回去’了。”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毕竟……”她指了指彼此,“咱们这关系,比双生蛊还绑定得死。”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对了,趁现在还能说上话……你要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或者放不下的人、没做完的事,可以告诉我。如果我能做到……我会尽力。”

      这是一个郑重的承诺,来自一个闯入者,对原主生命的尊重。

      原主皇甫玉愣住了,眼中泛起复杂的光。心愿?她短暂而骄纵的十几年人生,似乎一直在追逐享乐与自在,从未认真思考过何为“未了的心愿”。但此刻,在生死边缘,一些画面和情感却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心愿……”她喃喃着,眼神逐渐飘远,又缓缓聚焦。

      原主皇甫玉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扬起一个微笑:“嗯!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照顾好母皇,还有二姐……还有,大姐。”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复杂的情绪,但那份希望家和万事宁的善意,却无比清晰。

      “好,我尽力。” 江听晚郑重应下,这份托付沉甸甸的。

      但就在她的身影开始被周遭光芒浸染得有些模糊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猛地又“凝实”了几分,甚至伸出手(尽管只是意念的投射),虚虚搭在原主的肩膀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等等!走之前,你必须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还有多少个‘相好’?名录、特征、交往程度,最好有个清单! 特别是那个顾公子,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 原主皇甫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审问”弄得一怔,随即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红晕,不知是羞是恼,“我……我和顾公子之间,真的只是君子之交,清谈品茗的朋友而已!他对我……也并无那方面的意思。那些传闻,都是旁人乱嚼舌根!”

      她急急辩解的样子,倒是让江听晚信了七八分。“好吧,暂且信你。不过你的‘交友名单’,我回头再慢慢盘点!” 江听晚眼看光芒已漫过腰际,知道时间真的到了。

      她撤开手,朝原主扬起一个灿烂的、属于江听晚式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那我可真走了!拜拜!”

      “拜……拜?” 原主困惑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满是不解。

      没有时间解释了。

      那纯粹的、温和的白光已如潮水般涌来,彻底笼罩了江听晚全身。她的身影在强光中迅速变得透明、模糊,像一幅被水浸染的墨画,轮廓融化成光的粒子。

      原主皇甫玉下意识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温暖的光晕。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有着和自己相同面容、却带着截然不同灵魂的“她”,带着那个奇怪的道别词和未尽的笑谈,就这样彻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

      空间重归寂静。

      只有原主皇甫玉独自站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暖意,耳边回荡着“拜拜”的余音和“照顾好她们”的承诺。

      这一次,孤独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因为有一个约定,已经种下。

      宸王府内殿,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得让人窒息。浓重的血腥气与苦涩药味交织,炭火灼烧着绝望,每一次银针落下的微响,都敲在众人绷紧的神经上。

      女皇立在榻前,玄色斗篷下,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她目光死死锁住女儿苍白的面容,那双惯于执掌乾坤的手,此刻指尖冰凉。

      李院判终于施完最后一针,颤抖着手,用袖口反复擦拭着几乎汇成小溪的额角冷汗。他踉跄后退两步,重重跪倒,头颅深埋,声音嘶哑破碎:

      “回……回禀陛下……宸王殿下肩胛创口的血,暂时……暂时是止住了。金针已护住心脉要害,但……但殿下能否清醒,何时清醒……此乃造化之功,非、非人力所能强求啊……”

      “你说什么?!”女皇猛地转身,玄色身影带起一阵冷风。她一步跨前,竟失了帝王仪态,双手死死攥住李院判的官服衣领,将他半提起来,目眦欲裂,怒吼声震得梁尘簌簌,“你再说一遍!朕的女儿,必须醒过来!她若今晚有半分闪失,朕诛你九族!九族!!”

      此刻,没有君王,只有濒临崩溃的母亲。

      李院判老泪纵横,在女皇手中如同风中枯叶,却豁出一切般哭喊:

      “陛下!纵然您诛臣十族!臣……臣也无力回天啊!殿下所中之毒,名为‘跗骨蛉’,其性阴诡,如蛆附骨!老臣拼尽所能,也只能将毒暂时逼聚于肺腑一角,阻其直攻心脉……可毒素无法排出,便会日夜侵蚀殿下根基!即便殿下洪福齐天,此番醒来,脏腑已然受损,元气大伤……恐、恐也难……难活过三十啊!”

      最后一句,犹如最残酷的判词,击穿了女皇最后的侥幸。她手指一松,李院判跌坐在地。女皇踉跄一步,扶住床柱,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近乎绝望的震骇。

      “活不过三十……?” 她喃喃重复,仿佛听不懂这简单的几个字。

      殿外,一直隐在阴影中、浑身紧绷的萧侍君,在这句判词入耳的瞬间,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轰然断裂。

      他原本只是想等众人散去,偷偷看一眼女儿。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女皇,多年的冷宫寂寂,早已磨平了重逢的勇气。

      可那句“活不过三十”,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脏最软处。

      “不……不可能……我不信!!!”

      一声凄厉的、全然失态的嘶喊划破死寂。众人惊愕回头,只见一道素白身影如离弦之箭,猛地撞开试图阻拦的内侍,疯了一般冲入殿内!

      来人发髻微散,仅着单薄寝衣外罩素袍,显然是仓促而来。

      可即便形容狼狈,却掩不住那惊心动魄的俊美。长眉入鬓,凤眼含泪,肤色因激动与恐惧而透出脆弱的苍白,此刻却因滔天的父爱燃起骇人的光。

      时间似乎未曾在他容颜上留下过多痕迹,只沉淀下一种冷宫也未能磨灭的、如玉如竹的清贵气韵。

      满殿之人,包括女皇,一时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与那夺目的容貌摄住了心神,呆立当场。

      萧侍君对周遭目光恍若未觉,他眼中只有榻上无声无息的女儿。

      他扑到床前,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地砖上也不觉疼痛,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捧起皇甫玉毫无生气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

      “玉儿……玉儿你看看阿爹啊……是阿爹来了……” 他声音破碎,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断了线般滴落在女儿手背,“你昨天……昨天不是还笑着说,要给我带宫外最新鲜的梨花蜜的吗?你怎么……怎么躺在这里了?你睁开眼看看阿爹好不好……求你了……”

      那是一个父亲最无助、最卑微的哀求,瞬间冲淡了殿内所有权力的威压与死亡的恐惧,只剩下最纯粹、最剜心的痛楚。

      女皇怔怔地看着那个伏在女儿床前、痛哭失声的男子,看着他多年未见却依旧熟悉的侧影,看着他为女儿流淌的、与自己同源的热泪。

      她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胸腔里翻涌着滔天巨浪——是惊怒?是愧悔?是重逢的刺痛?还是同为人父母、痛失所爱的无边共鸣?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萧侍君压抑不住的、心碎的啜泣,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女皇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强行将属于母亲的剧痛与帝王的狂怒压下大半。她挥袖,声音沉冷如铁:

      “所有人,退至殿外十丈,无朕旨意,不得入内。”

      她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李院判:“今日殿内之言,若有一字泄露,朕诛的,便不止你九族了。”

      威压之下,众人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连呼吸声都一并带走。

      方才还充斥着药味、血腥与哭喊的寝殿,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哔剥声,以及榻上皇甫玉微弱到几乎不存的呼吸声,证明时间仍在流逝。

      近二十年光阴,在此刻坍缩。
      一道门槛,隔开内外两个世界,也隔开了曾经最亲密、如今最陌生的两个人。

      岁月不曾轻饶任何人。

      女皇玄衣上的金线龙纹依旧威严,但若细看,她眼角已爬上细密纹路,鬓角亦掺杂了难以忽视的霜色。那是二十年帝王重担与此刻丧女之痛共同刻下的年轮。

      而萧侍君——萧明初,时间似乎将他遗忘在冷宫一隅,容颜未曾过分衰老,反而沉淀出一种被岁月漂洗过的、易碎的清寂之美。只是那过分单薄的衣衫,眼底经年不散的郁色,都无声诉说着被禁锢的孤寂。

      一道宫墙,困住的不止是女皇身为君主的无可奈何,也困住了他本该绚烂的一生。

      见他仍伏在女儿榻边,肩背因哭泣而微微颤抖,女皇喉咙发紧。她向前一步,又似被无形的墙阻住,终是停在数步之遥。那个在心底辗转呼唤过千万次的名字,带着二十年的尘埃与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于逸出唇边:

      “明……明初。”
      声音干涩,竟有些陌生。

      “好久不见……你,这是……肯见我了吗?”

      “明初”。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最深处的锁。

      萧明初浑身剧震,哭泣骤然停止。
      二十年了……在冷宫静梧轩里,他是“主子”,是“萧侍君”,是逐渐被遗忘的一个模糊封号。“萧明初”这三个字,连同它所代表的那个鲜衣怒马、诗酒风流的少年,早已被深埋。

      他几乎以为,连自己都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你肯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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