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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柴绍再试探,默契渐生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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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宁走出回廊时,柴绍正从府门方向走来。阳光落在他肩上,银鱼袋在光下闪了一下。她没停下,也没加快脚步,两人在庭院中央碰上。
“你刚从父亲那里出来?”柴绍开口。
“是。”她说。
“奏疏递了?”
“递了。”
柴绍盯着她看了几秒,“你说突厥要断粮道,可有实据?”
“有。”
“说来听听。”
她没立刻答。风吹动她的衣袖,左手无意识摸了下眉骨上的疤。
“渭北三县今年夏粮入库七万九千石,比去年少两成。民夫征调不足,仓廪调度混乱。斥候只布防在雁门一线,蒲坂渡口连个巡哨都没有。”她看着他,“这些你知道吗?”
柴绍没说话。
“你说我纸上谈兵,”她继续,“可你连百姓一日吃几升粟都算不清。分兵扰敌、断粮疲寇——这八字不是写在书上的摆设。真要行此策,得先烧蒲坂二十船运粮,留五艘虚张旗帜引敌追击,主力绕龙门山设伏。粮一断,敌军必乱。”
柴绍瞳孔一缩。
那不是随口说的计策。那是真正带过兵的人才会有的推演。
“你怎么知道敌军补给线在蒲坂?”
“霍家盐船往北走,路线偏,载重轻,却配双倍护卫。船上不记账,用暗语交接。这不是运盐,是运军资。”她从袖中抽出一页简册,“这是我三天内查到的运输记录。损耗率不对,进出量差三千石。剩下的,进了突厥人的嘴。”
柴绍沉默。
他原以为她是逞强。现在他知道,她比大多数将军都懂战场。
“你到底是谁?”他问。
“我是李秀宁。”她说,“你要再问一遍,我也这么答。”
柴绍没再追问。他抬手,示意东侧厅堂,“屋里说话。”
她跟着进去。
厅内摆着一张棋枰,黑白子分置两侧。柴绍坐下,执白先行,落子天元。
“对弈一局?”他问。
“好。”
李秀宁坐定,看盘片刻,黑子落下,占边角冷地。
柴绍轻笑:“避实击虚,学得挺快。”
她不答。
数手之后,局势开始变化。柴绍原本压着边路猛攻,意图围杀黑子大龙。但李秀宁接连弃子,转而在外势布阵。等他察觉时,中腹已被黑势包围,白子进退两难。
他额角出汗。
又过了七步,柴绍停手。
他盯着棋盘,良久不动。
最后,他推开盘子,投子认负。
“你早看出我要围杀你?”他问。
“你杀招太狠,忘了后路。”她说,“打仗也是这样。贪功冒进,死得最快。”
“你也留了力。”柴绍忽然说。
“我知道你会试探。”她抬眼,“所以没下绝杀。不然你现在已满盘皆输。”
柴绍笑了下,不是冷笑,也不是敷衍。
是真心觉得厉害的那种笑。
“我不是来娶一个摆设的。”他说。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帘子。日头偏西,光影斜照在棋盘上,黑白分明。
没人再说话。
但气氛不一样了。
刚才还是试探,现在像是一种默认的承认——她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和他对等说话。
李秀宁起身要走。
“明日我要去陇西。”柴绍忽然说。
她回头。
“巡查军械营。”他看着她,“若有急报,可派人送到渭水驿。”
“若有劣兵流入军中,”她说,“我会查到底。”
两人对视。
一句话都没多说,但意思都明白了。
这不是告别。
是约定。
她转身离开,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前庭尽头。
柴绍没动。
他坐在原位,右手慢慢抚过右臂那道旧伤。
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时,为拦他私自调兵,一刀划下来的。
那时候他觉得她疯了。
现在他明白,她比谁都清醒。
他低头看棋盘,黑子静静地压在中腹,像一座压住风暴的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李秀宁的身影还在院中,正穿过月洞门。
他张了下嘴,想叫住她。
又闭上了。
有些话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
但他已经不想把她当成联姻工具了。
他想让她站在城楼上,披甲执旗,万人之上。
他也想站在她身边。
而不是背后。
外面天色渐暗,府邸灯火陆续点亮。一名仆从提着灯笼从西侧走过,光晕扫过墙角石缝。
柴绍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书房。
他还得写一份军报。
这次的内容,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铺开纸,提笔写下第一句:陇西军械库需彻查,近三个月入库弓弩弦材含麻率不足六成,易断。
写完,他顿了下,在页脚加了一行小字:若平阳有策,可附参。
墨迹未干。
窗外,李秀宁已走入第二进院落。她脚步没停,但左手轻轻碰了下腰间匕首。
不是防人。
是习惯。
她走过一处敞厅,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柴将军还没走?”
“刚进书房。”
她没停留,继续往前。
夜风拂面,她忽然想起刚才那盘棋。
柴绍最后那一手白子,本可以舍掉两子抢攻左侧,反而选择回防。那是犹豫,也是克制。
他在让。
也在观察。
但她赢了。
不是靠运气。
是靠算。
就像未来每一场仗一样。
她走到一处岔路,左转通往寝院,右转是演武场。
她停了一瞬。
然后向右走去。
演武场空着。兵器架上挂着几柄练习用的木刀。她取下一柄,握在手里。
很轻。
不够趁手。
但她不需要趁手的刀现在。
她需要的是能一起扛事的人。
柴绍今天没再提婚事。
也没再说什么女子不该干政。
他问的是军情,打的是明仗。
这就够了。
她把木刀放回去,转身准备离开。
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
柴绍从另一侧走来,手里拿着一份卷宗。
“忘了告诉你。”他说,“陇西那边,有个管库的小吏是你安插的人?”
她点头。
“我知道。”
“他昨夜传信,说有人换掉了新铸的刀镡。”柴绍递出卷宗,“这是名单。”
她接过。
手指碰到纸面,凉的。
但她心里有点热。
她抬头看他。
“谢谢。”
柴绍摇头,“别谢我。我只是……不想看到错的人掌兵。”
两人站着,没动。
夜风吹过演武场,卷起一点尘土。
李秀宁忽然说:“你以后别一个人去陇西。”
“为什么?”
“不安全。”
柴绍看着她,眼神变了。
不是惊讶,是明白。
她不是在命令。
是在关心。
他嘴角动了下,没笑出来,但眼神松了。
“好。”他说,“下次叫上你。”
她没接话,转身走了。
柴绍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低头看自己右手,还在微微发烫。
不是发烧。
是刚才递卷宗时,指尖擦过她手指的那一瞬。
他收手,握拳。
然后松开。
抬头看天。
月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