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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琴声暖东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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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暖东城2
赵东魁这辈子,像是跟“苦”字绑在了一起,却又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把苦日子嚼出了点甜来。他生在靠山屯最偏的山坳里,爹娘走得早,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别家孩子还在娘怀里撒娇时,他已经能扛着半筐野菜走山路了。村里人都说,东魁这孩子,皮实,能扛事,眼里有股子韧劲儿。屈二怀是他发小,俩人光着屁股在山涧里摸鱼长大,屈二怀脑子活,眼珠一转就是个主意,赵东魁则是闷头干活的性子,俩人凑在一起,倒像是天生的搭档。年轻时,俩人蹲在山头上抽烟,看着脚下连绵的青山,屈二怀吐了个烟圈说:“东魁,咱总不能一辈子刨这几块薄地吧?你看这山,野草疯长,泉水清得能照见影,养点啥不行?”赵东魁吧嗒着烟,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心里却动了念头。后来琢磨来琢磨去,俩人盯上了土猪。山里野草多,泉水甜,养出来的猪肉肯定香,城里人大鱼大肉吃腻了,说不定就认这个。说干就干,他们在山坳里找了块背风的地方,起早贪黑搭猪圈。砖是从山下一块块扛上来的,肩膀磨破了皮,结了痂,又磨破,最后成了厚厚的茧子,像是给肩膀镶了层铠甲。水泥是用扁担挑的,一趟下来,汗珠子砸在地上,能洇出个小坑。猪苗买回来那天,赵东魁和屈二怀蹲在猪圈边上,看着那些哼哼唧唧的小家伙,眼睛亮得像星子。屈二怀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给赵东魁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上,说:“东魁,咱哥俩就赌这一把,成了,就不用再看老天爷脸色吃饭了。”赵东魁猛吸一口烟,烟呛得他咳嗽,却重重点头:“成,肯定成。”养猪的日子,比想象中更磨人。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割猪草,山里的露水重,裤腿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贴在腿上像层冰。中午日头毒,猪圈里又闷又臭,俩人一勺勺给猪添食,清理粪便,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地上,瞬间就没了影。冬天更难熬,山里冷得能冻掉耳朵,水管子冻得硬邦邦,他们就得烧热水给猪喝,晚上轮流守着,生怕小猪崽冻着。有一年,一头母猪半夜下崽,下了整整一夜,赵东魁裹着件旧棉袄守在边上,寒风从猪圈缝里钻进来,刮得脸生疼,他愣是瞪着眼没合眼,直到最后一只小猪崽落地,他才发现自己的腿早就麻得站不起来了。就这么熬了七八年,他们的土猪还真闯出了名气。肉香,不柴,炖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城里的餐馆、超市都找上门来。赵东魁和屈二怀雇了几个乡亲帮忙,猪厂规模越来越大,从几十头到几百头,存折上的数字也噌噌往上涨。屈二怀脑子活,负责跑销路、算账目,把里外关系打理得妥妥帖帖;赵东魁实在,守着猪厂,把猪喂得膘肥体壮,猪圈扫得干干净净。俩人分工明确,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盖了新瓦房,买了农用三轮车,成了村里数得着的能人。只是,赵东魁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他没儿没女,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猪厂上,没顾上成家,后来日子好了,却也习惯了一个人。屈二怀劝过他:“东魁,找个伴儿吧,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日子才叫日子。”赵东魁总是笑笑:“不了,有这些猪陪着,挺好。”话是这么说,夜深人静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还是会泛起点涩。屈新杰是邻村的孩子,爹娘走得早,跟着奶奶过,日子过得紧巴。赵东魁看他可怜,又勤快,就让他来猪厂帮忙,管吃管住,还给开工钱。屈新杰这孩子,实诚,干活不惜力,喂猪、清圈、扛饲料,啥活都干,眼里有活儿,嘴上却不多说。赵东魁打心眼里喜欢他,待他像亲儿子一样,有啥好吃的总想着他,冬天怕他冻着,给买了厚实的棉袄,夏天怕他热着,特意买了台风扇放他屋里。屈二怀也说:“东魁,这孩子跟你投缘,你就多疼疼他。”屈新杰心里感激,干活更卖力了,对赵东魁也敬重,一口一个“魁叔”,喊得亲热。等屈新杰长到二十出头,屈二怀提议让他负责给城里送肉:“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能历练历练。”赵东魁觉得有理,给屈新杰买了辆小货车,嘱咐他:“路上小心,送肉要准时,不能缺斤短两,咱做生意,靠的就是实在。”屈新杰记在心里,每次送肉都格外仔细,提前把肉分装打包好,天不亮就出发,不管刮风下雨,总能准时送到。时间长了,客户们都喜欢这个实诚的小伙子。白云宾馆是城里的老字号,也是他们的大客户,每周订两次肉,一次就得两百多斤。这天,屈新杰又去送肉,把车停在后院,搬着肉箱子往厨房走,走着走着迷了路——前几天后厨修路,他绕了个道,今天一忙,竟走到了大堂门口。刚要往里进,就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拦住了:“师傅,不好意思,送货请走后门,大堂这边不方便。”屈新杰一愣,抬头看见吧台后面站着个姑娘。她穿着米白色的制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色发带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泉水,正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屈新杰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脸“腾”地红了,手里的肉箱子都觉得沉了,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记错路了,这就走。”他慌忙转身,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姑娘已经低下头忙自己的事,阳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屈新杰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咚咚”跳个不停,走出老远,耳朵还烫得厉害。从那天起,屈新杰每次送肉到白云宾馆,都忍不住想绕到大堂门口看一眼。他很快知道了,姑娘叫张丽丽,是前台服务员,负责登记、结账,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对谁都笑眯眯的。有一次,屈新杰送完肉出来,看见张丽丽在给一个老人指路,耐心地听着,然后一笔一划在纸上写路线,还反复确认:“大爷,您记牢了,到了路口往右拐,不远就是。”屈新杰站在不远处看着,觉得这姑娘心眼真好,比山里的泉水还清亮。慢慢的,屈新杰想跟她说话,却总鼓不起勇气。有一次,他送完肉,看到吧台没人,就硬着头皮走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张……张丽丽,你们的肉……还新鲜吧?”张丽丽抬起头,看到是他,笑了:“挺新鲜的,大厨说你们家的肉特别香,客人们都爱点。”听到这话,屈新杰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咧开嘴笑了:“那就好,我们一定好好养。”说完又不知道该说啥,站在那儿挺尴尬,张丽丽看出他的局促,主动问:“你家是在靠山屯吧?听说那儿的山特别美。”屈新杰赶紧点头:“是啊,山里有好多野花,还有泉水,能直接喝。”他跟张丽丽说起山里的事,说春天的映山红开得满山都是,说夏天的山涧能抓到小鱼,说秋天的野果甜得很,说得眉飞色舞,之前的紧张早没影了。张丽丽听得入神,眼睛亮晶晶的:“真好听,我从小在城里长大,还没去过山里呢。”从那以后,俩人渐渐熟了。屈新杰知道了张丽丽家是城里的,父母是工人,她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想帮家里多挣点钱。张丽丽也知道了屈新杰的事,知道他跟着魁叔干活,魁叔待他好,还知道他干活勤快,人实诚。张丽丽觉得屈新杰虽然话不多,但心眼好,眼神真诚,不像城里有些小伙子那么油滑。屈新杰呢,越来越觉得张丽丽好,不光长得好看,心地还好,每次想到她,心里就暖暖的。有一次,屈新杰送完肉,天突然下起大雨,他没带伞,站在宾馆门口发愁。正着急呢,一把浅蓝色的伞递到他面前:“你没带伞吧?先用我的,下次送肉还我就行。”是张丽丽,她站在屋檐下,手里还拿着一把伞,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眼睛里却满是关切。屈新杰心里一热,接过伞:“谢谢你,丽丽。”“不客气,路上小心。”张丽丽笑着说。屈新杰撑着伞往回走,那伞上印着小小的雏菊,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回到家,他把伞洗干净,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像宝贝一样。下次送肉,他把伞还给张丽丽,伞干干净净的,张丽丽接过伞,心里挺感动:“你还特意洗了啊?”屈新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应该的。”一来二去,俩人之间的情愫像山里的藤蔓,悄悄滋长。屈新杰想约张丽丽出去,憋了好几天,才鼓起勇气说:“丽丽,周末……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去看电影。”说完,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她。过了会儿,听到张丽丽轻轻“嗯”了一声:“好啊。”屈新杰猛地抬头,看到她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那天的电影演了啥,屈新杰没太记住,他光顾着看身边的张丽丽了,看她笑,看她偶尔皱眉,心里甜滋滋的。电影散场后,俩人在路边慢慢走,聊了很多。屈新杰给她讲猪厂的事,讲魁叔和屈叔多不容易,讲小猪崽有多调皮。张丽丽听得认真,时不时问一句:“那你们肯定很辛苦吧?”屈新杰点头:“是有点,但魁叔说,日子是熬出来的,苦过了就甜了。”张丽丽看着他,觉得这个小伙子虽然年轻,却比同龄人踏实,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从那以后,俩人来往更勤了。屈新杰有空就约张丽丽,有时去公园散步,有时去吃路边摊,屈新杰总是把好的给她,自己吃得很少。张丽丽休息时,屈新杰会开车带她去山里,让她看漫山的野花,喝清甜的泉水,带她去猪厂看猪。张丽丽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猪,觉得新奇又好玩,屈新杰在一旁给她介绍:“这头是‘老肥’,最能吃;那窝小猪崽刚满月,可调皮了。”张丽丽听得咯咯笑,觉得屈新杰说起猪来,眼睛里有光。赵东魁和屈二怀看在眼里,替屈新杰高兴。赵东魁说:“丽丽这姑娘不错,懂事,跟屈新杰挺配。”屈二怀点头:“是啊,俩孩子都是实诚人,能走到一起是缘分。”张丽丽的父母一开始听说女儿找了个农村来的小伙子,心里有点犹豫,怕女儿受委屈。张丽丽就跟他们说屈新杰有多好,多实在,说他虽然没爹娘,但魁叔待他像亲儿子,他自己也努力,将来肯定有出息。她还带屈新杰回家吃饭,屈新杰紧张得不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却抢着干活,拖地、择菜,啥都干,张丽丽的父母看他实在,对女儿也真心,慢慢就接受了。屈新杰把张丽丽带回家,赵东魁特意杀了头最肥的猪,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乡亲们都来看热闹,夸张丽丽漂亮、懂事,张丽丽被夸得脸红,却笑得开心。她看着热情的乡亲,看着赵东魁对屈新杰的疼惜,觉得这里虽然简陋,却充满了人情味。日子一天天过,屈新杰和张丽丽的感情越来越好,他们计划着,再攒两年钱,就在城里付个首付买套小房子,然后结婚。屈新杰更加卖力地干活,送肉、喂猪,啥都抢着干,赵东魁看他这么有劲头,心里高兴,总偷偷给他塞点钱:“拿着,给丽丽买点东西。”屈新杰不要,赵东魁就假装生气:“拿着!跟魁叔客气啥!”屈新杰只好收下,心里暖暖的。张丽丽也更用心地工作,她想多存点钱,帮着屈新杰一起攒首付。有时她下班晚,屈新杰就开车去接她,俩人在路灯下慢慢走,说着未来的打算,心里都充满了希望。赵东魁看着俩孩子的身影,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好像被填满了。他虽然没儿女,却有屈新杰这个半子,如今屈新杰有了心上人,日子有了奔头,他觉得这辈子的苦没白吃。屈二怀拍着他的肩膀:“东魁,你看,日子这不就越来越好了?”赵东魁笑着点头,看着远处猪圈里哼哼唧唧的猪,看着天边慢慢升起的月亮,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苦日子熬过去了,甜日子还在后头呢,不光是他的,也是屈新杰和丽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