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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山风拂过旧伤疤 ...

  •   山风拂过旧伤疤
      刘姚姚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落在了最中央的C键上,单薄的音符在空荡的教室?打着转,撞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碎成细小的回音。窗外是陕西边缘山区特有的土黄色山坡,几株酸枣树在秋风里抖着稀疏的叶子,远处的秦岭像幅褪色的水墨画,沉默地横亘在天际。她来这所希望小学已经两年了,从音乐老师变成了英语老师——因为这里的孩子更需要后者,也因为她的右手还不太灵活,弹不了复杂的和弦,那道藏在袖口下的疤痕,至今还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讲台上的铁皮饼干盒里装着孩子们送的野花,干了的花瓣边缘卷着,像极了她刚从石家庄医院出来时的模样。那时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右额角的伤口缝了七针,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疤,爸妈扶着她走在县城的街上,总有人偷偷打量,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她只想躲起来。彩礼要八十万是母亲提的,在那个小城里,李伟家开的五金厂算得上体面,母亲拍着胸脯说“这钱能给你兜底”,她看着李伟搓着手说“我去凑”时眼里的光,竟真的以为那是余生安稳的承诺。婚后头三个月还算平静,李伟每天按时回家,会给她带街上刚出炉的糖糕,直到他开始频繁晚归,身上的味道从机油味变成了陌生的香水味,甜得发腻,像裹着毒药的糖衣。
      她第一次撞见那个穿吊带裙的女人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女人靠在李伟的办公室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他的打火机,笑盈盈地说“李老板今晚还去我那儿吗”。她没冲进去质问,只是攥着给李伟带的饭盒回了家,饭盒里的糖醋排骨凉透时,李伟才回来,身上的香水味浓得盖不住心虚。“男人要管自己的家。”她盯着桌上的凉排骨,声音轻得像叹气,却像点燃了炸药桶。李伟猛地踹翻了脚边的塑料凳,抄起身后的红木餐椅就朝她砸过来,椅子腿撞在墙上裂成两半,木屑溅了她一脸。不等她反应,拳头已经落在了她的胸口,他喘着粗气骂“你以为八十万买的是伺候你的丫鬟?”,每一拳都带着狠劲,她蜷缩在地上,感觉肋骨像要断了,意识模糊间,她看见自己的婚纱照片在衣柜镜子里晃,照片上的她笑得一脸傻气,那时怎么也想不到,这桩用八十万“兜底”的婚姻,会差点要了她的命。
      是对门的张阿姨听见动静砸开了门,看见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赶紧打了120。医院的急救灯在她眼前转得晕,醒来时浑身缠满绷带,喉咙干得发疼,爸妈趴在床边哭红了眼,说“咱离婚,这婚必须离”。那半年的住院时光像场漫长的噩梦,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每个毛孔,护士换药时总会避开她的目光,主治医生说她的脾脏受了损伤,以后不能太劳累。李伟只来过一次,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信封,支支吾吾说“彩礼能不能退一部分,我厂里资金周转不开”。她盯着天花板没说话,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头,那八十万,他当初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后来竟成了他施暴的借口,成了他在外寻欢的资本。离婚手续办得异常顺利,她什么都没要,连自己陪嫁的缝纫机都留在了那个“家”里,她只想快点逃离,逃离那个充满拳头和香水味的地方。
      来陕西是李娟娟校长的主意。校长是她母亲的老同学,偶然听说了她的事,打来电话说“山里清净,孩子们也缺老师,你来试试”。她几乎是立刻答应了,收拾了两件衣服就上了火车,火车越往西开,她心里越平静,直到看见山坳里那栋刷着白灰的教学楼,看见孩子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她才觉得自己像活过来了一点。李娟娟校长把自己的宿舍腾了一半给她,床头放着暖水袋,抽屉里备着治腰疼的膏药——她知道姚姚的伤。山里的日子简单得像白开水,白天教孩子们读ABC,晚上在煤油灯下备课,校长偶尔会拉着她去山上采野菜,说“多呼吸点新鲜空气,比啥药都强”。可每当夜深人静,噩梦总会准时袭来,她梦见李伟举着椅子朝她扑过来,梦见自己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每次都是惊叫着醒来,浑身冷汗,枕头湿一片。
      “姚老师,你又做噩梦了?”有次校长听见她的动静,端着杯温牛奶进来,坐在床边轻轻拍她的背。她埋在校长怀里哭,说“校长,我再也不嫁了,男人都一样”。校长没反驳,只是把牛奶递到她手里,说“先喝口热的,山里的夜凉”。从那以后,校长很少在她面前提感情的事,只是偶尔会让镇上的木匠给她修修宿舍的门,让卖菜的大叔多送些新鲜的菠菜,那些细碎的关心,像山涧的泉水,慢慢浸润着她干涸的心。
      山里的春天来得晚,四月底才见得到野花。那天她带着孩子们在操场学唱英文歌,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扛着摄像机走进来,说是县里电视台的,来拍希望小学的专题片。男人叫赵磊,说话温和,看见孩子们围着姚姚要糖吃,笑着递过来一包水果糖,说“我侄女也这么大,就爱吃这个”。拍摄间隙,赵磊和她聊天,问她是不是从城里来的,她含糊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把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那道疤痕在阳光下太明显。赵磊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局促,指着远处的山说“这地方虽然偏,但空气好,我小时候也在山里长大”。那天他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张名片,说“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她随手放进了教案本里,没打算再拿出来。
      没过多久,县里组织教师培训,她和校长一起去了县城。培训结束那天突降大雨,她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发愁,赵磊开车路过,摇下车窗说“姚老师,我送你回去吧”。车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和她以前弹过的曲子很像,赵磊说“我妈以前也是音乐老师,可惜她走得早”。一路上他没多问她的过去,只是聊山里的孩子,聊县里的教育政策,快到学校时,他突然说“姚老师,你教孩子们唱歌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她愣了愣,看着窗外掠过的酸枣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好像松动了一下。
      从那以后,赵磊偶尔会来学校,有时带些新书,有时帮孩子们检修破旧的体育器材。他从不在她面前说些暧昧的话,只是在她弯腰批改作业时,默默递过一杯热水;在她因为腰疼皱眉时,悄悄放在她桌上一瓶红花油。有次孩子们要表演节目,她想教他们弹钢琴,可学校的旧钢琴走音严重,赵磊听说后,特意从县里请了调音师来,调音师说“这琴年纪比姚老师都大,还能调出音算不错了”,赵磊笑着说“只要能让孩子们用上,值了”。那天她弹了首简单的《小星星》,孩子们跟着唱,赵磊站在教室门口拍视频,阳光落在他身上,暖得像春日的午后。
      夜里的噩梦还是会来,但次数少了些。有次她梦见李伟追着她跑,她跌坐在地上,眼看拳头就要落下,突然有人把她拉了起来,回头一看是赵磊,他挡在她身前说“你别过来”。她惊醒时,窗外正下着小雨,她摸出枕头下的名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名字,心里第一次有了种复杂的情绪——不是恐惧,也不是渴望,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茫然。
      校长看出了她的变化,某天晚上拉着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说“姚姚,赵磊这孩子不错,踏实,也细心”。她低下头,抠着衣角说“校长,我怕”。校长握住她的手,她掌心的茧子蹭得姚姚有点疼,却很安心。“我知道你怕,”校长说,“但不能因为一个坏人,就否定所有人。你看山里的树,冬天被雪压弯了枝,春天不还是照样发芽?”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没有做噩梦,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光大亮,窗台上落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六月的山里开满了野蔷薇,赵磊来学校送儿童节礼物,是给每个孩子的水彩笔,还有给她的一盆仙人掌——他说“仙人掌好养活,不用费心”。她接过花盆,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暖,她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却看见他眼里的笑意,没有嘲讽,只有温和。“姚老师,”他犹豫了一下,说“下周末县里有个音乐会,我多拿了张票,想请你一起去”。她攥着花盆的边缘,指甲掐得手心疼,心里的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别去,会受伤的”,一个说“试试吧,也许不一样呢”。最终她点了点头,看见赵磊眼里瞬间亮起的光,像山里的星星。
      去音乐会那天,她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是校长给她买的。赵磊在车站等她,看见她时愣了一下,说“姚老师,你真好看”。音乐会上奏起《月光奏鸣曲》时,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学琴的日子,想起那些没有伤痕的时光,眼泪悄悄落了下来。赵磊递给她一张纸巾,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的路上,月亮升得很高,赵磊说“姚老师,我知道你的过去,校长跟我说了一些。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也不会保证以后怎么样,但我想告诉你,我愿意等,等你愿意往前走一步”。她看着窗外的月光,照亮了崎岖的山路,也照亮了她心里的阴霾,她没有回答,却轻轻靠在了椅背上,第一次觉得,或许未来并没有那么可怕。
      回到学校时,孩子们已经睡了,校长在门口等她,笑着说“看你气色不错”。她走进宿舍,把那盆仙人掌放在窗台上,月光落在上面,刺尖泛着微光。夜里她又梦见了李伟,可这次她没有跑,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举着椅子过来,突然转身走开了。她醒来时,嘴角带着笑意,摸了摸右额角的疤痕,那道曾经让她羞耻的印记,此刻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
      第二天上课,她教孩子们唱《You Are My Sunshine》,歌声飞出教室,落在山坡上,落在酸枣树上。赵磊发来消息,说“下次带你去看山里的瀑布,夏天特别凉快”,她回了个“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琴键上,也落在她的笑脸上。她知道,那些旧伤疤不会消失,那些噩梦或许还会偶尔来访,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地上的女孩了。山风拂过教室,带着野蔷薇的香气,她抬手弹起琴键,音符流畅而明亮,像极了她正在展开的新生活。李娟娟校长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身影,欣慰地笑了,她知道,这个受过伤的姑娘,终于在山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阳光,也终于敢再次相信,爱与温暖从来都不是奢侈品,只要愿意伸出手,就一定能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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