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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迁徒的课堂与远去的站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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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的课堂与远去的站台2
路顺着这片林子往前伸,住户的房子就建在左边的松树林后面,依着山势往上排。大多是青砖瓦房,屋顶盖着灰黑色的瓦片,有些年头久了,瓦片间长出了青苔,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瓦沟往下淌,在屋檐下挂成一道水帘。墙根下堆着些柴火,码得整整齐齐,有的还带着松脂的香气。院墙上爬着牵牛花,紫色的、粉色的,顺着竹篱笆绕上去,把单调的墙面装点得有了生气。偶尔能看见几只鸡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低头啄着地上的谷粒,见了人也不怯生,只是歪着脑袋瞅一会儿,又继续埋头找食。狗倒是警惕些,趴在门口,见有动静就“汪汪”叫两声,声音在山间荡开,引得别处的狗也跟着应和几句,很快又安静下来。
村子西头,刚进村的地方,是个养猪场。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混杂着猪粪和饲料的气味,不算好闻,却也透着股烟火气。猪场用红砖砌了围墙,墙上爬满了南瓜藤,黄澄澄的南瓜挂在藤上,沉甸甸的。里面搭着几排猪圈,水泥地面冲洗得还算干净,猪们挤在里面,有的躺着哼哼,有的站着甩尾巴,还有的用鼻子拱着墙根。食槽里堆满了拌好的饲料,散发着谷物的香味,猪们时不时凑过去啃几口,吃得满嘴都是。
从村西头往东边走,地势渐渐平缓些,路边的松树和竹林依旧连绵不断,只是偶尔会出现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像把大伞撑在路边。树下常有人坐着聊天,地上放着几个小马扎,老人们摇着蒲扇,说着村里的琐事,声音慢悠悠的,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走约莫一千多米,就到了村东头的养牛场。这里比养猪场开阔些,用木栅栏围着,里面种着些牧草,绿油油的一片。牛们三三两两地散在里面,有的低头吃草,有的抬着头看天,还有的甩着尾巴驱赶苍蝇。几头小牛犊跟在母牛身边,蹦蹦跳跳的,时不时用头蹭蹭母牛的身子。牛棚是用木头和茅草搭的,里面铺着干草,柔软又暖和,牛们累了就进去歇着,反刍的时候嘴巴慢慢蠕动,样子很是悠闲。
傍晚的时候,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松树林和竹林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小路上。村里的烟囱开始冒烟,白色的烟雾在屋顶缭绕,慢慢散开。养猪场里的猪似乎也安静了些,不再那么吵闹。养牛场的牛们被赶进棚里,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哞叫。路上开始有行人,扛着锄头的,提着菜篮子的,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倦意,却也透着满足。风吹过树林,松涛和竹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轻柔的歌谣,伴着整个村子渐渐沉入暮色里。
夜色渐深,星星慢慢爬上天幕,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碎钻。村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在地上映出模糊的影子。养猪场和养牛场都安静了,只有偶尔几声猪哼或牛叫,打破夜的宁静。松树林和竹林在黑暗中变成了模糊的剪影,轮廓依稀可见,风穿过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比白天更清晰些,像是在低声絮语。露水打在叶子上,“滴答”作响,和着远处的虫鸣,构成了一首宁静的夜曲。整个村子就像被这夜色和声音温柔地包裹着,沉沉睡去,等待着第二天的朝阳再次升起,将一切唤醒,重新开始新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松树林的叶子落了又长,竹林的新笋成了老竹,养猪场的猪崽长大了又被送走,养牛场的小牛犊也渐渐长成了壮牛。住户们的日子也像这路两旁的树林一样,平静而悠长,充满了简单而实在的味道,在这片土地上慢慢延续着,不慌不忙,自有它的节奏。
晨曦刚把屈家村的轮廓从薄雾里拎出来,村西头那棵老槐树上的喜鹊就扯开了嗓子,一声声脆生生的,像是在给今儿的好日子敲开场锣。进屈家村的路早被乡亲们扫得干干净净,左边是望不到头的松树林,松针上挂着的露珠被初阳一照,亮得像撒了满地碎银,风过处,松涛簌簌,倒像是谁在低声念叨着吉利话;右边的竹林更显精神,新竹拔节的脆响混在竹叶的沙沙声里,成了最应景的伴奏,竹影在地上摇摇晃晃,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铺展红毡。这条路打西边一直往东伸,足有两千多米,像条被红绸子裹住的扁担,一头挑着李娟娟校长待嫁的欢喜,一头挑着牛老板和赵东东盼亲的热望,路北的房屋错落排开,青砖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紫的、粉的,开得泼泼洒洒,窗棂上的红囍字被晨风掀得轻轻打颤,又被屋里探出头的婶子伸手按平,生怕这喜兴劲儿跑了似的。
今儿是李娟娟、牛老板、赵东东成亲的大日子,消息早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十里八乡。天刚蒙蒙亮,村口就挤满了人,有拎着礼盒来道贺的远亲,有搬着小马扎占好位置的街坊,连邻村学堂的孩子们都跟着大人来了,一个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西边的路口,盼着花轿早点出现。市教育局的屈春芽穿着一身熨帖的浅蓝衬衫,袖口挽得整整齐齐,正站在临时搭起的礼台旁,手里捏着写满主持词的红纸,跟几个帮忙的大爷核对流程:“王大爷,等会儿新人拜堂,您老可得把鞭炮引子递得准些;刘婶,茶水备足了,别让来宾渴着……”她声音清亮,带着股干练劲儿,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毕竟这桩婚事,她从年初就跟着忙活,如今总算盼到了正日子。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刘姚姚老师正抱着吉他调弦,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缠枝莲,风吹过,裙摆轻轻扬起,倒像朵刚绽开的荷花。几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围在她脚边,仰着脸问:“姚姚老师,你今天要唱啥歌呀?”刘姚姚拨了下琴弦,一串清脆的音符跳出来,她笑着说:“唱《花好月圆》,唱《喜临门》,唱所有能让新人心里甜滋滋的歌。”孩子们似懂非懂地拍手,其中一个扎红蝴蝶结的小姑娘突然说:“老师,我娘说新娘子今天比仙女还好看呢!”刘姚姚被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会儿你自己瞧瞧就知道啦。”
赵东东的弟弟东魁正忙得脚不沾地,他穿着件新买的深蓝色褂子,袖口都磨出了汗渍,一会儿指挥着伙计往棚子下搬圆桌,一会儿又跑到后厨催菜:“张师傅,那道‘龙凤呈祥’可得摆得好看些,娟娟校长最爱吃你做的松鼠鳜鱼;李婶,蒸碗的扣肉再焖会儿,要的就是入口即化的劲儿!”院里的棚子是用竹竿和彩布搭的,红的、粉的布幔在风里飘,十几张圆桌铺着簇新的红桌布,每个座位前都摆着个印着“囍”字的搪瓷碗,碗边还放着颗裹着金纸的糖果,看着就透着喜气。东魁擦了把额头的汗,抬头望见远处的炊烟和近处的人影,心里头热乎乎的——他哥能娶到娟娟校长这样的好媳妇,还能和牛老板这等靠谱的朋友结为一家人,是多大的福气啊。
忽然有人喊:“来了来了!”人群“呼啦”一下涌到路边,伸长了脖子往西望。只见远处的土路上扬起一阵烟尘,跟着就传来了唢呐声,“咿咿呀呀”的,喜庆里带着股子缠绵劲儿,那是村里的唢呐班子在前面引路。唢呐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史园园正举着一挂长长的鞭炮往前跑,她穿了件红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却跑得飞快,身后跟着两个小伙子帮她托着鞭炮,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地上,转眼就铺成了一地红。“让让,让让!”史园园的大嗓门混在鞭炮声里,透着股子泼辣的欢喜,“沾沾喜气,来年都发大财!”乡亲们笑着往两边躲,有人伸手去捡落在脚边的鞭炮碎屑,说要带回家垫在枕头下,能讨个好彩头。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顶花轿,朱红的轿身被擦得锃亮,四角挂着的铜铃随着轿子的晃动“叮咚”作响,轿帘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在阳光下闪着光。抬轿的是二怀和另外三个后生,他们都是村里有名的壮劳力,此刻步子迈得又稳又齐,嘴里还哼着自编的小调:“花轿摇,花轿晃,轿里坐着美娇娘;进了村,到了场,从此日子蜜里藏……”轿子里的李娟娟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衬得她身姿窈窕,红盖头下,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听着外面的热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跳。她想起第一次在乡教办开会遇见赵东东,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局促地给她递资料;想起牛老板背着米面去学校看望留守儿童,粗粝的手摸着孩子的头,眼里全是温柔——这两个男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朴实似山,往后的日子,能和他们一起走,该是多踏实的幸福啊。
轿子刚到村口,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他们拍着手唱:“新娘子,快下轿,金银珠宝往家掉;新郎官,笑哈哈,明年就抱胖娃娃!”二怀他们故意把轿子晃了晃,引得孩子们笑得更欢。屈春芽走上前,清了清嗓子:“吉时快到了,咱们先请新人上礼台!”人群立刻让开一条路,花轿缓缓往院里挪,刘姚姚的吉他声突然响起来,她唱着改编的民谣:“屈家村的路儿长,松针竹叶铺两旁,今儿个来了俏新娘,带着喜气暖洋洋……”她的声音清甜,像山涧的泉水,把周围的喧闹都滤得柔和了些。
牛老板和赵东东早站在礼台旁等着了,牛老板穿了件藏青色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朵大红花,微胖的脸上堆着笑,手心却攥出了汗;赵东东穿着深蓝色的卡其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轿子,里里外外都是藏不住的期待。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也看到了同样的珍视——他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从年轻时一起跑运输,到后来一个开起了杂货铺成了“牛老板”,一个在村小当老师,如今能娶到同一个心上人,这份缘分,比金子还贵重。
轿帘被东魁轻轻掀开,李娟娟在伴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却遮不住那身嫁衣的光彩,绣着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飞走。“真美啊……”人群里有人小声赞叹,连风都好像放慢了脚步,轻轻拂过她的衣角。屈春芽拿起话筒,声音透过喇叭传遍了整个院子:“各位父老乡亲,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公元×年×月×日,是李娟娟女士、牛老板先生、赵东东先生喜结连理的大好日子!承蒙各位厚爱,齐聚于此,共同见证这幸福的时刻,我是主持人屈春芽,在此先祝三位新人新婚快乐,永结同心!”掌声雷动,有人还放起了高升,“嗖嗖”几声冲上天空,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
“一拜天地!”屈春芽高声喊道。李娟娟被牛老板和赵东东一左一右扶着,对着蓝天白云深深鞠躬,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一层薄纱。松树林里的风好像更柔了,竹叶也沙沙地应和,像是天地都在颔首祝福。“二拜高堂!”双方的父母被请上礼台,李娟娟的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放,嘴里念叨着“好好过日子”;牛老板的父亲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往后要互相疼惜,别让人笑话。”赵东东的母亲则往李娟娟手里塞了个红布包,说是祖传的玉佩,能保平安。“夫妻对拜!”三人转过身,对着彼此深深鞠躬,红盖头下的李娟娟能感觉到两道温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是牛老板的踏实,是赵东东的温柔,她悄悄攥紧了手里的红绸带,心里笃定——往后的日子,有这两个人在,再苦再难都不怕。
拜完堂,新人被拥着往新房走,东魁指挥着上菜的伙计赶紧忙活,“哗啦”一声,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被端上桌:红烧肘子油光锃亮,颤巍巍的肉皮底下藏着琥珀色的汤汁;清蒸鲈鱼翘着尾巴,鱼身上撒着翠绿的葱丝,寓意着“年年有余”;还有炸得金黄的丸子,堆得像座小山,那是“团团圆圆”的意思。乡亲们按辈分坐下,酒杯碰撞的声音、说笑的声音、孩子们打闹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锅熬得正香的八宝粥,稠得化不开。
刘姚姚抱着吉他走到院子中央,又唱起了歌,这次唱的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引得不少人跟着哼唱,有对老夫妻还互相牵起了手,眼里闪着光,像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史园园又点燃了一挂鞭炮,这次的鞭炮更长,响得更久,红色的碎屑落在她的红棉袄上,像落了满身的星星。二怀他们把轿子停在院角,也端起酒杯加入了热闹,二怀喝了口酒,大声说:“我跟你们说,娟娟校长可是咱们乡的大好人,去年山洪暴发,她抱着学生往高处跑,自己腿都刮破了,如今嫁给东东哥和牛老板,那是天配的姻缘!”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又有人说起牛老板资助贫困生的事,说起赵东东熬夜给学生补课的事,话里话外都是赞叹。
屈春芽端着茶杯,走到三位新人身边,笑着说:“娟娟,牛老板,东东,恭喜你们。看着你们这样和睦,我这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李娟娟已经摘下了盖头,露出一张温婉的脸,眼里闪着光:“屈主任,谢谢您忙前忙后,还有姚姚老师,东魁,园园,二怀,还有各位乡亲,这份情我们记在心里了。”牛老板憨憨地笑:“往后大家有啥难处,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帮的,绝不推辞。”赵东东也点头:“是啊,咱们屈家村就是一家人,往后日子一起过,才更有滋味。”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松树林和竹林的影子变短了,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青绿色的地毯。院里的酒喝了一轮又一轮,菜添了一盘又一盘,有人开始讲起李娟娟和赵东东在学校的趣事,说有次赵东东讲课太投入,粉笔灰落了一肩膀,还是娟娟悄悄帮他拍掉的;又有人说牛老板每次去学校送文具,总会多带些糖果,说是给娟娟班上的孩子的,其实谁都知道,他是想多看娟娟两眼。这些话引得满堂大笑,李娟娟的脸微微泛红,牛老板和赵东东则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温柔。
孩子们早就吃饱了,跑到院外去玩,有的捡鞭炮碎屑,有的在松树林里追松鼠,有的扒着竹林看竹笋,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史园园也加入了他们,教孩子们用红绸布扎小灯笼,二怀则扛着个大红灯笼,往新房门口挂,灯笼晃啊晃,把屋里的人影也晃得暖融融的。
傍晚的时候,酒席渐渐散了,乡亲们带着满脸的笑意和打包的菜离开,嘴里还念叨着“明年早点来喝喜酒”。屈春芽收拾好东西,临走前又叮嘱了几句,刘姚姚把吉他放进琴盒,说明天还要给孩子们上课,也笑着告辞了。东魁累得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收拾干净的院子,突然咧开嘴笑了——今天的一切都那么圆满,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李娟娟、牛老板和赵东东站在门口送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风吹过松树林和竹林,送来晚归鸟儿的鸣叫,远处的炊烟慢慢升起,和天边的晚霞融在一起。“今天真好。”李娟娟轻声说,靠在两个男人的肩膀上。牛老板握住她的手,粗粝的掌心传来温暖的力量:“往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赵东东也点头,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嗯,我们一起走。”
屈家村的路还在那里,从西到东,两千多米,左边是松树林,右边是竹林,北边是温暖的房屋。这条路见证了今天的喜庆,也会见证往后的日子——春有竹笋破土,夏有蝉鸣阵阵,秋有松果落地,冬有白雪覆盖,而李娟娟、牛老板、赵东东的日子,就像这条路一样,平凡,却充满了踏实的欢喜,在岁月里慢慢铺展,长出越来越多的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