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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迁徒的课堂与远去的站台1 ...

  •   迁徙的课堂与远去的站台1
      洋洲的秋阳刚爬过黛色山梁,李娟娟校长就攥着那张泛黄的搬迁批复,站在希望小学的土操场上。二十间土坯教室的墙皮早已斑驳,墙角的狗尾草探着脑袋,像是在留恋这方承载了十五年光阴的土地。“孩子们,我们要去县城上课啦!”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台下几十双眼睛瞬间亮成星子,刘姚姚抱着那架掉漆的手风琴,嘴角弯起的弧度里藏着对新教室的憧憬。
      搬迁的队伍走了整整两个时辰,卡车颠簸着载着课桌椅和孩子们的书包,尘土飞扬中,土操场的轮廓渐渐模糊。东城区的新校舍矗立在晨光里,红砖墙映着朝阳,宽敞的教室里飘着崭新的木纹香气,音乐教室的玻璃窗擦得透亮,刘姚姚轻轻拉开手风琴,《歌唱祖国》的旋律顺着窗户飘出去,和远处街道的喧嚣揉在了一起。李娟娟推开三年级一班的门,黑板上“奋斗起航”四个粉笔字力透纸背,这是她凌晨五点就赶来写下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字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第一节课铃声响起时,教室里鸦雀无声。李娟娟拿起课本,却没有直接翻开,而是指着窗外的高楼问:“谁知道那栋楼里藏着多少种梦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抢答,有人说藏着医生的梦想,有人说藏着老师的梦想,她笑着点头:“今天起,我们的梦想也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她讲的是《山和海》,当说到“山的尽头是海,努力的尽头是希望”时,后排一个叫石头的孩子突然举手:“校长,我们的山尽头,就是这里吗?”李娟娟眼眶一热,重重点头:“是,这里就是我们的‘海’。”
      与此同时,洋洲西站的广播里传来检票通知:“前往北京的K11次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站台上人头攒动,三种身影循着不同的轨迹走向车厢。
      靠窗的男人叫陈默,穿着熨帖的衬衫,手里拎着一个速写本。他是个建筑设计师,这次去北京是为了提交一个山区学校的改造方案。上车后,他熟练地将行李塞进行李架,靠窗坐下,指尖轻轻推开窗户。风带着铁轨的铁锈味涌进来,窗外的白杨树飞速后退,田埂上的稻草人披着褪色的衣裳,远处的山峦起伏如浪。他立刻翻开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将掠过的风景一一定格,偶尔抬头望向远方,眼神里满是对未知景色的期待。
      过道另一侧,年轻人林宇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坐下就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他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借着毕业旅行的名义去北京见网友。“我快到北京啦,等下约在哪个咖啡馆?”“听说后海的酒吧夜景超美,晚上去打卡?”他一边打字一边笑,时不时对着手机镜头理理头发,车厢里的嘈杂、窗外的风景,都成了他和网友聊天的背景板,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最角落的位置,一个衣衫略显邋遢的男人蜷缩在座位上,他叫王虎,是个赌徒,身上还带着昨晚赌场残留的烟味。上车后,他连座位号都没仔细核对,随便找了个空位就倒下,眉头紧锁,像是还在为昨晚的输局懊恼。火车开动的震动成了他的催眠曲,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口水沾湿了衣领也浑然不觉,窗外的日升月落、车厢里的人来人往,都与他隔绝在梦乡之外。
      陈默的速写本渐渐写满,他抬头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橘红色,铁轨旁的野花在风中摇曳,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他想再画下这一幕,火车却缓缓减速,广播里传来乘务员亲切的声音:“各位乘客,前方到站北京西站,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他猛地合上速写本,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最后几棵白杨树,轻声叹息:“真遗憾,有些景色还没观完。”下车后,他拎着沉重的设计图,脚步匆匆地汇入人流,朝着不远处的设计院走去,那里有他等待已久的评审会,也有他想为山区孩子实现的另一个梦想。
      林宇刚下车就接到了网友的电话,他一边应和着“马上到”,一边朝着约定的地点跑去。人群中,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朝他挥手,他们是网上聊了半年的“驴友”。几人凑在一起商量着晚上的行程,有人提议去歌舞厅蹦迪,有人说街角新开的咖啡屋味道不错,林宇笑着附和:“先去咖啡屋坐坐,晚点再去歌舞厅!”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向繁华的街道,手机里还在刷新着本地的热门打卡点,青春的喧嚣淹没在城市的霓虹里。
      王虎是被乘务员叫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站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北京。他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昨晚输光了所有积蓄的焦虑瞬间涌上心头。他跟着人流走出车站,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眼神空洞地张望。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人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攥紧口袋里的零钱,低着头钻了进去——那里藏着一个地下赌场,是他唯一能想到“翻身”的地方。
      夜色渐深,东城区的希望小学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了。李娟娟站在教学楼前,看着操场上孩子们白天留下的脚印,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刘姚姚的手风琴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和K11次列车远去的鸣笛声、北京街头的喧嚣、赌场里的骰子声交织在一起。
      陈默在设计院加班到深夜,他的设计图上,山区学校的轮廓渐渐清晰,和东城区的新校舍一样,有着明亮的窗户和宽阔的操场。林宇在歌舞厅里跟着音乐摇晃,手机里存满了和网友的合影,笑容灿烂得像正午的太阳。王虎在赌场里红着眼眶掷出骰子,骰子转动的声音里,藏着他无法回头的沉沦。
      第二天清晨,希望小学的铃声准时响起,李娟娟又站在了讲台上,黑板上写着新的课题:“选择与远方”。她看着台下孩子们清澈的眼睛,缓缓开口:“每个人都在人生的列车上,有人留恋沿途风景,有人沉迷方寸屏幕,有人在昏睡中迷失方向,而我们,要做那个看清前路、勇敢前行的人。”窗外的阳光再次洒进来,落在孩子们的脸上,也落在李娟娟坚定的眼神里,新的一天,新的课堂,新的希望,都在这一刻,悄然起航。
      王林宇从农业大学毕业那年,正是就业市场竞争最激烈的时候。她学的专业偏理论,跑了好几场招聘会,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回音的,不是工作地点远在偏远乡镇,就是薪资低得连自己都养不活。父母看着女儿整日愁眉不展,心里急得团团转,托亲戚找朋友,也没能寻到个合适的岗位。王林宇渐渐没了心气,原本想靠学识在城市里闯一番天地的念头,像被秋雨打蔫的禾苗,慢慢耷拉下来。
      就在这时,王小虎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是邻村的,初中没毕业就跟着老乡出去打工,嘴甜会来事,见了王林宇父母一口一个“叔”“姨”,手里从不空着,不是拎着水果就是扛着自家地里种的蔬菜。他知道王林宇心情不好,每天变着法地逗她开心,给她讲外面世界的新鲜事,说自己以后要开个大公司,让她当老板娘,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王林宇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样捧在手心里哄过,加上毕业失业的挫败感压得她喘不过气,王小虎的花言巧语像一剂麻药,让她暂时忘了现实的苦涩。父母起初不太满意,觉得王小虎没文化没正经工作,可架不住女儿铁了心,加上王小虎表现得格外殷勤,最终还是松了口。
      结婚那天,王林宇穿着租来的婚纱,看着王小虎在人群中忙碌的身影,心里竟有了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她想,就算他现在条件一般,只要两个人好好干,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可她没料到,这份憧憬碎得那么快。婚后第一年,儿子出生了,王小虎确实老实了一阵,跟着岳父去工地干活,虽然累,但每天回家都会给孩子洗尿布,逗王林宇开心。可孩子断奶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开始跟着工友去麻将馆,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输赢越来越大,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王林宇劝过他,骂过他,甚至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可王小虎每次都痛哭流涕地认错,赌咒发誓再也不碰牌,转头又会偷偷溜出去。
      女儿出生那年,王小虎的赌瘾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他不再满足于小麻将馆,开始跟着所谓的“大哥”去玩牌九、推对子,输了钱就回家翻箱倒柜找王林宇藏起来的积蓄,找不到就去借高利贷。王林宇看着家里的东西一件件被债主搬走,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心像被刀剜一样疼。她不止一次想过离婚,可看着孩子懵懂的眼神,又狠不下心。父母更是气得直发抖,父亲指着王小虎的鼻子骂他是白眼狼,母亲偷偷抹眼泪,说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
      转折点发生在那个冬天。王小虎不知从哪里听说北京有“高人”能帮他赢钱,偷偷把王林宇陪嫁的金镯子当了,揣着钱就去了北京。结果可想而知,不仅没赢,反而把那点钱输得一干二净。他不死心,又听信别人的话,说香港的赌场规矩松,容易赢钱,竟然瞒着所有人,借了更高利的贷,偷渡去了香港。半个月后,他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见了王林宇第一句话就是:“输光了,啥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那天,王家彻底炸了锅。王林宇的父亲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送进医院抢救了半天才醒过来。母亲把王小虎的行李从屋里扔了出去,指着门口吼道:“你这个丧门星,我们王家容不下你,你给我滚!永远别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王小虎像个游魂一样站在院子里,看着王林宇抱着两个孩子哭,看着岳父躺在病床上吸氧,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子,回了他那个早已没了亲人的老家——一个靠着化肥厂的小村庄。
      王小虎的老家只剩一间破旧的土坯房,是他爷爷留下的。他回来后,整日关在屋里,像个幽灵一样。村里人知道他是因为赌博被赶出来的,都对他避之不及,见了面也只是讪讪地躲开。可没过多久,村里的刘桂花就开始往他屋里跑。刘桂花是个寡妇,丈夫前几年在化肥厂出事故没了,留她一个人带着个傻儿子过活,平时爱东家长西家短,看着王小虎一个人可怜,就时常送些吃的过去,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来往。
      张丽丽是化肥厂的化验员,年轻漂亮,性格泼辣,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王小虎。有人说她是觉得王小虎虽然落魄,但长得还算周正;也有人说她是跟刘桂花赌气,因为刘桂花以前总在背后说她坏话。张丽丽不管这些,看上了就主动出击,今天给王小虎送件新衬衫,明天拉他去镇上饭馆吃饭,毫不避讳村里人的眼光。
      矛盾爆发在一个闷热的下午。刘桂花提着一篮子刚蒸好的馒头,想给王小虎送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张丽丽从屋里出来,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红晕。刘桂花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摔,指着张丽丽骂道:“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男人勾引到家门口来了!”张丽丽也不是吃素的,叉着腰回骂:“你个老寡妇,自己男人守不住,还想占着别人?王小虎愿意跟我好,你管得着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骂越凶,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邻居们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围在门口看热闹。王小虎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懵了,拉了这个拉那个,嘴里不停地喊:“别打了,别打了!”可两个女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张丽丽被刘桂花抓破了脸,气得哭了起来,猛地推开王小虎,冲进屋里,反手锁了门。等王小虎和刘桂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屋里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接着是张丽丽呜呜的哭声。
      王小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砸门:“丽丽,你开门!有啥事咱好好说!”里面没动静,只有哭声越来越大。他急了,找来一把斧头,几下就把门锁劈开了。进屋一看,魂都吓飞了——张丽丽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脖子上套着一根粗麻绳,舌头伸得老长,眼看就不行了。王小虎想也没想,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腿,用斧头狠狠砍向麻绳。“咔嚓”一声,绳子断了,张丽丽重重地摔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浊气,竟慢慢缓了过来,只是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啊……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边的闹剧还没收场,那边又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刘桂花回家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张丽丽羞辱了,又想到自己守寡多年的委屈,一时想不开,竟然在家里喝了农药。等邻居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旁边还放着一个空了的农药瓶。
      这下,整个化肥厂和周边的村子都炸开了锅。有人说王小虎是灾星,走到哪克到哪;有人说刘桂花太傻,为了这么个男人不值得;还有人说张丽丽是自讨苦吃,好好的姑娘家非要搅和这种事。化肥厂的领导专门开了会,让保卫科的人去调查情况,怕事情闹大影响厂里的声誉。王小虎的土坯房周围围满了人,有来看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还有派出所的人来录口供。
      王小虎坐在门槛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想起王林宇哭红的眼睛,想起两个孩子怯生生的模样,想起岳父指着他骂的那些话,又想起刘桂花倒在地上的样子,想起张丽丽吊在房梁上的瞬间,只觉得脑子里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叫。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风从破旧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化肥厂刺鼻的味道,也带着一丝死亡的气息。他慢慢低下头,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声,可这声音很快就被周围的议论声、哭闹声淹没了,在这个闷热的午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赵东东动员村里人将尸体送上寡妇山。王小虎因男女关系法院判刑15年。作者说,活着就是福气!珍惜生命!珍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进屈家村的路不算宽,勉强能过一辆小货车,路两旁像被刻意安排过似的,左是松树林,右是竹林,从西头一直铺展到东头,足有两千多米。松树长得笔挺,老的已有些年头,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裂开一道道深褐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新的则窜得飞快,青绿色的枝干透着股愣头青的劲儿,针状的叶子一簇簇挤在枝头,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轻响,落下来的松针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股清苦的草木气。右边的竹林又是另一番模样,竹子修长,一节一节往上拔,竹叶是窄长的披针形,密密麻麻叠在一起,把阳光筛得碎碎的,漏下来的光斑在地上晃来晃去。竹根在土里盘结,冒出不少新笋,有的刚顶破地皮,裹着褐色的笋衣,像个怯生生的娃娃,有的已经长得半人高,褪去了几层外衣,露出青白色的竹身,看着脆嫩,却也带着股倔强的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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