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遥小说》家遥小说

15、空房

　　空房
　　光棍村的天刚蒙蒙亮，种下爱情的种子。李娟娟就挎着帆布包往希望小学赶，包里装着课本、粉笔，还有几个给留守儿童带的煮鸡蛋。这所小学就她一个老师，三十来个孩子分了三个年级，挤在两间旧教室里，黑板上的漆掉了大半，课桌腿歪歪扭扭的，却被她擦得锃亮。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她连轴转着上课、改作业、带孩子们做游戏，嗓子哑了就含颗润喉糖，忙得脚不沾地，倒也没空想别的，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填得满满当当。可一到放学，看着孩子们被爷爷奶奶接走，校园里瞬间安静下来，她心里的空落就跟着冒了头，脚步也慢了许多，沿着村头的土路往赵家走——那是她和赵敏敏没住满一天的婚房，如今只剩她一个人守着。
　　三年前的那天，是光棍村最热闹的日子，赵敏敏用拖拉机载着她，车头绑着红绸子，一路敲锣打鼓往家赶。赵家条件不算好，为了凑齐她要的二十万彩礼，赵老爷子把养老的钱都拿了出来，还借了街坊邻居一大笔，东拼西凑才把钱送到她爸妈手里。她当时觉得，彩礼多才能显出自己金贵，也能给爸妈争口气，压根没考虑赵家的难处。直到下车时，她看着围过来的村民，忽然又改了主意，拽着赵敏敏的胳膊要两万块下车钱，说这是她们那儿的规矩，少一分就不进赵家的门。赵敏敏的脸瞬间白了，眼眶通红地求她：“娟娟，彩礼已经把家里掏空了，这两万块实在拿不出来，你先跟我进去，我以后一定挣了钱给你补上，行不行？”她当时脾气硬，死活不松口，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她觉得丢了面子，索性蹲在拖拉机上不肯下来。赵敏敏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愁眉不展的家人，没再说话，转身就往村外的小河走。她以为他只是去冷静冷静，还在心里赌气，想着等他回来道歉求自己，结果没等多久，就听见有人喊“有人跳河了”，等她慌慌张张跑过去，河里只剩下一圈圈涟漪，赵敏敏再也没上来。
　　葬礼上，赵家人没骂她一句，可那种沉默比指责更让她难受。赵老爷子头发一夜白了大半，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一声不吭；老二赵东东忙前忙后，接待吊唁的人，眼神里没有怨怼，却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看着赵家为了还债，把仅有的一头牛都卖了，看着赵老爷子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柴换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贪慕虚荣，非要那些彩礼和下车钱，赵敏敏也不会走绝路。从那天起，她就打定主意，要留在赵家，替赵敏敏尽孝，替他偿还那些债务，也算是对自己过错的弥补。

　　村里的希望小学缺老师，之前的老教师退休后没人肯来，她听说后立刻报了名。工资不高，勉强够贴补家用，可她干得格外认真。白天和孩子们在一起，看着他们清澈的眼睛，听着他们琅琅的读书声，她能暂时忘了夜里的孤寂。可一到晚上，空荡荡的婚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墙上还贴着当初的喜字，边角已经泛黄，桌上的茶杯还是一对，却永远少了一个使用者。她常常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一遍遍回想结婚那天的场景，如果当时她能退一步，哪怕只是松一句口，一切都会不一样。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枕巾，她却不敢哭出声，怕惊动隔壁的赵老爷子和赵东东。
　　她开始主动帮赵家做事，每天放学回来就去挑水、做饭、喂猪，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赵老爷子病了，她骑着自行车跑十几里山路去镇上买药，守在床边端茶倒水；家里的田地没人种，她就跟着村民学插秧、收割，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也从不抱怨。她做这些，一方面是赎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里藏着一个不敢说的秘密——她渐渐喜欢上了赵东东。赵东东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赵敏敏走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每天上山采石、下山卖货，再苦再累也从不吭声，对赵老爷子孝顺，对村里的人也热心。她看着他汗流浃背地扛着石头回来，会赶紧递上一碗凉水解渴；看着他晚上在灯下算账，会默默端去一碗热粥。她以为自己的心意总能被看到，可赵东东始终对她保持着距离，接过水和粥会说声谢谢，却从不多言，更不会看她的眼睛。
　　有一次，她上山采野菜，不小心崴了脚，疼得站不起来，正好碰到下山的赵东东。他看到她，立刻放下背上的石头跑过来，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丝关切，她的心猛地一跳，红着脸说：“没事，就是崴了一下。”赵东东没说话，直接背起她往山下走。她趴在他的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泥土的气息，心里既紧张又甜蜜，忍不住小声说：“东东，以后……以后我陪你一起干活吧。”赵东东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淡淡地说：“你是我哥的媳妇，好好在家歇着就行，这些活我来干。”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里的火苗，她紧紧咬着嘴唇，再也没说话。
　　从那以后，赵东东更是刻意避开她，有时候她做好饭等他回来，他却会说在村里邻居家吃过了；晚上她想找他商量家里的事，他要么说累了要睡觉，要么就借口出去喂猪。她知道，赵东东心里始终把她当成嫂子，或许也还记着哥哥的事，所以不肯接受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越是得不到回应，就越想靠近。她开始更加拼命地干活，把家里的债务一笔笔记下来，想着多挣点钱早点还清，也好让赵东东轻松些。她甚至偷偷攒钱，给赵东东买了一双结实的胶鞋，藏在他的枕头底下，结果第二天，胶鞋又被放回了她的门口，旁边压着一张纸条，写着“嫂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你收回去吧”。
　　那天夜里，她拿着那双胶鞋，坐在空房里哭了很久。她后悔自己当初的任性，害死了赵敏敏，也毁了自己的幸福；她也委屈，自己掏心掏肺地付出，却连一点回应都得不到。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山里的寒气，她裹紧了衣服，感觉心里比这冬夜还要冷。村里有人劝她改嫁，说她还年轻，没必要守着空房和赵家的债务，可她不肯。她欠赵敏敏的，欠赵家的，还没还清，而且她心里装着赵东东，怎么能说走就走。
　　春节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赵家却依旧冷清。赵老爷子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叹了口气说：“娟娟啊，是赵家对不起你，你要是想走，爷爷不拦着你。”她放下筷子，摇了摇头：“爷爷，我不走，我要陪着您，陪着这个家。”赵东东坐在一旁，默默喝着酒，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年夜饭过后，她收拾碗筷，赵东东走过来帮忙，两人在厨房里沉默地干活，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东东，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可我……”话没说完，就被赵东东打断了：“嫂子，别说了，我哥在天有灵，看着我们呢。”他的话像一道屏障，彻底隔开了两人，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年后，她依旧每天去希望小学上课，依旧包揽家里的活计，只是不再刻意靠近赵东东。夜里守着空房，她还是会后悔，还是会难过，可也渐渐明白了，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感情，不管怎么努力，也终究得不到回应。她能做的，就是好好教书，把那些孩子送出大山，好好照顾赵老爷子，替赵敏敏尽完孝道，至于自己的感情，或许就该这样埋藏在心底。
　　这天晚上，她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已经是深夜。窗外的月亮很圆，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霜。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对茶杯，摩挲着杯沿，轻声说：“赵敏敏，对不起……东东，我不打扰你了。”说完，她把茶杯放回原处，吹灭了油灯。空房里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着她孤单的身影，也映着墙上那张贴了三年、早已褪色的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