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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灯泡 ...

  •   从学生会出来多久,方绥就沉默了多久,但与以往的沉默有些不同了,明显能感受到局促。
      面上有多慌乱,脑海里就有多乱。无数遍蹦出循环的两句话——他怎么抱了陈亦安?他怎么会抱了陈亦安?

      陈亦安跟在他身后与往日默默送他回家的距离。他怎么会不知道方绥的无措,他自己都数不清送方绥回家的习惯持续了多久。这也就因为前面的人一直盲目地走,他还只是远远地跟着。
      他在给方绥适应的空间。
      无论是哪方面的。

      直到方绥习惯性停在已经打烊的便利店门口,陈亦安再也做不到默默无闻。

      “方绥,”这是陈亦安第一次认认真真叫他的名字,口吻沉稳,是方绥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的正经,也可能是情绪上的加持,他居然觉得陈亦安的嗓音很好听。像风在耳边轻拂,像云泛起酥痒。
      “今天还要买特价面包吗?”

      方绥攥紧的手慢慢放开,却在意识到什么后,又握紧。
      ——他以为陈亦安会问为什么躲在角落不回家的原因,甚至以他的性格问不到绝不罢休,就比如锲而不舍的学做饭,为了让他吃,也算不折手段了。
      ——但没预料到的问题,没让他松懈,反而比质问心底的秘密更加让人细思极恐。

      方绥转身,泛红的眼睛已经恢复到往常,可能还比往常更淡,更冷漠。
      他说:“你跟踪我。”
      方绥几乎是带着确切的答案去明知故问。

      陈亦安不知在什么时候靠近了些,但距离,是对方绥最安全的。他不闪不躲,直视着方绥质问的眼睛,话说的很轻松,就像在说晚上吃了什么似的。
      “本来是无意识之举,可就像上了瘾一样,不跟着你那晚指定会失眠,我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好睡眠,就跟了呗。”

      方绥能信几分,可能一个字都不信。
      他仍用这个眼神盯着他。陈亦安还想跟他比比谁先败,但不出任何意外,他输的一塌糊涂。

      陈亦安叹气,认真道:“那我说是为了追你而去了解你,你信吗?”
      方绥眼皮轻微动了一下,冷冰冰地说:“你觉得我信吗?”
      “那你想要什么答案?”陈亦安回答的很快,快的方绥以为他没耐心了。

      这句话终于把方绥处于上位者的位置变成了被动者,他也不知道要什么答案,也不知道什么答案能接受陈亦安跟踪他的事实。
      或许这只是转移那股害怕的情绪——在陈亦安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的时候。方绥突然懂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事坦白了。

      明明他都藏了一个月之余,明明他可以选择一辈子不说,明明知道说了只会让他更加讨厌,但还是这样做了。
      该不该说这人聪明呢。聪明到以一种他讨厌的方式坦白他讨厌的行为,却是在他心情最低落的时候。陈亦安知道这件事能暂时压住,也知道他聪明,能理解他所坦白的原因,让讨厌成了独树一帜的安慰——一个属于陈亦安弃军保帅的安慰。

      方绥垂了垂眼,说:“下不为例。”
      “那现在不是在暗处了,算不上跟踪吧。”
      意思很明显——下次还会跟着他。在陈亦安这,说的好听就是送他回家。

      “陈亦安,你没这么闲。”方绥说。
      “闲不闲是我的事,要不要了解我才是你的事。虽然在你这刚开始的印象不太好,但每个人都应该有个让你看见好的一面的机会吧。要是刚开始就否决,对你我都不是件好事。”

      他失去的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方绥就不一样了,失去的是与这个世界谈判的机会。

      方绥这么聪明,在脑子里复述了一遍这句话,就明白了话里隐藏的意思。
      他这颗柔软到一碰就溃烂的内心,还是让人知晓了。
      而偏偏这个人是陈亦安。

      他以为无论生活发生的多糟糕,多艰难,都是在他意料之中的轨道里,但陈亦安的出现与闯入,是他这辈子都未曾想过,甚至想拥有的。

      说的简单点,他对陈亦安说讨厌同性恋是真,但不绝对,说的没人情味点,就是他讨厌所有人的靠近。无论男女,都做不到去谈情说爱。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没有心的,活得平静又胆小、怯懦又倔强,自成一派,这样的他,怎么做到去回报对方的付出。
      他都是活在一个没有爱的环境下,怎么给其他人所谓的“爱”。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这样过下去。而在他这种想法越发浓郁时,他所有的脆弱都暴露在了一个人面前,他很奇怪的懂他的脆弱,告诉他,这个世界是能打破的,害怕的东西也会尘埃落定,一切都会得到该有的结果。

      方绥不波动是假的,他瞳孔有些不聚焦,但看向的位置还是在那双丹凤眼上。
      许久,久到手脚都麻木了,方绥开口:“你应该也没有表面上这般洒脱。”

      “对啊。”陈亦安怔了一下,说,“你这不就了解我一点了么。”
      “那你会想说吗?”
      “我们可以互相交换吗?”

      方绥迟疑了几秒,转身面向回家的道路,“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身后没发出声响。

      方绥不管他回不回家,反正自己是要回去了,笃定他不会跟上来后,抬脚往前走,可没几步就听到了陈亦安真诚的嗓音。
      “方同学,你的秘密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乐意当那个倾听者,同时,为了让你更好的了解我,我也会说出我的秘密。我希望你是第一个,也希望我也是你的第一个。”

      脚步下意识停止,却在话音落下数十秒后重新抬起。
      他会想说吗,之前或许不会,但此刻方绥不敢保证了。

      陈亦安依旧没放心他一个人回家,等到上了楼,房间灯光亮起,陈亦安才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但在离开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往漆黑的楼道多看了几眼。

      隔天周末,方绥没有出去的习惯,但不确保其他人甩也甩不掉的纠缠。
      生物钟还没唤醒大脑,枕头边的手机已经开始持续性的轰炸。

      “方绥,出来玩啊。”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非常不错,评分很高,我们搭个伴去吧。”
      “这天也挺凉快,得去释放释放在学校里的压力了。”
      “还有……”

      方绥点开聊天软件后就有些后悔,语音听得头疼,盯着上面显示的时间,有点怀疑自己做梦了——向来生物钟准时的他,还没起,可想而知孙央宣有多早。
      但以孙央宣这种“好吃懒做”的人,绝对不可能起得这么早,只能是夜熬穿了。

      这也就说明去看电影是为了给他自己找个睡觉的地儿。
      他迷迷糊糊打了两个字:[不去]

      孙央宣几乎是守着手机,没一会就是一长串语音。
      方绥没点开,打开勿扰模式,翻身,接着把觉睡足。
      没得到回复的孙央宣毫不气馁,翻了翻列表,找到陈亦安,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过去。

      此时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人,被铃声吵得心烦气躁,接起电话就是对谁都能使用的谩骂。孙央宣甚至还没说话,就挨了顿骂,脑子都骂清醒了。

      “陈亦安,你怎么睡了?按照平常,休息日你完全是昼夜颠倒的,可比我熬的时间长,你怎么好意思说我的。”
      孙央宣换了个躺的姿势,接着说:“那什么,我失眠了,你陪我去趟电影院。”

      陈亦安在困倦中睁开眼,顿了几秒,唇瓣一动,吐出两个字,“滚蛋。”
      “……”孙央宣说,“陈亦安,朋友有难……”

      陈亦安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手机一扔,歪头接着睡,又翻了个身,直接无足轻重地压到了被包住且严丝合缝的手,疼痛让大脑瞬间清醒。他倒吸了几口凉气,坐起身,眉头紧皱地盯着左手上包得跟木乃伊似的伤口。
      几秒后,他喃喃道:“活该。”

      想起昨晚笨拙的举动,给自己逗笑了,后来想想,还真是脑子抽了。

      陈亦安以为方绥要到周一才能发现楼道里的灯。
      但却在周六就知晓了。

      方绥还是没推脱掉孙央宣无理的要求,陪着他去了电影院,看是看了,可耳朵没听见电影里的声音,却聋了——孙央宣震耳欲聋的鼾声。一阵一阵的,还极有规律。
      中途方绥想过好几次把他抛弃的念头,但孙央宣像是提前预料了一般,在睡前就拽着他胳膊。虽然不紧,可意外的往外抽出来时,紧得严丝合缝,就算睡着了,力气也不容小觑。
      方绥放弃了,等到他睡醒。

      这一觉睡到天黑,方绥饿的脸色惨白,就连吃下去的胃药都缓解不了。
      孙央宣也是因为饿了才睡醒,要是不饿,指不定要睡到后半夜。
      这也就导致方绥脸色很臭。

      孙央宣此时还是懵的,跟着方绥走,等吹了吹外面的冷风,才清醒些。
      “饿了吧,我请你吃饭。”
      “不用。”方绥很平静。
      “时间还早,吃个饭我护送你回家。”
      “不用。”方绥走得很快。

      孙央宣直接替他作出选择:“吃炒面行吗,我知道有一家摊位味道很好,就在这附近。”
      方绥停下脚步,语气很冷冰冰:“真不用,你只需要记住下次不死皮赖脸地找我就行。”

      一开始方绥还真单纯的以为孙央宣天天跟在他身后让他加入学生会是迫不得已的,可现在看来,这里面他自愿的占比也不少。
      “可是……我没人陪我啊。”
      “你不是朋友多吗?”

      孙央宣突然唉声叹气,把自己伪装成很无辜的角色,说:“你知道的,朋友分很多种类型,有的能深交,有的只能聊个天,当个过路人。这样算下来,真没几个能赴汤蹈火的朋友。”
      方绥:“……”

      他这个意思是不是在说,他是那个能为他赴汤蹈火的“朋友”,毕竟就他来了。
      方绥和蔼地弯了弯唇,然后二话不说上了电梯,抬起的眼神是能把孙央宣杀死的威力。

      待人离开,孙央宣还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眼前还是方绥那副眼神,挥不去——说杀人可能都算轻了。
      他没头没尾地挠了挠头,愣是没想出个原因。

      方绥回去后路过超市进去买了点明天的伙食,简单挑了几个菜,就打包回家了。绿油油的,没有一点腥荤,甚至肉类也只是看一眼就走开的程度。

      此时天很黑,路上吃完晚饭散步的人群都已经打算往回走了,道路上熙熙囔囔,堵塞的小路车鸣声不断蔓延,唯有红绿灯不疾不徐。
      街灯亮的晃眼,却与碧绿的叶子相映成趣,透着忽视不掉的柔和。

      方绥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绕近路去了一条僻静的道路。
      这里又安静又潮,温度明显降了几度,但对于常年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的人,完全感受不到。
      但倒是把脸弄得凉飕飕。

      几分钟后,方绥到了筒子楼,靠近楼道里的路依旧黑漆漆的,但总归比封闭式的楼道好些。
      刚要掏出手机,已经坏了快一年的灯听声亮了,很新,照亮周围的方方面面。方绥愣了愣,有些不适应地上了楼。

      以为这里的每栋楼都是如此,但往自己的出租屋走时,瞧见对面那个楼道与他一同上来的人手里还拿着手电筒。
      “小伙子,你那边楼道什么时候换了灯,怎么这边还坏着?”

      方绥怔住,往楼下还未熄灭的声控灯看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合时宜地冒出些什么,痒痒的,使他的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今日的月牙很亮,亮到恍惚,亮到刺眼。

      短暂的一束光很快灭了,却留有余温。它悄无声息地闯入,在黑暗中不偏不倚地找到栖息地,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在时机成熟后,得到它该有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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