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面目》似知了

8、恐惧

　　陈亦安离开后，被导师叫了去，安安静静听着他老人家的碎碎念念，将近有半个小时，要不是有事打断他，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呢。
　　他就趁着这个间隙逃离了不知何年何月能说完对他的不满。

　　刚下楼，就撞上几个经常打游戏的兄弟，陈亦安没想跟他们打招呼，打算回学生会逗逗方绥。可奈何他这人太出众，一下被人看到就拦住了。

　　“陈亦安，最近又对哪儿痴迷了，好久没见你影了。”男生很顺手地揽上陈亦安的肩。
　　陈亦安侧头朝他移去一道眼神。

　　男生愣了一下，颤颤巍巍拿下了手，才反应过来，“我忘了你有洁癖。”

　　在他对面的几个男生默契的笑了笑缓解气氛，其中一人说：“走，一起打游戏去。”
　　“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课没几节，学生会也只是个摆设，你除了在学校里混，还能有啥事？”

　　陈亦安笑了一下，却没反驳分毫。的确，短短的一句话，概括了他这个学期的流程——无所事事。
　　不知哪个神经冲了上来，陈亦安答应了打游戏这个意见。

　　他们有专门打游戏没人打扰的地方，而且地方特别空，甚至回音在一分钟后还能回旋过来——与天台仅一门之隔的楼道里。
　　风呜呜的，关不上的门不停地发出吵闹，一咚又一咚，这动静就跟地震似的。

　　“陈亦安，前两天听说你最近经常进出学生会，你不是特讨厌吗，这么上心了？”
　　手机里声音噼里啪啦，英雄人物还说着专属的口头禅。

　　“对对对，”其中一人搭话，眼睛紧盯着手机，手速很快的躲避即将被杀死的结局，“我还听说陈亦安对一个男生说要追他呢，但至今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

　　然而话音刚落，陈亦安胳膊肘很故意地动了一下，残血的英雄瞬间一刀毙命。
　　“陈亦安！你他妈在干嘛！”

　　陈亦安噙着笑，但一点没感受到有多开心，反而比身后的风冷，比地震的门声让人颤栗。

　　几个人都安静了。也不管游戏是否进入了焦点，全都僵住，放任敌方轻而易举把他们打得狗血淋头。

　　“陈，陈哥，怎……怎么了？”
　　“没事，就是不太喜欢听一些话。”
　　“……哦。”

　　后面打游戏的氛围就没这么轻松了，安静局促的以为在考试。
　　陈亦安点了根烟，过了肺才缓缓吐出。烟过半，手机里的游戏也发出了胜利的声音。

　　又激情澎湃地打了几把，天黑的没有信号，几个人似乎打得忘记身在何处，还是陈亦安滑了下屏幕看到时间才就此结束。

　　几个人也是陪玩的，开始与结束，选择权都在陈亦安这。但也是因为陪玩，能偶尔打趣一下，能有一些主动提出需求的机会，这机会就是装给外人看的，羡慕他们跟陈亦安的关系有多好。

　　陈亦安没什么朋友，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就算有，也交集不深，顶多能聊个话，玩在一起。但这对陈亦安来说，不是朋友，是固定的玩伴。

　　他是个把关系分的很清楚的人，但也可能不是分的很清楚，而是骨子里排斥这类东西，比如洁癖，就已经成为了一切靠近的主要。除非他愿意让人靠近。

　　陈亦安抽着不知第几根烟，起身，烟灰落在了裤子上，他没当回事，顶着黑裤子上的污渍，摸黑下楼。

　　几人等他离开后，小声蛐蛐：“他是我见过最怪的人，就比如做作的洁癖，别人是看不得脏东西的洁癖，他却是抵制触碰的洁癖，也是怪的离谱。”

　　“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什么创伤导致的？”
　　“谁知道呢。”说着，话转了个调，“他那些传的议论是不是真的，说什么男女通吃，说什么花花肠子，就这怪缺点，他能让人碰？”
　　“让不让碰也得看他乐不乐意，我们就是他不乐意且看不起的人。”

　　几人异口同声地啧啧两声。
　　“高尚的人总是有一个悲惨的童年。”

　　陈亦安走到空旷的道路才把嘴里快烧到头的烟灭了。此时时间很晚，教学楼漆黑静谧，这路上的灯都昏昏的，凄凉得很。

　　他习惯性朝学生会看去一眼，见灯灭了，拿出手机又看了眼时间。还真走了，连时间都掐的分毫不差。
　　他笑了声，拐了个弯往校外走去。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怪异的情绪，他没当回事。

　　正要出校门时，依稀看见保安愁眉苦脸地念叨着什么。他依旧没当回事，只当是在自言自语。
　　但当走到那个熟悉的便利店时，陈亦安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明明要回家的，怎么无缘无故走到这条路上了。

　　而且，心里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越来越重，甚至超乎了他的承受能力。
　　陈亦安一头雾水，却也开始盘算从心里冒出这股情绪开始一系列发生的事。

　　方绥不可能准时准点回家，他只会帮完工作才会走——这是他观察了一个月的成果；
　　学生会附近的灯在今日黑的出奇，以往可没这么黑沉，倒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在想方设法逃出一个简单的“牢笼”；
　　还有保安的嘀嘀咕咕。盘算停在这，陈亦安醍醐灌顶，转身，跑回了学校。

　　保安不在大门，陈亦安又朝学生会跑去，便瞧见照着手电筒的保安在巡查什么。
　　陈亦安喘着气问：“发生了什么？”

　　“半个小时前学生会突然停电了，我看了看电箱，是电路的问题，想着明早上报一下领导再找人来修，可刚刚我发现里面好像还有人。”保安大叔说着，“但是都半个小时了，停电了怎么也不出来。”
　　陈亦安没听完就笃定方绥在里面，至于为什么在停电的时候不出来，陈亦安摸黑闯进去时，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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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绥四处寻找亮点，努力让自己清醒着，但理智根本压不住很快爬上来的心慌，腿脚一软，连走路都成了问题，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挪。他尽力不让自己靠近崩溃的边缘，陷进肉里的指甲又深了深，让疼痛拉回，可也是疼痛让他瘫倒在地。

　　他慢慢摸索着去开门，什么方式都用了，可门怎么也打不开，就像是被封死了。
　　呼吸变得急促，虚汗如水。

　　他往后退，腰部撞到了桌角，与脑海里一处熟悉的情景重合，身上瞬间袭来一阵又一阵的瘙痒与火辣辣的疼痛。他摔坐在地上的下一秒便疯狂往后退，往墙角躲去。

　　嗅觉被浓重到窒息的酒味与烟味占据；味觉是弥漫开来，感受不到的血腥味；听觉是一下一下落在身上的皮带声；触觉是麻的，手背上是即将腐烂的疤痕，此时是抖的；视觉却是漆黑一片，但有一个恶魔的轮廓。

　　“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离开房间！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害怕我！”每说一句，声音都如同惊天动地的巨雷，在角落弱小的人身上一道一道落下属于它们的印记。
　　他张了张嘴，“爸……”

　　“叫错了！”咬牙切齿连带着皮带的力度。
　　他带着哭腔，“方……”
　　“吞吞吐吐干什么！我没教过你说话吗，还是你也在违背我的命令！”恶魔笑着，笑声能冲破黑夜，来给他最后的结局，“那以后都别再说话了！”

　　锈腥味的血又苦又涩，多到从嘴巴溢出来，嗅觉丧失，视觉模糊不清，跟死了没区别。
　　可这个恶魔不会让他死，会折磨他，折磨到恶魔产生厌倦。

　　“你要知道，只有我最爱你，别人都只会抛弃你，你要记住，你的人生都只能跟在我身边，一旦逃离开我的身边，你就会知道所有人都是坏人，坏到把你剥皮抽筋，你还都以为他们是好的。
　　“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无缘无故的，都是想要从你身上吸取一些想要的东西，等到你完好无损的付出进去，你就会明白，这是吞噬你的海水。带着血与泪，他们会大张旗鼓的去舔舐，去把你剥开，看着你淹死，也只会拍手呐喊。”

　　恶魔坐在身旁说着无数遍人类的虚伪，喝着烈酒，抽着浓烟，仿佛是个看透世界的疯子。

　　周围是无尽的冷，明明是最燥热的夏天，树上的蝉鸣不知疲惫地呐喊着，像是要冲破茂盛的大树，得到一丝喘气和光明。
　　但那是它们的栖息地，而这不是他的。

　　他望向条条框框的窗外，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天，俨然没有天黑时让人窒息，可他逃不掉以爱为名的牢笼。

　　天又黑的离谱，伸手不见五指山的那种，可也很快，随着一声急促的脚步声，面前的门被打开。明明还是漆黑一片的场景，可不知为何突然不怕了，放松了。

　　方绥怔怔地盯着仿佛自带光亮的人，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疼痛在靠近的脚步下逐渐消退，什么都仿佛是一场噩梦，醒来就是晴朗。

　　陈亦安一眼锁定缩在角落里的人，他急忙走过去，蹲下。
　　“你傻了，停电了不知道回家么！要是没人知道你在这，你是不是都打算在这过一晚？”

　　担心的话一阵猛出，甚至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方绥红红的眼睛看的一句话也蹦不出。
　　陈亦安叹气，“你就当气话听。起来回家。”

　　方绥没动，几秒后，往前凑近，小心翼翼地把脸埋进满身烟味的人怀里。
　　方绥抱住了他。陈亦安愣在原地，还不确定地低头看了眼，确定是他后，才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周身的害怕与恐惧。

　　腰上的手缠得很紧。即使抱着，浑身也止不住在颤抖，像是生怕这是一场幻想出来的梦。
　　陈亦安自然感受得到，抬手拍了拍他，声音沙哑却透着温柔：“我在了。”

　　他不知道方绥经历了什么，但一定很不好，不好到这一刻谁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做出求助的举动。
　　因为他主动抱了前两天还说很讨厌的人。
　　就像是在拼命地抓住一个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