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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保护 ...

  •   方绥怔怔地确定了好几遍,确定不是恐惧产生的幻想后,才慢慢放下心,牙齿一松。昏黄的夜灯透进一丝,把自己的狼狈一寸不缕的暴露在外,冷风拂过,痛觉才如洪水般涌来。他快速把胳膊往怀里一藏,但还是被陈亦安看见了。

      只见他眉头一蹙,无数的担心与心疼,都化为了默不作声的陪伴。
      他侧过身,与他并排坐在一起。

      两人好久没展开话题。

      房间似乎有了灯,一切的事物都变得清晰,墙壁上的斑点成了五颜六色的涂鸦,所有难闻的气味都一扫而空,得到了该有的进化。

      到底哪个场景是梦,方绥也不知道,只知道恢复正常后,陈亦安是挨着他坐在他旁边的。器材室经常无人打扫,脚下的地面成了暗沉的砂石,因为刚刚他的挪动,变成凌乱不堪。抓不住的灰层在门缝钻进来的光下漂浮,遍地飞扬。

      方绥顿了片刻,握了握蠢蠢欲动的手,还是没忍住朝地面伸了过去。
      他掌控着脚下砂石的动向,使一些无用的垃圾,绘成了一幅画——一幅简单易懂的两棵大树的轮廓,像在互相依偎着成长。

      陈亦安全程不打扰他,静静地盯着,从侧脸盯到他因为往前弯去,自然垂下的手——刚刚他咬的地方。衣袖卷到手肘的位置,血迹已经干了,牙印周围是伴随着疤痕的紫青痕迹,甚至这个角度,都能看出他突出的骨头。他这是该有多瘦啊。

      以前或许对这种瘦还没有实质性的感觉,但此刻,他有了。方绥真的很瘦,却在那种情况下,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的成长,单纯在脑子过一遍就知道有多难。
      即使他逃离了那个地方,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视线再次落在他脸上。他褪去了害怕的神色,此时就是一个沉寂在自己世界里,描绘心底世界的孩子。
      等到他完成,拍了拍手。陈亦安无神地盯着地面,在那两棵树上,开了口:“方绥,我可以学着照顾人的。”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方绥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我不是小孩子。”
      我能照顾自己。

      “可是你没有过过小孩子的生活。”
      在母亲离开时被迫懂事,在父亲偏执的皮鞭下被迫成长,属于他孩子气的世界,好像早早被人占领了,强势的逼迫他做一个只能忍,不能哭的大人。
      不是小孩子又如何,二十多岁依然可以是个孩子,只要有人愿意把他宠成孩子样。

      方绥很久没说话,这句话反驳不了,就仿佛他否定不了他真的能放下方隼对他的伤害,勇敢地往前走。

      陈亦安后脑勺抵在有裂痕的墙壁上,微扬着头看着天花板,轻叹了口气,说:“我跟你保证过,我们的秘密要互相交换,你的我已经知道了,那我的也应该如实的告诉你。”

      “你会想说吗?”方绥轻声问。
      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他也没那么想知道。

      “对比你生活的地方,我过得太好了,好到我不理解每个人的做法为什么让人猜不透。我像是在一个玻璃瓶长大的孩子,所处的事物只多不少,却听不到,也感受不到所有人的真实面貌。”
      “五岁的时候,我像个皮球,滚来滚去,被有话语权的大人们踢来踢去,即使我忤逆他们,我的话也只会是轻如鸿毛的屁话,甚至没有一个稳固的落脚点。可以说我是个流浪式长大的孩子,但又享有了太多物质上的自由。”

      方绥听的稀里糊涂,但也大概了解了。看似洒脱的陈亦安也没有表面随性,他以为陈亦安是个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家庭里,毕竟这人与生自来的自信与从容,不像他口中所说的凄惨。

      陈亦安瞧着他一头雾水的表情,笑了声,极为平淡地说:“我是两个已经二婚的父母抛弃的孩子。”
      他笑的很轻松,但昏黄的灯落在脸上透出来的神情却是落魄的。

      陈亦安的父母是自由恋爱,门当户对,双方父母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总体来说,他们从恋爱到结婚,都是一帆风顺。
      可结婚没几年,一切都像是翻了个面。

      或许一些人根本就不适合结婚。那为什么要结婚,还要生下他们认为相爱的结晶呢?

      五岁前的陈亦安过着父母搭建的宠爱堡垒里,五岁后,开始有记忆的他,看到了父母的争吵与不欢而散。
      懵懂害怕的孩子,如过山车一般,大人不顾他的感受把他习惯的宠爱连带着支离破散的家一并带走。他开始忘记原本的父母是什么样的。

      这之后,陈父开始忙碌,他被母亲接走,但也没过多久,他再次回到生活了五年的家庭,短暂到他都没跟母亲说几句话。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他的父母真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无限制地宠爱他了。

      后来,产生落差感的孩子开始闹脾气,陈父因为工作上的事情经常不回家,回来就被他的吵闹弄得心烦气躁,一个气话,直接把他丢给了爷爷奶奶家。
      那是他待过最久的地方,比五年的家都要久。爷爷奶奶好到把他所有遗失的宠爱加倍的给了他。

      十二岁那年,母亲来找过他,他以为是来接他去她那里的,却不是,而是告诉他,她结婚了,以后不能再去她的新家庭生活了。
      她的表情很决绝,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在说“再见”一样,毫无留恋,毫无感情。

      那时对母爱还充满幻想的孩子想质问她,脑海里也划过需要理由的念头——为什么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为什么可以不顾他的感受说出这么狠心的话,为什么……
      他有千言万语的“为什么”,可开口,也只是成全她,让她毫无顾忌地好好生活。

      也在同年,他看见了陈父与一个女人苟且,在他认为还留有余温、干净的家庭里。甚至在他知晓后,陈父还把他强制接回去。
      陈父没给他任何理由,只为了让他跟这个只在乎金钱的女人好好相处。

      他产生了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恶心,导致他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洁癖,讨厌任何人的触碰。他厌恶这个家,他所看到的人,在他眼里,这些都是肮脏龌龊的。
      却还自取其辱,待在这个睡不着的垃圾场里。

      这个继母也不喜欢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经常趁着陈父不在家想法设法弄死他。
      可这些下作手段,已经在被迫成长为一个大人的孩子身上算是炉火纯青了,还没人能伤得了他。

      最终,继母适得其反,将计就计,反口咬定他是罪魁祸首。陈父有多喜欢这个继母,那大概就是因为没有证据的几句话,把亲生儿子赶出家门的喜欢。

      被抛弃的孩子没有去找一个能收留他的避湾港,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爷爷奶奶知道后很不放心,但没逼迫他,不回家就依着他,钱是一点也不少给。每个月都会按时给他打钱,生怕他吃不好睡不好。

      陈亦安也会在放假的时候经常回去看看他们。也只有在他们那,他才可以有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的勇气。
      可方绥谁也没有。

      陈亦安轻叹着,压下嗓子处蔓延出来的哽咽,涩意不上不下,喉结艰难又清晰地滚动了一下。方绥愣了愣,目光往下看了眼,又重新回到这张脸上,同时,布满灰层的那只手慢慢握紧。
      光成了希冀的勇气,落在两人之间。有些东西在无形中改变了,在互相知道彼此秘密的时刻。

      直到一滴泪水砸在地上,时间才渐渐融解。
      “陈亦安,你是小哭包啊。”方绥用轻松的口吻打趣他,无论这滴眼泪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他,都不违和。

      “他们说我从出生就没哭过,到父母争吵离婚,再到他们双双再次结婚,我都没哭过,小哭包这个称呼我可不认。”上一秒的否认,在下一秒又毫无保留的承认,“但遇见你,到现在,好像做不到去否认。既然你不爱哭,我替你好了。”

      方绥平平的嘴角弯起一道弧度,脸颊两侧凹下去一个小窝,使陈亦安愣了几秒,而后说:“方绥,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好吗?”

      “真的吗?”方绥声音轻轻的,“他们都说这两边的凹陷很丑。”
      “怎么可能!”陈亦安矢口解释,“你笑起来别提多好看了,梨涡简直是装饰品,就算没有,也很好看的。”

      方绥“嗯”了声。不知有没有被他的话找回一点自信。
      又安静了几秒,方绥问道:“你难过吗?”

      陈亦安像是与方绥共同使用一个脑子,很快明白他什么意思,回答的肆意洒脱,“有什么可难过的,除了没有父母的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其余都算可以。既然还可以,为什么要对不值得的人难过。”
      顿了顿,陈亦安又说:“他们已经有了新家庭,新的孩子,我对他们来说,可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一个野孩子,我还有家人。”

      对啊,他没有父母又如何,爷爷奶奶兼顾着这类角色,根本不值得为了没必要的人浪费时间,他有何难过的因素。
      这可能就是陈亦安自身带出来的洒脱。

      方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头一低,视线便落在地面上两棵有些模糊的大树上,脑子乱成一团,此时只想安静。

      他盯着地面,陈亦安就盯他。许久,陈亦安缓缓道:“方绥,既然做饭这门课我都可以,那其他我也任然可以胜任,无论是家人的关心,还是朋友的问候,亦或是更深层次的关系,我都可以把他们做到最好。”

      方绥没反应,下巴抵在腿上,好久才开口,声音很闷:“陈亦安,没有人可以兼顾任何角色,就算可以,长期的积累,也是很累的。”
      他做不到毫无保留,做不到全身心的投入一个人的生活里。即使可以,对方绥也不会是件好事,只会是一件局促不安的麻烦事。

      “方绥——”
      方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呼出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你看到他了吗?”
      陈亦安迟疑几秒,点头。

      “你动手了?”
      “没有。”

      既然方绥都说了他自己解决,陈亦安就不会做一些有损形象的事,假如方绥没说,他可能早在方绥与那个恶魔见过面后,拉着他往死里打一顿。
      方绥又沉默了。

      陈亦安到底不忍心再看到今日这种场面——躲躲藏藏,明明他是受害者,却承受着焦灼的心理阴影,而施暴者从不悔过。
      “方绥,你要不要考虑用法律保护自己?”

      方绥一怔,朝他看去。
      两人已经默契到了然对方的所有话外音。

      “要是你有这个打算,我可以帮你一把,让那个恶魔不再扰乱你的生活,你也可以慢慢克服黑暗的封闭环境。”
      “真的可以吗?”

      他不是对方隼还有所顾忌,而是怕他那种情况会查不来有什么精神症状,要是那样的话,就算他杀人,法律也依然能保的了他。

      陈亦安伸出手,安抚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也向他保证,“无论他有什么状况,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送进去。他所有的原因都不是他虐待你,囚禁你的理由。相信我。”

      方绥在陈亦安眼里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但认真贯彻到底。他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如何,只知道他“从来不想麻烦任何人”的思想,被陈亦安所有的认真与坚定破开了一丝缝隙。几秒后,方绥缓慢地点了头。

      这件事很棘手,方绥配合着去做了伤痕检测,等待报告期间,在警局与方隼面对面的对视中,全程都不再是他孤零零地独自面对。
      方绥看向身旁,陈亦安给了他一个很安心的眼神。

      方隼对这件事的态度磨合了一个星期,一开始矢口否认他的所作所为,还是陈亦安找人加急查了一通,才撬开他的嘴。

      但他仍然没承认自己的错误,还在那卖惨式说他是无心之举。一次两次是无心之举,四年,一千多个日夜难道还是无心之举吗?
      或许有的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因为内心是扭曲的。这对他来说,不存在错与对。因为他的世界本身就是错综复杂的。

      一切的流程进展的很顺利,就像是被人扫清了前方的黑暗,一条路只有引导他前进的光,就连方绥所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一瞬间,他缺失的好运降临在了身边,什么都顺风顺水,什么都快速解决。
      但这一切好像都因为莽撞地闯入他世界,不着四六,却又鼓励着他的人。

      窗外冷风呼啸,心剥开一个口子,感受到暖意的同时,也溜进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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