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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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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隼的到来是方绥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的。
从他逃离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时,方绥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了方隼随时随地会找到他时所产生的紧绷,反而是轻松。
以至于看到方隼这张脸时,他比想象中淡定。
方隼像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也可能他在外就是这副道貌岸然的形象。胡子刮的一缕不挂,西装傍身,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哪家公司里沉稳谦和的老总。毕竟一举一动都是不可亵渎的知识分子。
而他就是用这张欺骗性的脸对他实施残暴的手段。
一开始他有多羡慕这张脸,后面就有多厌恶,厌恶到讨厌自己与他想像的脸。都说儿子随妈,为什么他偏偏像极了这个“恶魔”。
谁都没先开口。
还是方隼的表演欲上来了,才开始他们二十多年第一次的正常谈话。
“这学校看上去是不错,是你喜欢的,也是让我这个做父亲找了这么久的。”方隼说着,还往前靠近了几步,“能告诉爸爸,你是怎么在身无分文和满身伤下逃到这里的吗?”
方绥攥紧手,保持冷静,也逼着自己在方隼靠近时一动不动,他听到自己说:“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恶魔。”
逃离那个地方,遍地都是好人。
方隼突然笑了,“小鬼,四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一些人性的阴暗?”
“别这样叫我。”
“她走的时候,为了让你死心,都要说明白你在她心里的地位,”方隼一脸淡然地勾起方绥的心绪,“——垃圾鬼就应该是没人要的野种。”
方绥拳头一紧,面上还维持着不为所动:“方隼,我能这样的站在你面前,就说明我能放下了。”
无论是母亲离开与讨厌,还是面前这个伪装者长达四年的囚禁,他都应该慢慢让这一切变成浮云飘走,不再去扰乱原本属于他的生活。
“放下?”方隼眼皮一垂,朝他握紧的左右手看了看,“那你怎么看上去很害怕。”
“这不一定是害怕,是介于白天不能明目张胆动手揍人的考量。”方绥真的很想把拳头打在这张伪装且充满邪恶的嘴脸上,但理智又告诉他,他这样的做法只会失控,只会跟这个人没什么两样。
这种装模作样的人,他宁愿躲得远远的,见到也最好是不认识的那种。
方隼嘲笑他:“你会打人吗?你打过人吗?”
方绥盯着他,却不做任何举动。
而方隼缓缓抬起了手,抚在方绥的脸上,一阵冰凉感袭满全身,瞬间激发起了身上那些抓心挠骨的疼痛,方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真不乖。”方隼的情绪时缓时激,就比如此刻,猛然激动,“大四应该没什么课程了吧,四年的时间,该回家了。”
“不回。”方绥在坚硬与害怕中,选择了与他抗衡,“我不是八年前想逃逃不掉的人了,我也不是你的玩具。一个可以自主选择的人,凭什么要靠你掌控。”
方隼跟没听到似的,不答反问,“你身上属于我的血流完了吗?这么多年,你一个人难道不害怕吗?不想念那个密不透风,无人能伤你的牢笼吗?”
“方绥,我是在救你。”
他把“救”这个字说得肮脏又糜烂,一如把他困住说“爱”时,那般虚伪。
“那你大概是疯了。”方绥很冷静,“把一切以伤害作为目的的行为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从你口中说出的‘爱’,谁都可以信,唯独我。当凌驾在你兴奋的虐待下,‘救’也一样,只有被你拉进又烂又脏的深渊里。”
“方隼,你给的温暖太伟大,我无福消受。”
说罢,方绥转身,抬起麻木的脚走远了。
方隼站在原地没动,到底是顾及着周围人来人往不好使用强硬手段。
他开始守株待兔。
……
陈亦安知晓后,连忙跑了出去,没看见方绥的父亲,倒是看见了从这条路走过来的方绥。他看上去情绪很淡,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陈亦安总是能从侧面观察到他的紧绷。
他先一步走上前,方绥被逼停了脚步,抬眼看他,开口就是没脑子的解释:“我忙好了。”
等反应过来没必要解释时,话已经飘进陈亦安的耳朵里了。
陈亦安没听他去解释这个解释,而是担心地问:“你父亲来了?”
方绥一怔,没瞒,点了头。
“你们说什么了?”
“陈亦安,有些事,知道了就不应该期待任何后续,无论是好是坏,都应该由主人公承受,跟你这个外人没关系。”
陈亦安不听,又问:“他是不是要把你带回去?”
方绥没说话,陈亦安借着他波动的情绪得到了答案。
“你害怕吗?”陈亦安突然问,“会害怕他不顾任何手段也要把你带走吗?”
“害怕有用么,”方绥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口的话平静自如,“那个疯子什么都做的出来,就算别人围观,也只会说我是那个疯子。况且他想做的事,还没有失败的时候。”
陈亦安想帮他,刚张嘴,被先一步猜到的方绥打断,
“可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这是我和他的事,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自己身处那种环境下。”
那种地方,只会进的去,却再也出不来。
陈亦安没吭声,心里萌生出了想替他出口恶气的冲动,把方绥身上的伤,以几倍的代价从那个恶魔身上讨回来。
可这个念头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方绥喊回了他:“陈亦安。”
仅仅三个字,仅仅是个名字,他们就已经默契的知道对方的意思。
陈亦安沉着一张脸,不情愿地点了头。
到了傍晚,方绥在加强的警惕和敏锐下,看到了漆黑下那道熟悉的影子。黑夜里,他卸下了白天的伪装——偏执、扭曲、阴森,一如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他所看到的模样。
方隼一点没变,控制欲和偏执欲不但没缓解,反而更加使人颤栗。
风拂过,方绥颤了颤,一时不知道是风的原因,还是面前这张脸的恐吓。
方绥吞咽了几下,压住心底浮上来的东西麻痹身体,为了保持理智,他上手掐了自己。肌肤好像麻木了,感受不到疼,却又极其管用。
这里的路灯很巧的在昨天坏了,黑漆漆的,因为位置比较偏,很少人会走这条路,这也就导致昨天坏掉的灯,在今天晚上都还没有要修缮的打算。也侧面暗示了,他与方隼之间的结果——你死我活。
方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方隼开始不停地说。
无非说些方绥耳朵起茧子的歉意与理由——在每次以爱他为前提、动手打了他之后。疯子总喜欢说些没用的东西,就比如世间的种种,以他的理解把人性、把爱、把一切好的事物,矢口成他所谓的讨伐。
在疯子眼里,没有好坏之分,甚至也拼命的给他灌输各种负面观念。并告诉他,除了他,也只有他,没有人是好的。
所以当方隼开始说时,方绥瞬间被激起了回忆,如同魔咒般,几乎是下意识,浑身突然钝痛,一阵一阵,大脑陷入麻木状态,把他重新拉回那时还对这个疯子抱有幻想的时刻。
“妈妈走了,爸爸会兼顾着照顾你,爸爸是爱你的。”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睁开迷离的眼睛,懵懂又虚弱地问:“可是……爸爸的照顾好痛,还有……好多血。”
“这就是爸爸的爱。”和蔼的男人抚慰着他说,“只有深刻的痛,才能感受到爸爸的爱。”
“……那我会不会死?”
“爸爸不会让你死的。”
爸爸不会让你死,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方绥觉得那时的自己很愚钝,甚至这一刻被勾起时,也觉得可笑至极。
他盯着方隼邪恶中带着一丝柔情的脸,他嘴上还絮絮叨叨地说着,唯独不绕开“爱”这个字。
他这种人,是怎么敢说出“爱”这个字的,还恶心的弄脏了“爱”本身的含义。
“方隼,”方绥找到空隙打断他,“别白费了,就算你把我生擒,我也会找到机会跑出来。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可以带着这一身伤把你告上法庭。”
“你敢吗?”方隼笑着说,随即,双手放在腰上,锁扣咔嚓一声,皮带一抽,方绥的脚一下软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以为所有使他受到伤害的东西他都可以做到轻描淡写了,可看到的那一刻,所有的害怕和恐惧,依旧充满全身血液。当下的念头只有跑。
他跑得踉踉跄跄,没有尽头地跑,大脑一片空白,可能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几个拐弯后,大路一片明亮,方绥才猛得清醒过来。
左看右看,一片宁静。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方绥找准位置,躲进了器材室。
这个房间没有灯,空间也比较压抑,连窗户也没有,木屑的味道变成了混着铁锈的陈年老酒,伴随着潮湿的腐蚀味,就连墙壁都被雨水浸透,墙壁上坑坑洼洼。这或许在白天时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但在漆黑无灯下,只感觉像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越看越像。
方绥的身体又开始抖起来了,他咬着胳膊,逼迫自己去看,当成方隼的脸,用挑衅的眼神瞪着。告诉自己,告诉他,他不会再去害怕,不会再因为这个患上奇怪的症状。
他要自己是个正常人。正常到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这种情况短短几秒还算正常,耳朵很快飘进方隼的声音,在大脑里来回穿梭,反反复复,头疼不说,身体也跟有蚂蚁在攀爬似的,又疼又痒。仿佛在啃噬他的肉,侵占他的骨血,一寸一寸剥开,以这样的方式朝死亡慢慢走去。
胳膊上的牙印更深,甚至牙齿磕碰到了骨头,口腔里传来一股腥涩的铁锈味,糊住了嗓子。
声音越来越近,在即将要把他折磨死时,巨大的声响使一切回到现实。一个高大的人逆着光,清扫所有声音与障碍,来到他面前。
像一束光突然的降临,使周围有源源不断的庇护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