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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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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水池那冲了一会儿,接着去了医务室。全程没人看到,陈亦安也没说话。
为了让方绥能安心上药,陈亦安把校医都赶了出去,拿上药亲自上手。
房间里只有他们,周围安静到有些窒息,空调的运转声渺小到压不住不断涌上来的紧张。
陈亦安站在他面前,身体紧绷,却迟迟不上手。
而主人公已经毫不在乎地拉开了拉链,还去安慰他,“既然你看到了,就没必要遮着了。”
他平静地口吻,仿佛不是在说他的事——在被陈亦安发现后,这个藏了四年的秘密就不算秘密了。害怕的那一刻,他居然感受到自己明显松了口气。
当外套一点一点褪掉,不适的温度刺激着皮肤,很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方绥脱完就把头低得很低,要不是坐在床上,弯腰的陈亦安可能都要看不到他的脸,掌心也攥得很紧。
嘴上越说的毫不在乎,身体就越骗不了人。
陈亦安尽力忽视掉那些伤疤,可无视掉了,就只能看着方绥的脸。
除了里面的黑t,裸露在外的胳膊、脖子,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伤疤断断续续,每一道疤,都跟下了死手一般,看不到一点心软的一面。
这该有多疼啊,形成这些伤疤时,他该有多绝望啊。
会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对他?
陈亦安想不到,方绥待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下多久,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如鲠在喉,想问原因,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烫的位置在腹部,方绥掀开衣服时,这层下又是另一种现状。接近肚脐眼的地方,有一块伤疤要深一点,愈合的也很慢,像是被反复折磨过,新的覆盖上旧的。
陈亦安以为方绥还在持续这样的虐待,伤口还没结痂,显然是没多久的事情。猜测的下一秒就拧眉去看他,而他很平淡地撇开这个问题,“什么都不要问。”
陈亦安握紧了拿棉签的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烫伤的地方涂抹均匀。这可能是他最有耐心的一次。弄完后,很快就出去了。
方绥又掀开衣服,盯着感受不到痛的伤口出神,那些伤痛的场面历历在目,甚至回想起来,他依旧冷汗直流,还伴随着自己试图用祈求换回“恶魔”的一些理智。
可他太天真了,从被囚禁起来,“恶魔”就已经丧失了理智,那样的祈求只会让“恶魔”越来越讨厌,越来越变本加厉。
他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不把他折磨死,为什么要时好时坏的对待他,为什么伤口模糊到血淋淋,流不出血还没有死?
他绝望到下一秒就迎来死亡,而下一秒便是“恶魔”的各种爱意。很讽刺,把一个人弄得半死不活就是他的爱。那或许他的爱太伟大,伟大到无人愿意承受。
“恶魔”把爱说的很虚伪、恶心,让没经历过“爱”的人,怀疑世界上的“爱”都裹着厚厚的算计与虚伪。
方绥没觉得“爱”会让人产生恐惧,因为妈妈在的时候,很爱他,但也在抛弃他的时候,把“爱”变为细小的耻辱,“恶魔”再添油加瓦,使这份小心呵护、微不足道的“爱”撕碎的稀巴烂。
他握紧拳头,也只是打在柔软的床上。
陈亦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身上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应该是抽烟去了。
方绥恍惚地问:“烟好抽吗?”
他曾不经意听到别人说抽烟能缓解情绪,一开始还不信,现在闻到陈亦安身上的味道,却觉得是有用的。
“不好抽。”陈亦安转移他蠢蠢欲动的心思,“怎么样,还疼吗?”
方绥没被敷衍过去,“那你为什么抽?”
不好抽为什么要抽。
陈亦安难得躲开方绥的视线,几秒后,挤出一抹漫不经心地笑:“要抽也没了,刚刚是最后一根。”
“那你会买吧。”
“不买了。”
“戒烟啊。”方绥悠悠道,“应该挺难的吧。”
陈亦安沉声喊他:“方绥,你要是敢抽烟……”
话突然夹住,脑子空白一片,想不到能震慑方绥打消这个念头的警告。
方绥还故意淡淡地盯着他,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脑子疯狂转了转,最终也只是说了最没用的,“你要是敢抽,我以后就不给你做饭吃了。”
说完陈亦安就后悔了,方绥本来就不想吃他做的饭,这么一说不是正好给了他机会。
刚要解释些什么,方绥直接来了句:“好,不抽就不抽。”
陈亦安愣着没说话,几秒才反应过来方绥这句话的意思。
“想吃我做的饭?”
“现在饱了。”
“那晚上呢?”
方绥顿了顿,那个字在口腔里转了转,才坚定吐出:“想。”
陈亦安心情算不上好,眼睛无法忽视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疤,声音都放轻了许多:“我等等回去给你做,吃完我送你回家。”
刚刚拒绝的方绥,在此刻没有任何思考地点了头。
下午的时间过的很快,陈亦安千推万拒才让方绥乖乖待在医务室休息,烫伤的地方不算严重,但下午的太阳依旧很热,让他老老实实待在空调房下才是他该做的。
为了让方绥安心,陈亦安一丝不苟地站在棚子下监督着。
孙央宣看热闹时不经意朝棚子处瞄去一眼,见不是方绥,连忙跑了过去,走进看到是陈亦安,脸色一下变了,“怎么是你?方绥呢?”
“有事。”
“什么事?”
陈亦安瞥他一眼,口吻不耐烦:“问这么清楚干嘛,别人的隐私你也要管。”
“又不是你的事,你管我。”孙央宣也不耐烦上了,“赶紧告诉我。”
“不知道。”
孙央宣:“……”
他缓了缓,语调温和了些:“方绥是我朋友,也是我死皮赖脸把他弄进学生会的,理应我要多照顾他。”
“哦。”陈亦安说,“那现在不用了,我照顾就行。”
“……”孙央宣大吃一惊,“你会照顾人?今天太阳挺晒的啊,怎么有人开始胡说八道了。”
陈亦安:“滚,我说能照顾就能照顾。”
孙央宣怀疑地盯着他,几秒后,高深莫测地说:“陈亦安,你是不是对方绥……”
陈亦安感兴趣地朝他看去,期待他能猜出个什么。
“不怀好意!你想欺负他,然后再把他打一顿,你要霸凌他!”
“……”
陈亦安叹了口气,对脑回路如此简单的人感到无语,他嗤笑出声:“不怀好意是真的,其他都是你的臆想。就算要做,第一个接受被我打一顿的也应该是你。”
“切,你可未必能打过我。”孙央宣得意洋洋地说,但却在陈亦安随便动了个脚后,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陈亦安眉一挑,一切都在不言而喻中。
孙央宣心虚解释:“我……我这是不想离你太近。”
“陈亦安,你记住,要是你敢欺负方绥一根手指头,别怪我不念三年旧情。”
陈亦安不知听没听到,被其他事吸引了过去。
孙央宣盯着他背影咬着牙说:“我给你记着,但凡让我看到,我的拳头只对着你的脸打。”
这一下午可谓是尽心尽力,陈亦安想不到还有比这认真的事,除了大一给学校拿个奖项回来。
结束后,浑身上下都汗淋淋的,但在洁癖的折磨下,还是先去了医务室。
门一开,夕阳直面落在了方绥脸上,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难得睡着了。看上去睡得很香,陈亦安走近,心里没有对这道睡颜的欣赏,而是在想他一个怕黑的人,晚上会不会睡得不太好。
陈亦安没多逗留,见时间差不多,小心关上门走了。
方绥这一觉睡了很久,等睁开眼,窗外已经是街灯昏黄的夜晚。他恍惚了一瞬,头顶的灯光亮得刺眼,脑子都有些懵。刚要坐起来,床边不知何时趴着一个人。
他还是闻着味儿才知道这人是谁,慢慢放下了戒心。
听到动静,陈亦安睁开眼,还没清醒过来,就开始说话,声音闷闷的:“醒了,饿了吧,正好可以吃饭。”
今天的饭盒却不是以往的,而是怕凉了的保温盒。四五层高,荤素结合,汤也有,可以说很丰富了——比之前的都丰富。
“你怎么做这么多,我们要一起吃吗?”
“都是你的,”陈亦安一一摊开放在桌上,打趣他,“一起也可以,你不介意我就无所谓。”
方绥没理他,睡了一觉感觉格外的饿,吃得也比平时急了些。
陈亦安貌似很喜欢盯着他吃饭,一副懒散,唇角荡漾着笑意的不正经的模样,但过了没多久,眼神不聚焦了,嘴角也平了下来。
眼神的凝视是方绥最敏感的,自然能察觉到他的变化,所以在吃饱后,方绥没有急着说要回家。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谁都没开口,空气也冷了许多。
“吃饱了?”陈亦安眨眨眼,让自己看上去很轻松,笑着说,“还剩这么多,不介意我吃你的剩饭吧。”
这句话显得极度可笑。一个有洁癖的人,居然会主动吃别人的剩饭,还问介不介意,难道该介意的不是他吗?
“已经凉了。”方绥这样回答。
但他也知道,陈亦安的话不是问题而是答案。
这次终于轮到方绥看着陈亦安吃饭。他吃饭很慢,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时吃饭的速度,但一定带着压在心里该不该问出口的一些疑问。
方绥低下头,目光落在那道伤疤上。心里顿时有种要破土而出的冲动。
有些东西到了喘不过气的时候,就应该释放出来。而最好的释放者,好像只有面前这个人。
方绥想了几秒,嘴一张就说了:“这些伤已经很久了,也不疼了,只是腹部的位置,成了一个习惯。那里的痕迹是最深的,深到我离开时都还是血肉迷糊的程度。一开始我期望快点好,好了就能参加高考,可不知为什么,伤口一天比一天好时,感受不到痛时,我是害怕的。”
陈亦安早在他开口时就停下了筷子,嘴里的饭如嚼蜡一般咽不下去,他想要阻止后面的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的本能,也发现,方绥轻飘的口吻。
他好像没有那么难过,只是在平述这个故事。
“我其实很怕,但我却失控的拿刀划伤了自己,在那道即将愈合的伤口上。挺疼的,可我的心里是开心的。”
方绥笑了起来。
陈亦安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觉得他自然形成的梨涡很讽刺。
方绥接着说:“后来的以此反复,只要快愈合,只要不痛了,我都会以最平静的方式在上面留下印记。我是清醒的。很清醒。”
陈亦安说不出话,嗓子像是被水泥糊住了一样,连声都发不出。
等了好几分钟,陈亦安才哑着声问:“谁干的?”
“与我同姓的‘恶魔’。”
他不知不觉地红了眼,好久才颤着声问一句:“你的父亲……不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