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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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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老人的时候,薛玉心还是李汀兰的贴身丫鬟,当时她随着李汀兰来净水寺修行三个月,净水寺在山上修建了多处居所,专供富贵人家家眷清修,菜园不远处是厨房,薛玉心每次取斋饭时都会路过菜地。
那是一个傍晚,薛玉心眼见老者昏倒在面前,快走两步将老者扶起,眼睛放在脸上,‘啊’地吓了一跳,原来老者面容多半被烈火焚毁,疤痕凹凸不平,肌肤已经扭曲变形,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惊吓过后,薛玉心平复情绪,发现老者手里拿着药罐,取过来将里面的药倒在手里,闻出是救心药丸,这药丸多数年迈之人都会备在身上,薛玉心用大拇指使劲按压老者人中,待老人张开嘴,把药丸喂到老人舌下含住,这才救了老者一命。
“老人家,您还好吗?知道这是哪里吗?”薛玉心轻声细语。
老者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薛玉心正脸,一瞬间瞪大眼睛,很快压下情绪,尽量平静开口:“我没事,这是净水寺的菜园,我是寺内净人。”
“您清醒了就好。来,我扶您起来。”
薛玉心搀扶着老者站定,稳稳扶着对方手臂,生怕老人腿脚不稳再次摔倒。
老者想撇开薛玉心的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薛玉心只当是老人不愿寻求他人帮助,并未将老者抗拒的神态放在心上:“您现在身体还不舒服,我帮您,别着急自己走。”
老者没办法,只能暂时依靠薛玉心。
薛玉心一路将老者搀扶到他的卧室,伺候老者躺下。
“您确定不需要我给您再找个大夫吗?”
“这是老毛病,不用了。”老者背对着她,“我想休息了。”
“好。”
既然老者不需要她,薛玉心也不再打扰,告辞离去。
在寺庙的那段时间,薛玉心和李汀兰所用斋饭均由老者提供,薛玉心每次再路过菜园,都会主动跟老者打声招呼,老者虽然会回应她,但是并不热络,弄得薛玉心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某天李汀兰礼佛时,薛玉心跟洒扫的小沙弥打听老者的消息,知道了老者姓杨,大家都称他杨老,杨老留在寺庙近十年光景,因脸上烧毁严重,不愿意现身人前,从不在前殿侍奉,只留在后山种菜。
某次薛玉心路过菜地被菜蛇咬伤,杨老救了她,薛玉心只当杨老性子冷淡,人还是善良的,在那之后,薛玉心也不再纠结杨老为何对待自己与常人有异。
那日杨老不知道去了哪里,久久未归,薛玉心眼瞅着天气突变,唯恐下雨,只得自作主张代替杨老将院子里的衣服收拾好,放在衣柜中。
打开衣柜门的时候,有个小匣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薛玉心把地上的东西捡回匣子,发现了一样跟她有关的东西。
是木牌,与自己被丢在尼姑庵时脖子上挂的木牌简直是一模一样。
二者同样由金丝楠木制成,其上的纹理和字迹也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杨老藏起来的这块并没有被火焚烧过,自己那块上的字迹已经毁了大半。
原来,木牌上完整的题词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薛玉心愣在原地,脑海里是与杨老相遇之后的场景。
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有这块木牌?
你究竟是谁?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杨老快步进入屋内,把薛玉心手里的木牌抢走。
薛玉心回过神来,把脖子上的木牌摘下递到杨老面前:“我也有一块一样的,这两个是一对,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告诉我。”
杨老避而不谈:“你在说什么疯话?我不认识你。”他上手要将薛玉心推出去。
薛玉心抓住他:“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杨老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你给我出去。”
薛玉心没有办法,只能给他跪下:“我求求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我父母在哪儿?”
杨老拉不动她,又不能动手打人,气得自己往外走。
薛玉心追出门去,又跪在他面前。按年龄看,杨老比自己大上数轮,薛玉心大胆推测:“爷爷?你是不是我爷爷?我做错了什么,你要丢下我?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今天就跪死在你面前。”
“你爱跪就跪,离我家远点儿。”
杨老赶不走她,转身回屋,不再理睬薛玉心。
倾盆大雨落下,薛玉心衣衫单薄,被狂风骤雨打击地瑟瑟发抖,她咬紧牙关,决心就是真跪死在这里,也不挪动一步。
不知跪了多久,就在薛玉心即将昏死过去时,一把油纸伞挡住了浇在她身上的雨水,薛玉心瑟缩着抬头,杨老总算肯开门见她了。
杨老眉头紧皱,拧成‘川’字,端详着薛玉心苍白的脸,重重叹了口气:“进来吧。”
杨老给薛玉心生了个火盆,驱散寒气,将多年前的纠葛缓缓道来。
原来,近十年前,杨老在逃荒路上遇到襁褓中的薛玉心和她的父母,那两块木牌也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后来几个人结伴宿在一处破庙中,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破庙发生火灾,薛玉心的父母葬身在火海中,杨老的脸也是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毁的。
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实在养不活孩子,为了有口饭吃,只好将孩子扔在尼姑庵门口。
这就是杨老和薛玉心的关系。
听完杨老所述,薛玉心直觉对方撒谎了,如果他跟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何必要藏起来一块木牌,又何必对自己态度如此冷淡。
薛玉心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杨老还是坚持这个真相,被问急了,咬牙切齿地说:“我这张脸就毁在那场火里,大火烧毁了一切,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那场火灾,想起我失去的一些,你明白吗?就算我养得起你,我也没办法把你当作亲人看待,所以我要丢下你,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说这段话的时候,杨老眼中的痛苦、愤怒不似作假。
薛玉心即使知道对方还有保留,也没办法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细节,只得就此作罢。
那天临走前,杨老对她说:“奉劝你一句,没有必要再刨根问底,你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以后也不必相见。”
薛玉心就此离开。
距离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过了好几年,如今她已经成家,越因天意弄人,再次成为孤苦无依之人。
杨老虽然说过不想再与薛玉心见面,这几年却一直在关注她,正是了解薛玉心的脾气秉性,才违背自己曾说过的话,现身于薛玉心面前,及时救下她的性命。
“就一点儿不想活下去吗?”杨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声音何其冷淡。
薛玉心没有答话,转身把匕首捡起来,意欲再刺。
杨老又一次拦住了她,用了更大的力气把匕首从她手中抢走,扔得远远的。
“没完了你还?”
薛玉心总算肯搭理他:“这世上我已经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还活着干什么?”
“不过是死了一个丈夫,过几年再找便是。”
“你懂什么?”薛玉心冲他吼,“我没有那么坚强,这世上只有他爱我重我,我要去陪他。”
“一点儿活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吗?”
“我不用你管。”
“既然你说不用我管,早晚都是死,干脆我给你指另一条死路,随了你的心愿。”
“好啊。”
薛玉心破罐破摔回答。
杨老把薛玉心带到房中,把自己藏了近二十年的东西摆在薛玉心面前,这次他毫无保留,将一切事实真相都告知于她。
杨老说了接近一整夜,话毕,天上已泛起鱼肚白。
最后,薛玉心带着那些东西走出去,离开前,薛玉心朝着屋内的杨老下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薛玉心去府衙领取了留滞多日的抚恤金,然后向府衙申请了路引,理由是她孝期已过,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想凭借着自己的算术本领去京城谋生。
路引审核通过后还需要等待几日,薛玉心登门找上李汀兰,告知对方自己要离开的消息,没有说理由,原因无他,作为与薛玉心一同长大的密友,李汀兰不会相信她的借口,既然如此,何必费心骗人。
“我要走了。”
“你还会回来吗?”
“说不好。”
“能告诉我理由吗?”
“不行。”
“你要做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这件事只能我一个人去做。你要是有心,帮我多关照杨老几分。”
李汀兰把薛玉心的手放在自己小腹:“等孩子出生,要叫你干娘的,我们娘俩在家里等你回来。”
薛玉心紧促多日的眉头总算舒展些,她面露惊喜,脸色也红润了几分:“几个月了?”
“才两个月。”
“那你可要小心将养着,有什么事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办。知道吗?”
“我记住了。”
李汀兰知道自己如何也留不住薛玉心了,她认清事实,不再纠缠,将想了很长时间的想法缓缓道出:“给你未来的干儿子或者干女儿取个名字吧。”
薛玉心沉吟片刻:“只盼望着这孩子活在河清海晏的时代,就叫晏清吧,李晏清,男女皆可。”
“好名字。”李汀兰满心欢喜,“说好了,等你做完想做的事,回来看我们娘俩。”
等了片刻,薛玉心没回话,李汀兰也不催她。
薛玉心知晓自己此去京城危险重重,她不忍李汀兰失望,考虑再三,终于点头应承下来。
“好。”
这个字说出口,李汀兰自觉身体也轻快几分。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去干什么,只希望你有一份牵挂,保重自己。
李汀兰不会想到,薛玉心要踏上的是一条艰难的复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