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归来》米多力

3、第 3 章

　　路引下来那日，薛玉心已经提前做好准备，拿着路引，带着行装离开。

　　她走到平河镇镇口，两架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门帘掀开，李汀兰被她夫君搀扶下马车，薛玉心面露喜色：“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当我发现你不肯编理由哄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有更为急切的原因离开，我事先打听过，路引今日下发，平河镇去京城最快的路是水路，我大胆预测，你的行期就是今日了，所以特意在这儿等你。”

　　“你的身子还不稳定，何苦颠簸？”

　　“我自己心里有数，若是错过你，还不知道何日能够相见。更何况···”李汀兰抚摸肚子，“更何况孩子也想送你一程。”

　　薛玉心眼眶湿润，蹲在李汀兰面前，轻轻抱住她的腰，将耳朵贴近小腹：“好孩子，别折腾你娘亲，干娘早晚回来看你，知道吗？”

　　“孩子说知道了。”

　　薛玉心站起身，看向前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平河镇，也不知道还要走多少时日才能到京城。需要我做的事，也不知道能完成多少。”

　　“我不劝你，我知道你这个人性格倔强，一往无前。无论如何，家里都有人等你，去吧。盘缠、干粮都带够了吗？防身的武器带了吗？这条路我们都没有走过，你孤身一人，务必保全自身，安全到达。记着，活着最重要，明白吗？”

　　“你放心，一切我都准备好了。至于武器···”

　　薛玉心从怀里掏出那柄差点要了她命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上：“有河生在天上保佑我，会平安的。”

　　李汀兰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近几日赶工绣出来的。好好收着，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它。”

　　荷包图样新颖，并不是常见的山水动物或者吉祥图样，而是几束插在玉壶里面的兰花，定睛一瞧，花蕊上还坠着露珠。

　　薛玉心莞尔一笑，她看一眼就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薛玉心把荷包揣入怀里，又看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镇外的渡头坐船，不能再耽搁了。”

　　“我有预感，你此行定能得偿所愿，就让我助你最后一臂之力。坐我家的马车过去吧。”

　　薛玉心不再推辞，上了第二辆马车，她从车窗探出头，挥手跟李汀兰告别。

　　有了马车的帮助，薛玉心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不少到达渡口，下一辆船还有将近半个时辰才出发，她交了船资，坐在船尾，闭目养神。

　　思绪回到那日，杨老终于肯将她的身世如实相告。

　　杨老本名施阳，是应天府的乡绅，与妻子董氏成亲后生了一对双生子，给两个孩子取名施天佐和施天佑，两个人孩子长大后先成家后立业，各自生下一个孙女，达成三世同堂。

　　后来二人一同去参加科举，长子施天佐一举夺魁，次子施天佑却名落孙山。

　　施天佐被授官后衣锦还乡，施天佑也随兄长一起返乡。

　　施阳自豪于长子的成就，面对次子也是以鼓励为主，他并没有厚此薄彼，对待两个孩子一如往昔，尽力公平公正。

　　可是施天佑不满足了，他看到家乡父老对待兄长越发恭敬，即便对待他也与从前别无二致，却总觉得他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

　　施天佑的负面情绪越发强烈，他接受不了两个同日出生的人身份地位差距越来越大，即便是家里人劝他安心再读三年，也觉得是讽刺，开始日夜睡不安稳，他的心态骤然改变。

　　那一日，他做主带着全家人外出散心，施天佑把施天佐引至无人处，一刀捅死了施天佐，伪装成劫杀，冒充自己的尸体，而他自己则可以顺势取代对方。

　　施天佑动手的时候被自己妻子蒋氏看到，蒋氏为人正直，劝他及时回头，莫要一错再错，施天佑已经恨上了家里所有人，再没有对蒋氏的一丝情意，见蒋氏意欲告发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挥刀对向蒋氏。

　　蒋氏拼死抵抗，一路被追杀，硬拖着将死之身来到施阳面前。

　　当时施阳正哄着薛玉心玩，蒋氏把这个畜生做的恶事告知，施阳如遭雷击，他做梦也想不到次子如此丧心病狂。

　　蒋氏拼尽最后一口气用血书写下指认书，求着施阳带着孩子快跑，以施天佑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放过知道这件事的任何人，哪怕这人是他的枕边人甚至是亲生父亲，他也会斩草除根。

　　施阳犹豫之际，施天佑赶到，发现蒋氏已经身亡。

　　溅在脸上的鲜血衬得他如恶鬼降临人世般恐怖。

　　施阳把指认书藏在怀里，抱着薛玉心逃跑，直至被追到一处破庙，破庙内还有几个乞丐在，施天佑为了抓紧时间消灭人证物证，直接放了一把火，打算把所有人都烧死在破庙中。

　　当时天气炎热，天干物燥，没有水源，大火很快吞噬了一切，施天佑冷眼听着破庙内的哀嚎声，他一直听着庙内的人声断绝，认定不可能有人活着出来了，才转身离开去处理施天佐和蒋氏的尸体。

　　天无绝人之路，施阳从火场中闯了出来，以烧伤半张脸的代价保护了证据和薛玉心，他把指认书埋在树下，带着孩子不敢走大路，忍受着剧痛躲在树林中，走了不知道多久，昏倒在地，等再醒了的时候，才知道距离事发已经过了几个月，他和孙女被走南闯北的镖师所救，他跟人打听施家的事，发现事态果真按照施天佑的计划发展了。

　　施天佑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伪装成施天佐，告知众人施天佑和其妻子蒋氏被人劫杀，二人尸体上来自同一利器的伤口就是证据，而施阳和其孙女躲到破庙，被火烧成了焦尸。

　　董老夫人惊闻噩耗，气急攻心，当场晕倒在地，请遍了整个应天府的大夫才保住老夫人一条命，可惜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已经有中风之兆，只能小心将养，才可维持寿数。

　　而施天佐的妻子卫氏，当时怀着第二个孩子，受此惊吓早产，最终一尸两命。

　　现如今，在外人眼中，施家只剩下董老夫人、施天佐以及施天佐的长女三人存活于世。

　　这桩近乎灭门的惨案上达天听，天子下令彻查，可惜证据被毁的彻底，最终只能以山上土匪谋财害命结案，施天佑带着官兵清剿了匪徒，反而给自己又增加了政绩。

　　施天佑以不想触景伤情的名义，用政绩请求天子将自己调离家乡，天子感其悲苦，将他提携到京城。

　　自此，施天佑以施天佐的名义成为了京官，等施阳把所有消息打听完全之后，施天佑已经在京城立稳脚跟了。

　　施阳不敢把痛苦表现出来，他知道以施天佑心狠手辣的程度，如果知道自己和孙女还活着，一定会赶尽杀绝，所以绝不能现身，就让世人当他们爷孙二人死在那场大火中吧。

　　为今之计，只能先脱身离开是非之地，躲得越远越好，徐徐图知。

　　施阳假称自己姓杨，家里只有一个孙女，路遇土匪，才被残害至此。

　　养好伤后，施阳跟着镖师走过几个镇子，用做工的方式报答他们的恩情，等攒够了路费，他便带着小孙女脱离镖师队伍。

　　继续向北走，施阳来到了平河镇，他看这里有合适的尼姑庵，便把孩子扔在门口。

　　那日他躲在暗处，直到发现孩子被安顿好才放心离开。

　　施阳一路沿街乞讨，回到证据藏匿的树林，挖出血书和木牌，又费了不少时日回到平河镇，他在镇子里乞讨多日，最终被净水寺的主持带回。

　　主持当时看他神态，知道他放不下红尘事，便没有让施阳出家，将他留在后山菜园做了一个净人。
　　施阳自此安顿下来。

　　那次跟施阳夜谈，薛玉心仿佛是听天书般听完这个故事，她想不到自己的生身父亲是如此罪大恶极丧心病狂之人，也想不到世间竟然有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弑父杀兄，残害妻女。

　　薛玉心被这一切震撼到，难以置信。

　　“你的左胸口上留有一个月牙形红色胎记，后心对应处同样也有一个月牙形胎记，两个月牙开口相背，恰好能围成一个圆环，加上你出生于八月十五，因此我给你取名元月，意求圆满。”

　　薛玉心已经完全相信了，她身上私密之处，除了赵河生已无人知晓，若非在幼儿时期见过，施阳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木牌又是怎么回事儿？”

　　“你祖母的嫁妆里有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我们都舍不得用，后来两个儿子出生后，我亲手用金丝楠木的边角料做了两块一摸一样的木牌，送给两个儿子，人尽皆知。施天佑那块在你出生后送给了你，天佐那块原本也是要送给她女儿，可惜那孩子受不了香味，便留在天佐身上，那日施天佑杀害天佐，也把天佐身上的配饰换到自己身上，你娘亲趁他不注意偷出木牌，都是为了日后作为凭证指证他。”

　　话说到这儿，薛玉心明白了一切，最后一个问题也不需要施阳再回答了。

　　施阳不肯亲自抚养她长大，不仅因为她亲生父亲是害得施家家破人亡的凶手，施阳天天看着她，只会想起自己如今惨状是被谁所害，恨意难消，较起真来，薛玉心也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是施阳真心疼爱过的孙女，施阳对她是又爱又恨，还不如让别人抚养，自己在远处看着。

　　另一方面，施阳打听到这些年施天佑的官职越做越大，根基越发安稳，如今他只是一个卑微小民，对上施天佑，无异于蚍蜉撼树，这种想要报仇却求告无门的滋味，他一个人承担也就罢了，何苦让孩子也陷入复仇的痛苦之中。

　　“这些年我一直在纠结，看你生活越来越安稳，甚至都已经嫁为人妇，我的复仇之心都快死了，我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中，天意弄人，短短三年你就成了寡妇，若是你肯活下去，我也是不会说的。谁曾想你死意如此坚决，既然这样，你何不如换一种死法。若是你能让真相大白，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复仇之火已经在薛玉心的心里种下，她不要死了，她要好好活着，去京城揭破施天佑的真面目，洗刷全家人的冤屈，为所有被施天佑残害的人伸冤。

　　施阳将所有证据托付给薛玉心，他自己会继续留在平河镇苟延残喘，等着指认施天佑的那日。

　　薛玉心把两个木牌和指认书分开交给镖局，花了重金，将其寄存在镖局数月，时机一到，镖师自会将其分批次带到京城。

　　而她要轻装上阵，走水路先一步扎根京城，她决定了，先去京城打听好形势，慢慢规划自己的复仇之路。

　　夜色沉沉，江上的客船一摇一晃，缓缓向着京城的方向飘去。

　　薛玉心凝望月色，朦胧间，看到远处一艘无与伦比的画舫灯火通明，甲板上还站着不少携带武器的家丁，一眼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私船，跟画舫相比，自己乘坐的这艘船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薛玉心睡眼朦胧，已无暇思考其他，慢慢陷入沉睡。

　　画舫上，一对中年夫妻日夜不眠，守候在某人病榻前，这个人是他们的儿子，名叫霍崇，在战场上受伤，一次战斗后失去踪影，搜寻了许久才被找回，要是再晚几天，只怕是救不回来了。

　　霍崇受伤严重，军医花费大量心血才保住他一条命，这人已经昏迷了快一年时间，随着身体的破败被精心养护，他的身体日渐康复，早晚有一天会醒来。

　　下属已经劝了夫妻二人好几天，请他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养足精神再来守着少爷，终于把两个人劝走。

　　房间内只剩下病人的呼吸声，在没人知道的角落，男人尝试着睁开眼睛，嘴里喃喃着什么。

　　男人身体太弱了，他只清醒了一瞬，复昏迷过去。

　　要是刚才有人能在他耳边倾听，便可以听到一个‘玉’字，可惜，这番低语并不能为人所知。

　　沉睡中的薛玉心嘴角略微上扬，她梦到了赵河生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一如二人琴瑟和鸣之时，这是她第一次在得知赵河生的死讯之后睡了个好觉。

　　薛玉心有预感，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