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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景和二十年,北狄侵略周朝边境,朝廷调派大军北上抗敌,同时全国征兵支援北方。

      一时间,全国上下适龄男儿积极报名参军,渴求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平河镇,新兵集结处休息区。

      许多老幼妇孺正在与自家人依依惜别。

      天气愈加寒冷,一个新兵正在给自己新婚月余的妻子整理身上的粗麻布袍。

      “此去打仗,我一定把外敌打跑。玉心,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男人的妻子名唤薛玉心,先天不足,自幼都长得比较瘦小,婚后在男人的精心将养之下已经长胖不少,抱起来也没有那么硌人。

      薛玉心的丈夫名叫赵河生,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高高壮壮,两夫妻抱在一处,赵河生可以把薛玉心整个身子稳稳盖住。

      “河生,刀剑无眼,战场上一定要小心。我不求你成就多大功业,平安回家才最重要,知道吗?”

      “好。”

      集合的哨声被吹响,所有新兵整装待发,前往边境。

      士兵的亲属们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丈夫的身影,薛玉心才敢流下眼泪。

      送完丈夫,薛玉心回到家里,室内还残留着新婚气息,她除衣躺在床上,感受着丈夫的余温。

      不多时,薛玉心睡着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明显是做了噩梦,被吓醒后,摸摸脑门,一手冷汗。
      很明显是梦到赵河生,梦里他被刀剑所伤,栽倒地上,薛玉心在梦中说不出话,无法动弹,即使有多想跑到河生身边保护他,也有心无力,只见敌人身下的战马已然疯癫,横冲直撞,四蹄乱踏,赵河生胸膛被接连踩踏,七窍出血,已是近气多出气少,亲眼目睹丈夫惨状,薛玉心惊醒时心跳紊乱得不成章法,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不会的,河生才今日才去战场,他不会死的。”

      薛玉心喃喃自语,安慰自己。

      过了许久,薛玉心平复下来,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已是饥肠辘辘。
      掌灯后,给自己下了碗面,一口一口吃完。
      饭毕,精神十足,薛玉心拿出账本和算盘,开始工作。

      薛玉心无父无母,幼时不知道被谁带到尼姑庵门口,当时她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貌似刻着几个字,因被火烧过,只剩下‘玉’字和‘心’字依稀能辨认出来,因此她的名字就定为‘玉心’,由于再也没有其他信息可以辨认,尼姑们只能把捡到她的那一天当作她的生辰,根据她的身形猜测她的年岁,因捡到她的尼姑姓薛,就把‘薛’姓也给了她,就这样,一个名叫薛玉心的孤女在尼姑庵住了下来。

      又过了两三年,薛玉心知事了,抚养她的尼姑带着她到官府登记造册,虽然薛玉心身材矮小,但她一双妙目像两颗黑宝石,圆溜溜的活泛得很,格外有神,从上到小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薛玉心被镇上李家商户看中,签了活契成为李家小姐丫鬟,贴身侍候了她几年。

      李小姐闺名汀兰。

      二人相伴长大期间,李汀兰慧眼识英才,发现薛玉心具有算术天赋,让她跟着庄子上的帐房先生学习,薛玉心感念李汀兰栽培,勤耕不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长为一个厉害的账房姑娘。

      后来李汀兰招赘,由李小姐变成了当家的李娘子。

      薛玉心与主家的契约到期后,二人再无主仆关系,李汀兰陆续把商号上的核心位置换成自己的人,薛玉心趁势改了职位,成了李家商户的头名账房管事,陪伴在李汀兰身边。

      李汀兰仁厚,薛玉心谦谨,二人姐妹情深,多年相携,情分非同一般,连薛玉心与赵河生的婚事,也是李汀兰做媒促成。

      李汀兰原本希望这夫妇二人能够平平安安相偕到老,谁知外族竟然发动侵略,他们所在的平河镇距离边境仅有几千里,若是边境失守,不消几日敌人就会打到家门口,唇亡齿寒,本地的大部分青壮年都去前线保卫城池了。

      因着薛玉心要送新婚丈夫离开,李汀兰给她放了半个月的假让她处理私事,如今假期还剩下几天,薛玉心也不打算歇着了,干脆通过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省得反复忧思,徒增伤感。

      第二日一早,薛玉心把算好的账目交到李汀兰手里。

      李汀兰略扫一下账簿,便不再细看,这是她对薛玉心的信任:“玉心,你昨天刚送河生离开,怎么不多歇息几天?账目过几日再看也来得及。”

      “我歇不下来,总爱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还不如多干点活儿,脑子不空了,就没那么想他了。”

      李汀兰看她郁郁寡欢,提议她干脆去郊外净水寺拜佛,保佑我朝大军早日凯旋,薛玉心点头答应。

      李汀兰给薛玉心安排了马车,到了净水寺庙外,薛玉心让其他人留在原地,独自步入庙内。

      寺庙内香火鼎盛,人烟沸腾,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参军的亲族兄弟来祈求平安。

      薛玉心焚香礼佛,跪在佛像前,摇晃签筒,一签落下后,到解签处寻求吉凶与指引。

      将签支递给解签师父,解签师父从身后书架上找出对应签文,只见签文上写着‘伯牙绝弦’四个大字,是下下签。

      解签师父早已习惯偶尔开出的坏签,他并没有把签文递给薛玉心看,不紧不慢缓缓开口:“敢问施主,所求何事?”

      “夫君安危。”薛玉心顿了顿,“我夫君昨日随军出征,心里实在不安,求大师解惑。”

      “夫人莫慌,此签文一波三折,虽是指引,并非天命定数,眼下看似不顺,但困则变,变则通,先难后易,你可以心存善念,积累善缘,时机一到,阻碍自会化解,迎来新的转机。”

      “多谢大师。”

      薛玉心在佛前多添了一炷香,转身离开主殿,去往后院。

      净水寺背靠连绵成片的矮山,后院不远处是进山的入口,走了约一刻钟,来到净水寺自给自足的菜园,一老者正在浇灌菜地。

      这老者属于僧团一员,虽没有正式僧职,也属于修行序列,像他这种没有剃度受戒的修行者,被称为净人,负责寺庙内诸如扫地、挑水、浇花之类的杂务。

      薛玉心静候在旁边,既没有出声向老者打招呼,也不主动帮老者的忙。

      等了许久,老者总算完成任务,抬眼跟薛玉心对视,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稍顷,老人先移开了视线。

      那天直到最后,两个人都没有搭话。

      寒来暑往,弹指间,三年已过。

      周朝将士奋勇杀敌,死伤惨烈,倾尽半朝之力坚守边疆,打退了侵略者,班师回朝。

      接到消息那一天,薛玉心紧绷了三年的心总算可以放松下来。

      在那之后,她每日都要去镇口迎接返乡士兵。

      每当远处有士兵模样的人进镇,薛玉心都要仔细端详,生怕认不出来自己丈夫。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每日回来的人越来越少,薛玉心的耐心也逐渐消失殆尽。

      这一天,薛玉心实在是等不及了,匆忙拦住进镇的士兵,问他还有多少人未归,那人脸上同情的神情刺痛了她的心:“这位嫂子,我是最后一批返乡的,如果你没有等到,只怕···哎···”

      剩下的话他不必再说出口,因为他感受到了薛玉心的痛苦,他们这些上战场的士兵每日面对死亡威胁,家乡的父老乡亲又何尝不是时刻担惊受怕,像他这样能全须全尾活着回乡之人,已经比牺牲的同袍兄弟们幸运许多了。

      这个士兵不知还能如何劝慰薛玉心,只好离开,给她留出空间想清楚。

      “不···不会的···,河生答应我会回来的···我不信···”

      薛玉心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咬咬牙,只好跑去府衙,查找牺牲将士的花名册。

      之前她一直坚持不来这里,就是还抱着某日赵河生能够出现在她面前的希望,如今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姓名、年龄、籍贯住址、家中情况。”文书问她。

      “赵河生,从军年龄二十二,籍贯平河镇三阳里赵宅,仅余一个妻子,名叫薛玉心。”

      河生也是孤儿,被镇上赵姓猎户收养,因在河边捡到他被起了河生的名字,后来猎户被山上野兽咬死,河生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长大,他跟薛玉心缘起一场英雄救美,因着相似的人生经历,二人越走越近,直至定情。

      文书很快查找到赵河生的名录,他语速放缓,声音低沉平稳,温和悲悯:“赵河生,平河镇人士,景和二十年秋十月初三参军,经考校编入弓兵队,时任弓兵七队队长,身先士卒,圆满完成多次任务,景和二十一年五月初五被提拔至指挥使···牺牲于···景和二十二年···冬至,与敌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说到最后,文书已经不忍细看薛玉心脸色,这些天来,他每日都会与数不清的牺牲将士亲属沟通,当着这些人的面,将凶讯念出。

      这份工作他做得极其痛苦,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这些英勇男儿都是为国捐躯,即便他不认识牺牲将士,又何如不为他们感到悲伤难过。

      “这位夫人,你保重···一个月后,抚恤金即会发放,到时你务必来府衙领取···”

      薛玉心全程不发一言,脑袋已然混沌。

      这里太压抑了,她要回家,回到家就能看到河生了。

      薛玉心转身离开,原本正当妙龄的她一瞬将仿佛老了几十岁,她步履蹒跚,脚步踉跄,靠着他人搀扶才走出府衙。

      门口李汀兰已经等了些时候,李汀兰抓着薛玉心双肩,跟她面对面,强装镇定:“玉心,我听说了···你···”

      话未说完,薛玉心两眼一黑,晕在李汀兰怀里,竟然气绝。

      “来人啊,快送去医馆。”

      手下人帮忙把薛玉心抬到马车上,她上半身靠在李汀兰怀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李汀兰掐她人中才放出这口气。

      大夫施了十几针,甚至连生死大穴也扎了,薛玉心才捡回一条命。

      床边的李汀兰已经泪流满面,薛玉心睁大眼睛,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玉心,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点···”

      薛玉心一言不发。

      “我求你···别让河生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你哭出来就好了···”

      薛玉心跟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李汀兰无奈,大悲之下郁结心中是会出事的,她只得让人去府衙领来了赵河生的阵亡通知书,站在床边一遍遍地念着。

      “赵河生,平河镇人士,景和二十年秋十月初三参军······牺牲于景和二十二年冬至,与敌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薛玉心还是没有反应,李汀兰狠下心继续念:“赵河生,平河镇人士,景和二十年秋十月初三参军······牺牲于景和二十二年冬至,与敌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不知道反复念了多少遍,床上的薛玉心全身开始剧烈颤抖,眼泪从眼窝涌出,一直流到枕头上,嘴里喊着‘河生···别丢下我’等句子,压抑的呜咽声从胸腔里挤出,她双手紧捂胸口,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无助,整个人微成小小的一团。

      李汀兰怕薛玉心喘不上气,把她从床上薅起来,抱在怀里,像母亲安慰孩子那样拍打着她的后背。

      整个医馆都回荡着薛玉心的哭声,这个时节,不用解释,邻里之间都知道哭得如此惨烈的原因,没有人因为哭声扰人而去阻止她。

      持续三年的战争带走了太多的人,镇上接近一半的百姓家里悬挂白幡,不少阵亡士兵连遗体都找不回来,只能用衣冠下葬。

      曾经挤满人的街道如今只剩下络绎不绝出殡的人,往日的烟火气消失不见,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

      将赵河生的衣冠安葬入土之后,薛玉心强撑着精神,在李汀兰的帮助之下准备了谢孝宴,薛玉心和赵河生都是孤儿,两个人加起来也没有几个亲友,谢孝宴勉强支撑了两桌。

      一切尘埃落定,李汀兰忧虑薛玉心情况,想让她随自己回家暂住,薛玉心谢绝了她的好意,只说自己会保重身体,多番推脱之下才将李汀兰劝走。

      李汀兰放心不下,吩咐丫鬟暗中盯着薛玉心情况,生怕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了结生命。

      如此盯了快一个月,李汀兰才慢慢放下警惕心,她哪里知道,薛玉心早存死志,只等守孝期满,便要随夫离去。

      本朝律例,丈夫去世后,妻子需为丈夫守孝三年,当今圣上兼顾政务与民生,出于简化礼制的考虑,推行变革,将服丧期缩短为百日,薛玉心已经决定了,百日之后,她便离开。

      守孝期间,薛玉心无法继续账房管家的工作,她帮着李汀兰选拔新人接替自己,新人遇到疑难杂事的时候会来请教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新人出师了,薛玉心已经无需忧虑李汀兰的以后。

      百日期满当日,薛玉心身披斩衰,坐在赵河生的墓碑旁边,拿出他赠与的匕首,朝着心脏刺去。

      一双布满沟壑的手紧紧拦住了她,来人的手掌粗糙干瘪,饱经风霜,夺下了匕首,扔到地上。

      是净水寺的那名老者,同时也是把薛玉心扔在尼姑庵门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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