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巧遇2 ...
-
蒋小菁第一次遇见 Justin,是在非洲旅游的时候。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牛仔衬衫,搭配的是卡其色工装裤和一双徒步鞋,头发微卷,独自坐在酒店外面的一张圆桌旁,手里拿着一杯勃艮第,椅背上挂着个遮阳帽儿,桌子上放着一个裹着沙漠迷彩的长镜头单反。
那天蒋小菁行程结束早,回到酒店无所事事,出来透透气,因为语言原因又不敢走远,也在酒店门口坐下要了杯喝的。
“你好,我是 Justin。介意我坐这里吗?” 他主动走过来打招呼,英文单词说的非常地道,带着点加州的阳光味,老土的搭讪台词在他嘴里说出来却一点都没有轻浮的意味,像是平常的朋友见面。蒋小菁愣了一下,连忙伸出手:“蒋小菁。”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握上去很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她好奇地问。
“感觉”,男人盯着她的眼睛说,“我的感觉一向很准。”
“哈哈,不是啦,刚才你那个私人导游带你进去的时候,我听到了。” 男人看着她不可思议的表情抻了三秒补充道,像是猎食者在嬉戏猎物。
Justin 是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物理学硕士,刚刚从德州仪器离职,被挖去 Intel 北京做销售总监,负责中国区的大客户们。德州仪器为了不让他泄露老东家的商业机密,除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外,还额外付了他三个月的工资,让他不能马上开始新工作。按Justin的说法,这叫“Garden Leave”。
“既然有了Garden Leave,那总得去个有“garden”的地方吧,非洲就是地球上最大的garden,三个月假期也挺长,正好来休息下。” 男人语气轻松。夕阳照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和她熟悉的那些露骨的商人截然不同。
蒋小菁很羡慕Justin,外语好,出国旅游,说走就走,一个背包就行,不像她自己,还要找私人导游。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互相留了微信,各自继续自己的行程。
接下来的几年,双方并没有联系。
————————————————————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蒋小菁为琪琪上小学的事去参加的一个小规模闭门教育交流论坛上。
“小菁?” 男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啊,是你!你们家孩子也要上这个小学?” 蒋小菁脱口问道。
“我儿子一直在Bay Area跟着他妈,我这工作大多数时间都在国内跑,想说服她们来北京,还不知道能不能同意呢。我来听听准备点儿子弹,要不然更没戏了。” Justin笑着说。
论坛结束后,两人在旁边咖啡厅坐了会儿,话题从孩子也慢慢延展开去。她才知道Justin不光会英文,日文和西班牙语也非常好。
他跟蒋小菁聊红酒,聊摄影,聊古典音乐,聊加州的阳光和沙滩,那些都是蒋小菁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听得入了迷,手里的咖啡都凉了。
“下周末五棵松中心有久石让的演奏会,”Justin 递给她一张门票,“没事的话一起去吧?” 蒋小菁看着门票上的烫金字体,几乎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演奏会那天,蒋小菁特意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件黑色的露肩丝绒连衣裙,化了精致的淡妆,踩着高跟鞋走进五棵松。Justin 已经在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一束桔梗花。“送给你的。” 他笑得很温柔。
音乐厅里很安静,大提琴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淌出来,蒋小菁听得有些恍惚。Justin 在她耳边轻声讲解着每一首乐曲的背景,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须后水味。蒋小菁侧过头,看见他专注的侧脸,鼻梁高挺,睫毛很长,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演出结束后,Justin 带她去了一家米其林餐厅。餐厅里灯光昏暗,小提琴手在角落里拉着曲子。他很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用银叉给她切好牛排,动作优雅、熟练。蒋小菁握着刀叉的手有些笨拙,想起第一次跟陈立生吃西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怎么了?”Justin 好奇地问。蒋小菁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不用想着项目,不用焦虑产品,不用担心孩子的上学。
Justin 跟她聊起在美国的生活,说伯克利的校园有多美,说旧金山的夜晚有多绚丽。蒋小菁听得很认真,她没读过多少书,对那些有学识的人总是带着点崇拜。“你真厉害。” 她由衷地说。
Justin 笑了笑:“你也很厉害,年轻女企业家,比男人创业一定更不容易。” 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那些男人看她时的欲望和算计。蒋小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酸涩,又有些温暖,瞬间有些走神儿。
“跟我讲讲芯片吧,我上学就一直没学明白,现在的产品还得用它。” 缓过神儿来后,蒋小菁避开尴尬,突兀地想岔开话题。
“这一切都得从坏脾气的天才老头儿肖克利说起,” Justin思考了一下开始道,“这老头儿,在上世纪中叶的美国半导体界,用咱们的话讲,那就是泰山北斗。做为著名的贝尔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早已名利双收,但心眼儿却很小。因为晶体管的发明发明没有署它的名字,加上其他一些因素,一气之下从东岸回到了老家 - 加州的Mountain View - 创业,成立了肖克利半导体实验室。那时候California这地方就是个大农村,啥都没有,但是肖克利这名字的号召力太强了,他只是喊了一嗓子,全国的物理和半导体天才都自掏腰包买机票跑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工资都没问,只想有个和肖克利一起工作的机会,这才奠定了后来湾区南边这片地方在世界半导体产业的地位,后来这片地方才被称为硅谷,所以坏脾气老头肖克利是硅谷之父。”
讲到自己的专业,Justin滔滔不绝,却一点都不艰涩。
“嗯”,蒋小菁抿了口红酒,鼓励Justin继续。
“我现在这家公司,被称为全世界微处理器行业的霸主,其实开始并不是干这个的。最早做的是存储,还一度做到了存储行业的全球市场份额第一。后来因为日本的存储产品后来居上,而且良品率还高,你知道日本人做事都很认真,所以产品的一致性和良品率更高,这个在半导体行业非常重要。你想,同样大的晶元,别人能做出95个合格产品,你只能做出70个,那你的成本就比别人贵30%,完全没法竞争。于是我这个新东家被日本人逼的只好转型做微处理器,才歪打正着成就了现在的地位,其实说到底还是一堆晶体管在做0和1的运算。所以很多事都不是预先设计好的,都是巧合,翻译一下,就叫“缘分”,比如咱俩,跨了半个地球两次偶遇,我一个坚定的无神论学物理的,都要信迷信了,哈哈”,Justin 适时把话题拉回两人的关系。
“果然是负责大客户的,真会说话。” 蒋小菁笑的很开心。
那天晚上,Justin 送她回家。在小区门口,他给了她一个拥抱:“谢谢你陪我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的拥抱很轻,像羽毛落在身上。蒋小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生活不止有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也可以有很多小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