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型依恋》停粥

4、第 4 章

　　第二天清晨，林苋是在窗外麻雀的啁啾声中醒来的。
　　脚踝处传来隐约的钝痛，提醒着昨天发生的意外。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斑驳泛黄的天花板，随后目光落在床边的小书桌上。
　　桌子上放着一小叠圆润的饺子皮，一碗清澈的水，以及一小盆已经拌好的馅料——主要是切得细碎的青菜，点缀着少许肉末。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是林疏音娟秀中带着匆忙的字迹：“小苋，妈妈去上班了，中午回来下饺子吃。脚还疼的话就别乱动。”
　　林苋撑着坐起身，小心地挪动受伤的脚，试了试，虽然落地时还有些不适，但慢慢走问题不大。
　　他安静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然后坐到了书桌前。
　　他拿起一张饺子皮，摊在微凉的手心，用筷子夹起适量的馅料，不多不少，再用指尖蘸了清水，仔细地涂抹在饺子皮的边缘。
　　他的手指纤细而灵活，对折，捏合，一下一下，力道均匀，很快就捏出了一排精致匀称的褶子，像一弯弯小巧的月牙。整个过程安静而熟练，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他包得很专注，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他沉静的侧脸。
　　林苋从小胆子就不大，只是他害怕的时候，惯会掩饰，不哭也不闹。
　　刚搬进这栋老旧居民楼的时候，林苋才五六岁。
　　老房子的墙壁布满裂纹，夜晚，总能听见老鼠在天花板的夹层里窸窸窣窣地跑来跑去，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显得格外瘆人。
　　更常见的是蟑螂，有时白天也会大摇大摆地在地板上快速穿行。
　　小林苋怕极了那些油亮、爬行迅速的小东西，不敢踩，甚至不敢靠近。
　　但他从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尖叫着扑进妈妈怀里。他只是眼里噙着泪水，找来了几个颜色不一的小方凳，高低错落地放在房间和通往厨房的必经之路上。
　　这样，他需要拿东西或者去厨房喝水时，就可以不用踩地，直接从一张凳子跳到另一张凳子上。
　　林疏音第一次看到儿子像只谨慎的小猫一样在凳子上跳跃移动时，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们家小苋好聪明呀。”她抱着小林苋，把脸贴在他柔软墨黑的头发上。
　　窘迫的生活像一张粗糙的砂纸，磨掉了孩童应有的部分放肆和娇气。
　　他将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月牙似的白胖饺子挤在一起，看着竟有几分热闹。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是林疏音回来了。
　　林疏音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室外清新的微凉。
　　她先将手里的布包轻轻放在柜子上，里面是她帮邻居缝补衣物换来的一些零碎东西。
　　她快步走到林苋身边，蹲下身，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检查了一下他受伤的脚踝，温声问：“还疼得厉害吗？”
　　她的声音总是这样，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能抚平毛躁的柔和。
　　“不疼了，妈。”林苋摇摇头，“慢慢走没事的。”
　　林疏音这才抬起眼，看着儿子，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纵容：“你呀……”
　　母子俩对坐在窗边的小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在林疏音素雅的衣襟上跳跃。
　　她吃饭的姿态很文静，细嚼慢咽，偶尔给林苋夹一个馅多的饺子，自己则多是吃皮。
　　她询问着林苋脚伤的具体情况，又温言说了些厂里的趣事，声音柔和，让整个简陋的房间都弥漫着一种安宁温馨的气息。
　　吃完饭，林疏音将碗筷洗净归位，看着正在小心活动脚踝的林苋，柔声道：“小苋，妈妈下午要去厂里，你是在家休息，还是跟我一起去？”
　　“我跟您去。”林苋回答。
　　制盒厂的车间宽敞而略显喧杂，空气里混合着纸张、油墨和浆糊的味道。
　　林疏音带着林苋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光线好些。她给林苋的脚下垫了个用旧布包好的小软垫，让他受伤的脚能舒服些，然后才坐下来开始工作。
　　很快，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工笑着凑了过来，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明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月牙，正是苏晓曼。
　　“音音姐，你来啦！呀，小苋也来了！”苏晓曼声音清脆，像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很喜欢林苋，觉得这个安静漂亮的男孩像个小瓷娃娃。她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些零碎的小零食，迅速塞到林苋手里，朝他俏皮地眨眨眼。
　　林疏音看着，温柔地笑了笑：“晓曼，别总惯着他。”
　　“小苋多乖啊！”苏晓曼挨着林疏音坐下，拿起纸盒也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音音姐，你看我新学的这个花边折法，好看不？听说最近百货公司来的新发卡就是这种波浪形的……”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新鲜见闻，语气里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与对美的向往。
　　林疏音一边手下不停地折叠粘合，一边微笑着倾听，偶尔温和地回应几句。她的存在，仿佛能让周围略显浮躁的空气都沉静柔和下来。
　　林苋坐在小凳子上，耳边是晓曼姐姐清脆的笑语和母亲温柔的应答，窗外是午后明净的阳光。
　　他折着手里的一个小纸盒，对于这项工作，他已经很熟练了，没事的时候他经常来帮林疏音做工。
　　在这喧闹车间中，他感受着属于他的、小小世界的安宁。
　　母亲林疏音偶尔会抬头看他一眼，目光柔和而沉静，那眼神仿佛一道无声的屏障，将他与外界更大的喧嚣和未知，暂时隔绝开来。
　　学校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重复键，却又因某些人的存在而泛起微澜。
　　林苋能读上这所私立小学是林疏音费了很大力气才有的结果。她很重视对林苋的教育。
　　这所小学是个文武学校，奉行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每日清晨，操场上总会准时响起那首极具标志性的《中国功夫》。
　　“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
　　林苋的脚踝好利索后，也重新回到了晨练的队伍里。他动作不算最标准有力，却自有一种认真的好看。
　　下课铃一响，教室便瞬间沸腾起来。
　　“小苋！快走！”周小雨像只活泼的小麻雀，第一时间冲到林苋座位前，拉住他的手腕就往教室外跑，“小卖部新进了一种星星糖，去晚了就抢不到啦！”
　　学校的小卖部是课间最热闹的地方，琳琅满目的零食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穿着统一校服的小学生们挤在柜台前，举着零钱，叽叽喳喳地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宝贝。
　　周小雨熟门熟路地钻到前面，很快举着两包亮晶晶的星星糖挤了出来，分给林苋一包。
　　林苋接过，从洗得发白的裤兜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零钱递给她。他很少主动买零食，多是周小雨兴致勃勃地与他分享。
　　两人正准备往回走，迎面就碰上了被人群簇拥着的裴牧诺。他今天穿着合身的定制校服，白色的衬衫领子挺括，衬得他更加柔软乖巧。
　　他手里拿着几盒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进口巧克力，正微笑着分给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同学，姿态大方得体。
　　看到林苋，裴牧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绕过簇拥的同学，快步走到林苋面前，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小苋！”
　　他的目光落在林苋手里那包星星糖上，随即将自己手中那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递过去，语气自然又亲昵：“这个给你，很好吃的。”
　　周围的同学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林苋握着星星糖的手指微微收紧，摇了摇头，声音清淡：“不用了，我有这个。”
　　裴牧诺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语气带上了点撒娇般的委屈：“可是……这个更甜啊。我想把最好的给你。”
　　周小雨在一旁看着，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便拉了拉林苋的袖子：“小苋，快上课了，我们回去吧。”
　　林苋对裴牧诺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便跟着周小雨离开了小卖部喧闹的人群。
　　裴牧诺站在原地，看着林苋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那纯然可爱的笑容慢慢淡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盒被拒绝的巧克力，指尖在精美的包装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随手将它给了旁边一个眼巴巴看着的同学。
　　“送你了。”他语气轻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同学受宠若惊地接过，连连道谢。
　　裴牧诺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与他天使般的面容有些违和。
　　没关系。他想。小苋只是还不习惯接受他的好意。
　　总有一天，他会让林苋习惯的——习惯他的靠近，习惯他的给予，习惯他世界里的一切。无论是星星糖，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愿意给，也一定会让林苋接受。
　　他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