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型依恋》停粥

3、第 3 章

　　午后，阳光正好。
　　林苋蜷在水泥管中，像只贪恋暖阳的猫。光化作蜂蜜色的薄纱，轻柔披在他身上。
　　修长的手指搭在膝头，书页边缘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翻页时，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欢快旋舞，而他只是静静坐着，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过滤成了此刻的安宁。
　　“小苋！”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冲过来，脸蛋红扑扑的，蹲下来喊道：“我们去河边捉蝌蚪吧！”
　　女孩名叫周小雨，是隔壁周阿姨的孩子，从小与林苋一起长大。
　　她身后跟着的是邻居家的陈程，比他们大两岁，他笑着朝林苋点点头：“天气好，一起去吧，我看着你们。”
　　林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不远处，裴牧诺走近，背光而立。
　　他微低着头，整齐的发尾恰好贴在白皙的后颈上，在逆光中，那截脖子显得异常柔和。
　　阳光在他周身漫开，将他整个人融化在光雾里，唯有耳朵的轮廓被照得半透明，像一件精致的瓷器。
　　他的眼睛盯着林苋，小声道：“小苋，我也想去......我能去吗?” 语气里带着恳求。
　　周小雨跟陈程回头，眼神中透着迷茫。
　　林苋沉默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他是我的......同班同学。”
　　小河不远，藏在一片绿意之后，水清浅地流着，能看见底下圆润的卵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水面上洒下晃动的光斑。
　　周小雨最是兴奋，脱了鞋袜就要往水里踩。
　　陈程赶紧拉住她：“水凉，慢点下，就在边上玩。”
　　裴牧诺拿着周小雨递给他的两个小巧的玻璃罐，递了一个给林苋，接着卷起裤脚，踩进沁凉的河水里。
　　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浑不在意，只专注地看着林苋，张开了双臂，“小苋，我接你下来。”
　　林苋站在岸边的树荫下摇了摇头。
　　“这里！这里有好多！”周小雨压着嗓子兴奋地叫起来，指着一片水草丰茂的缓湾。
　　裴牧诺凑过去，他看准了几只聚在一起的、拖着长尾巴的黑色小蝌蚪，屏住呼吸，将玻璃罐缓缓沉入水中，试图将它们舀起来。
　　他的动作太急，反而惊动了小家伙们，黑影瞬间四散。
　　裴牧诺有些懊恼地蹙起眉，那神情和他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截然不同。
　　林苋看着他手忙脚乱、一次次失败却不肯放弃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也默默卷起了自己的裤脚，走进了水里。
　　冰凉的河水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走到裴牧诺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裴牧诺握着玻璃罐的手腕，示意他动作再慢些。
　　裴牧诺愣了一下，随即顺着林苋无声的指引，放缓了所有动作。这一次，玻璃罐稳稳地沉下，再抬起时，里面多了三只慌慌张张的小蝌蚪。
　　“成功了！小苋，你好厉害!”裴牧诺转过头，对着林苋笑了起来，笑容毫无杂质，带着纯粹的喜悦，比河面的阳光还要晃眼。
　　林苋迅速垂下眼睫，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周小雨玩得忘乎所以，跑动着去追一只格外大的蝌蚪时，脚下被湿滑的青苔一绊，林苋赶忙去拉她，结果两人一起摔坐在了浅水里。
　　她愣了一秒，紧接着站起来，想要拉林苋的手，“你没事吧小苋!?”这时旁边另一只手却更快一步。
　　林苋被裴牧诺从水里拉起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左脚刚沾地就猛地一软，刺痛让他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裴牧诺立刻察觉了他的异样，手臂用力撑住他下坠的身体。
　　林苋摇了摇头想表示没事，可当他尝试再次站立时，脚踝处清晰的刺痛让他眉头微微蹙起，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
　　他的头发完全湿透了，软塌塌地贴在额前和脸颊，不断有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流过他苍白的脸颊和纤细的脖颈。那身洗得有些发旧的浅色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少年单薄清瘦的骨架。
　　裴牧诺的目光从他湿漉漉的脸庞移到他不自觉蜷起的左脚上，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瞬间沉静下来。
　　“扭到了？”他低声问，不等林苋回答就蹲下身去。温热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林苋微微发红的脚踝，林苋立刻疼得缩了一下。
　　“别动。”裴牧诺查看着伤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苋低头看着他被水打湿的发顶，抿了抿唇。
　　周小雨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圈微微发红：“对不起，小苋，都怪我……”
　　林苋对着周小雨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不是你的错。”
　　陈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意外而已，别太自责。”然后对裴牧诺说，“看样子是扭伤了，得赶紧回去处理一下。”
　　确认伤势后，裴牧诺重新站起身。他脱下自己还算干爽的外套披在林苋肩上，然后在他面前蹲下。
　　“上来。”他说，声音闷闷的，“我背你回去。”
　　林苋犹豫了一下，最终慢慢伏了上去。
　　裴牧诺稳稳地背起他，一步一步往岸上走。
　　阳光把两个湿漉漉的身影揉在一起，在河滩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林苋安静地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
　　裴牧诺的呼吸有些急促，脚步却很稳。林苋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看了很久。
　　夕阳不知何时已悄然西斜，回到林苋家中时天已经黑透了。
　　周小雨跟陈程向林苋表达关心后各自回了家，裴牧诺背着林苋到了他的房间。
　　林苋的房间很小，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唯一的光源是床头一盏旧台灯，在墙壁上投下暖黄色的、安静的光晕。
　　裴牧诺将他小心地放在窄小的单人床上，自己也半跪在床边的水泥地上。
　　“你不回家吗？已经很晚了。”林苋问道。
　　“我爸爸妈妈都出差啦，家里就我跟阿姨，我待会儿打电话跟她说一声就好啦。”裴牧诺抬头看着林苋。
　　他手里拿着从陈程家借来的红花油，倒了一些在掌心，搓热了，才小心翼翼地握住林苋纤细的脚踝。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噢。”他抬头看了林苋一眼，声音轻柔。
　　林苋抿着唇，点了点头。
　　药油接触皮肤，带来一阵灼热感，紧接着，
　　裴牧诺的揉按让刺痛变得鲜明。
　　林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腿，却被裴牧诺更紧地握住。
　　“淤血要揉开才好得快。”裴牧诺解释着，手指的动作却放得更轻缓了些。
　　他的指尖温热，耐心地在那片红肿的皮肤上打圈，目光低垂，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林苋看着他的侧脸，台灯的光线柔和了他五官本就柔润的轮廓——他年纪本就不大，现下倒是显得更加小了。
　　脚踝处的刺痛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移开视线，落在书桌上那个装着三只小蝌蚪的玻璃罐上。小黑影们在有限的水域里茫然地游动着。
　　“它们怎么办？”林苋忽然轻声问，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裴牧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养着啊。我们一起养，等它们变成青蛙。”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占有欲，仿佛这是既定的事实。
　　林苋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它们应该回到河里。”
　　裴牧诺揉按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脸上那种无害的温柔淡去了一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很快又被更浓的关切覆盖。
　　“放在罐子里，每天喂它们，看着它们长大，不好吗？外面河里可能有鱼会吃掉它们，在这里很安全。”他循循善诱。
　　“那不是它们该有的生活。”林苋坚持，目光清凌凌地看向裴牧诺，“罐子太小了。”
　　“我们可以换更大的缸，”裴牧诺不退让，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执拗。他微微歪着头，浅褐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纯粹而无辜的光泽。
　　“我可以买最好的，保证它们活得比在河里还好。”他想给这些东西一个“更好”的归宿，就像他潜意识里，也想将眼前这个清冷单薄的少年，纳入自己认为“安全”的范畴。
　　林苋再次摇头，这次幅度大了些，带动了伤处，他轻轻“嘶”了一声，才说：“再大的缸也不是河。它们应该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裴牧诺看着他蹙起的眉头，握着林苋脚踝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立刻松开，仿佛怕弄疼了他。
　　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情绪——他很少被人如此直接地反驳。
　　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邻里声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裴牧诺才重新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毫无杂质的笑容。他甚至刻意眨了眨眼睛，轻声说：“好吧，听你的。”——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执拗，只是林苋的错觉。
　　“等你的脚好一点，我们就把它们送回去。”
　　他妥协了，但这份妥协里，却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念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
　　林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让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裴牧诺继续为他揉着脚踝，动作依旧轻柔，仿佛刚才短暂的争执只是幻觉。
　　几天后，林苋的脚踝消肿了不少，虽然走路还有些微跛，但已无大碍。在某个同样阳光和煦的午后，他拿着那个玻璃罐，慢慢走到了河边。
　　裴牧诺跟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他蹲下身，将罐子倾斜。黑色的的小生灵顺着水流滑入河中，短暂地徘徊后，便甩着尾巴，欢快地消失在清澈的河水和水草之间。
　　林苋看着空了的罐子，水面倒映着天空和树影，也倒映着他身边裴牧诺沉默的身影。
　　他轻轻松了口气。
　　阳光依旧温暖，河水流淌不息。有些东西被放归了原处，而有些悄然滋生的东西，却似乎才刚刚开始它无声的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