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型依恋》停粥

2、第 2 章

　　午后的阳光带着沉甸甸的暖意，却没能驱散林苋骨子里的那阵寒意。
　　他扶着厂区锈红色的楼梯扶手，只觉得脚下的水泥台阶像浸了水的棉花，软得使不上力。视野边缘开始发暗，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远处机器的嗡鸣。
　　他甩了甩头，想驱散这种不适，抬脚迈向下一个台阶。
　　就在这时，脚下猛地一空，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跌入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和温热体温的怀抱里。那人被他撞得微微后退半步，却稳稳地接住了他。
　　林苋晕眩得厉害，本能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带着黛绿色眼睛——是裴牧诺。
　　模糊的视线里，一张过分精致的脸孔在极近的距离晃动。柔软墨黑的刘海下，那双惯常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苍白失措的影子。是裴牧诺。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苋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对方扶在他后背和臂弯的手，温度高得吓人，透过薄薄的衣料，几乎要烫伤他的皮肤。
　　这短暂的清醒如同退潮前最后的浪花。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从视野的四面八方迅速涌上，无声地吞没了一切光线和声音。
　　他最后看到的，是裴牧诺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双瞬间沉静下来、专注得近乎陌生的眼睛。
　　随即，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苋是在一种陌生的柔软触感和清淡的香气中醒来的。
　　意识先于视觉回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轻暖的羽绒被。
　　房间很安静，窗帘拉着一半，夕阳的余晖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他眨了眨眼，正想坐起身，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裴牧诺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见他醒了，眼睛立刻弯了起来，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带着点欣喜的笑容。
　　“小苋，你醒啦？”他快步走过来，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托盘里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一碟清爽的小菜，和一杯温水。
　　“感觉好点了吗？”裴牧诺在床边坐下，很自然地把手背贴向林苋的额头，动作轻柔又快速，一触即分，“嗯，好像没那么烫了。”
　　林苋有些怔忡，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
　　裴牧诺立刻解释道：“你之前在楼梯上晕倒了，我就把你带我家来了。”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语速慢了下来。
　　“你别担心，我让家里的医生看过了，说你就是疲劳过度加上着凉发烧，打了针，休息一下就好。”
　　林苋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谢什么呀，”裴牧诺把温水递到他手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苋的手背，带来微凉的触感，“先喝点水，然后吃点粥吧，医生说你醒来可能会饿。”
　　林苋垂下眼，小口喝着水。水温恰到好处。
　　他确实饿了，从早上醒来到现没有在喝过一口水，胃里空得发慌。
　　他看着那碗熬得软烂粘稠的白粥，米香扑鼻。
　　裴牧诺把粥碗端起来，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散热，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懊恼：“我本来想给你煮点别的，但是……我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最后还是阿姨帮忙才煮好这碗粥。”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只会帮倒忙。”
　　他把晾得温度刚好的粥递过去。
　　林苋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
　　他看着碗里均匀的米粒，又抬眼看了看裴牧诺。对方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黛绿色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关心和一点点等待夸奖的期待。
　　...林苋启唇，但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他低下头，默默地把一勺粥送进嘴里。
　　粥煮得很好，米粒几乎融化，带着单纯的甘甜。
　　裴牧诺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吃，没有说话。夕阳的光晕落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房间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粥吃完后，林苋脸上的热度也退下去不少。
　　他放下碗，轻声说：“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裴牧诺脸上立刻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但他没有纠缠，只是乖巧地点头：“嗯，我送你。”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跑到书桌旁，拉开抽屉，拿出几颗大白兔奶糖，不由分说地塞进林苋手里。
　　“这个给你，甜的，吃了可能舒服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动物般的讨好。
　　林苋看着掌心那几颗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裴牧诺把他送到门口。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色变成了墨蓝。
　　他看着林苋，小声叮嘱：“路上小心点哦。”
　　林苋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渐深的暮色里。他的脚步还有些虚软，但比来时好了很多。手心里，那几颗糖硌着他的皮肤，带着陌生的、甜腻的温度。
　　从那天起，裴牧诺出现在林苋生活中的频率更高了。他经常“刚好”出现在林苋放学回家的路上，或者“碰巧”也去林疏音工作的眼镜厂附近买东西。
　　而他的借口总是五花八门，甚至有时候想不出来，干脆就不说了，只是垂下卷翘的睫毛嘟起嘴看脚尖。
　　而林苋这时候往往是哑言的。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变得稀疏，夕阳的余晖将书架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苋随手翻过一页日历，目光在“九月”两个字上停留片刻。这个暑假，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