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型依恋》停粥

1、第 1 章

　　林苋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老式牛头锁“咔哒”一声被拉开。他趿拉着那双总是会进沙子的旧拖鞋，走出了门。
　　门外是一片空旷的场地，铺满了灰扑扑的石子和沙砾。
　　他循着日复一日的路线，走到那个粗大的水泥管前，弯腰钻了进去，将自己抱成一团。
　　这是他每天固定的事项——发呆。
　　不是思考，而是清空。耳畔只有风穿过水泥管洞的微弱呜咽，和自己的心跳。
　　这本该是又一个被空白填满的、寻常的日子。
　　——本该如此。
　　“欸？”
　　一道清亮的、带着点急促呼吸的声音突然切入这片寂静。
　　林苋下意识抬头，一个身影已经敏捷地钻了进来，携着一身刚在外面奔跑过的、蓬松的阳光气息。
　　一只手迅速而轻柔地捂住了他的嘴，指尖还带着运动后的暖意。
　　“嘘……别出声。”
　　几乎是同时，管外传来由远及近的、故作夸张的呼喊：“裴牧诺！我看到你了——！”
　　林苋眨了眨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入侵者。
　　那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额前细碎的刘海因奔跑而有些凌乱，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明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他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却带着一种专注的、兴奋的光彩。
　　直到那搜寻的脚步声悻悻远去，男孩才松开手，露出一个混合着歉意和狡黠的讪笑。
　　“对不起啊，我在玩捉迷藏呢。”
　　林苋只是抿了抿唇，轻轻摇头。
　　“不管怎样，谢谢你啦！”男孩的笑容立刻变得毫无阴霾，他飞快地往小苋手心里塞了个东西。“这个给你！”
　　说完，他像来时一样突然，摆摆手，便猫着腰钻出水泥管，小跑着消失在视野尽头。
　　林苋缓缓摊开手心。
　　那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蓝白相间的糖纸有些被攥得发皱，中间那只雪白的兔子，用一双朱红色的眼睛，静静地与他对视。
　　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陌生的、暖融融的触感。
　　林苋捏着那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他独自穿过那片总让拖鞋进沙的石子路，走到自家门前。
　　“小苋，回来啦。”
　　林疏音温和的声音传来。她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随即又随意往后一瞥。
　　“欸?”林疏音声音带上一丝几不可闻的疑惑。
　　林苋不明所以地转头。
　　几乎同时，一旁浓密的树丛里传来“沙沙”的细响，一只野猫敏捷地窜出，“喵”地叫了一声，跑远了。
　　“...是小猫呀。”林疏音眼底的疑惑散去，朝小苋伸出手，等他走近，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来，进去吧。”
　　林苋顺势低下头，走进了家门。
　　门合上的轻响之后，楼道口重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孩从树后慢慢探出身子。他拍了拍蹭在衣服上的树皮屑，仰头望着那扇已然紧闭的房门，嘴角轻轻一勾。
　　小。苋。他无声开口道。
　　裴牧诺拖着左腿，步子比平时重了些，走到水泥管附近时，呼吸也带上了明显的喘息。
　　他停在管口，没有立刻弯腰，而是微微侧身，确保光线能照清他膝盖上那片刚擦破的伤。
　　“小苋？”他朝里面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
　　林苋抬起头，依旧是那双安静的眼睛。
　　裴牧诺的目光与他对上一秒，随即像是被膝盖的疼痛牵走了注意力，轻轻“嘶”了一声，手下意识虚虚地护在伤处旁边。
　　他没再说多余的话，只是微微蹙着眉，站在那里，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了几缕，显得有些脆弱。
　　林苋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落向那片渗着血丝的膝盖。
　　裴牧诺纤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低声道：“……不小心摔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思考，然后才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干净的、纯粹的请求，“小苋，能借我点药水涂一下吗？”
　　林苋没有说话。寂静在二人之间弥漫开。
　　“...好疼啊...”裴牧诺皱起鼻子。
　　林苋看着他被汗浸得发亮的鼻尖，和那双因为忍耐而显得格外温顺的眼睛，终于沉默地站起身，朝自家方向走去。
　　裴牧诺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抬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刘海，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苋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
　　屋子比裴牧诺想象的更小，也更整洁。水泥地面被拖得发亮，靠墙的老式木床上，床单虽然旧，却洗得干干净净。
　　他没说话，只是示意裴牧诺坐在床边的方凳上。自己则走到墙角，打开一个印着褪色牡丹花的铁皮盒子，从里面拿出红药水、棉签和一小卷纱布。
　　裴牧诺安静地坐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这间小屋。窗台上晾着洗好的衣服，桌上放着几个折好的纸盒子，一切都显得很简单、温馨。
　　接着，林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认知让裴牧诺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林苋拧开红药水瓶盖，用棉签小心地蘸取那鲜艳的红色。
　　他低着头，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后颈，和那上面柔软细碎的黑色发梢。他的动作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底投下安静的阴影。
　　当蘸满药水的棉签即将触到伤口时，裴牧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腿。
　　林苋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安静地看向裴牧诺，用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
　　“……没事。”裴牧诺小声说，“你接着来。”
　　林苋收回目光，再次低下头。
　　这次他一只手轻轻扶住了裴牧诺的小腿，掌心带着一点微凉的体温，触碰却异常稳定。
　　另一只手拿着棉签，力道极轻地、一圈一圈地将药水涂在伤口周围，巧妙地避开了破皮最严重的地方。
　　那细微的、冰凉的触感，伴随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奇异地抚平了伤口的刺痛。
　　裴牧诺看着林苋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那份心无旁骛的神情，眨了眨眼睛。
　　药水涂好了，林苋拿起纱布，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没必要包扎，便又利落地收了回去，开始整理铁皮盒子里的东西。
　　裴牧诺看着自己膝盖上那一圈规整的红色，又看看林苋沉默忙碌的背影，来之前就已打好腹稿的卖乖讨巧的话，此刻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一种陌生的、计划之外的古怪情绪，悄悄冒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