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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沈千秋赶到邻镇时,已过了未时。镇子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王记书铺就在街上最东头,黑底金字的招牌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文雅气。他站在书铺门口,刚要推门,只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迎了出来。

      “哎呦,沈先生可算到了!”王掌柜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拿着块算盘,噼里啪啦打得正响,“我还以为你被雨截在路上了呢,快请进快请进。”

      书铺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宣纸的气味,靠墙的书架堆得满满当当,从经史子集到话本传奇,应有尽有。几个穿长衫的书生正在埋首挑书,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抬眼扫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让王掌柜久等了。”沈千秋拱手致歉,脱下湿漉漉的草鞋,换上铺里备用的布履,“路上雨太大,耽搁了些时辰。”

      “不妨事不妨事,”王掌柜引着他往内间走,“我给你备了热茶,你先暖暖身子。那几卷地方志我都找出来了,就在里屋桌上,你看看。”

      内间是间小书房,靠窗摆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摊着几卷泛黄的竹简,旁边还放着砚台和几支毛笔。沈千秋走到案前,拿起一卷竹简翻看,字迹虽有些模糊,但大体还能辨认。

      “就是这些,辛苦沈先生了。”王掌柜递过一杯热茶,“不急,你慢慢抄,要是赶不及,在铺里住下便是,我给你收拾间空房。”

      “多谢王掌柜。”沈千秋捧着热茶,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我尽量赶赶,争取明日之前完工。”

      他喝了几口茶,便拿起毛笔,研磨铺纸,开始抄写。他的字虽比不上书法名家,但字迹工整,细腻清秀,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王掌柜立在旁边看了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又出去招呼客人了。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窗外传来的几声叫卖。沈千秋确也抄得专心,渐渐忘了时间,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发现天色渐晚,已经入了酉时了。

      沈千秋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一下,随即将桌上已经誊抄好的纸页整理在一起,没过多久,王掌柜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还卧着个荷包蛋:“沈先生,辛苦了,先吃饭吧。”

      “多谢王掌柜。”沈千秋方才抄书时不觉得,现在才觉得饿的很,接过碗筷就狼吞虎咽起来。面条筋道,汤头鲜美,一个荷包蛋吃得他浑身暖和。

      正吃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有人发生争执。沈千秋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玄色的身影立在书铺门口,正是上午在破庙里遇到的夜渊。

      他不知何时来的,依旧穿着那身华贵的锦袍,仿佛从未被雨水沾湿分毫。几个书生正围着他,脸上都是愤怒。

      “你这人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居然用脚踢书?”一个戴方巾的瘦高个书生指着地上一本被踢翻的《论语》,气得脸都红了。

      夜渊没理他,只是目光越过人群,直直落在里间的沈千秋身上,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另一个矮点的书生也怒道,“这可是孔圣人的书,你也敢如此不敬!”

      夜渊依旧看着沈千秋的方向,连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们俩个,语气平淡无波:“一本破书而已,大惊小怪。”

      “你!”瘦高个书生气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哦?”夜渊挑眉,“那你倒是说说,这书里写了什么金科玉律,值得你们这般宝贝?”夜渊又嗤笑一声“既然是读过圣人书的,那就背几句圣人言来听听。”

      “这……”几个书生面面相觑,他们虽常把圣人之言挂在嘴边,真要逐条背出来,却又支支吾吾。

      沈千秋见势头不对,连忙放下碗筷走出去:“几位兄台息怒,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性子直,说话没轻重,我替他给大家赔个不是。”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论语》,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还给瘦高个书生。

      那书生接过书,瞪了夜渊一眼,又看了看沈千秋,哼了一声:“看在沈先生的面子上,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说完,便带着其他几个书生悻悻地走了。

      书铺里顿时安静下来,王掌柜一脸打量地看着夜渊,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夜兄,你怎么来了?”沈千秋无奈地看着夜渊,“方才…何必如此呢。”

      夜渊走进来,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书,像是在打量什么不起眼的物件:“路过,就进来看看。没想到这破地方的人,比里面的书还无趣。”

      “额..夜兄,你这说话也太不客气了。”沈千秋扶额,“这是书铺,大家都敬书爱书,你那样做,难怪别人生气。”

      “敬书?”夜渊嗤笑一声,“若是真敬,就该把那书中的道理刻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边当幌子。”

      他说着说着就走进内室,走到沈千秋刚才抄写的竹简旁,拿起看了看:“抄这个?能换多少银子?”

      “不多,够我过冬的。”沈千秋拿回竹简,“夜兄要是没事,就先回吧,我还得继续抄。”

      “我不碍事。”夜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慵懒,“你抄你的,我看着。”

      “你看着我怎么抄?”沈千秋哭笑不得,“我会分心的。”

      “那我就不看。”夜渊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我听。”

      沈千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故意来捣乱的。可偏偏他又说不出什么重话,也不知他为何来捉弄自己,沈千秋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到书案前,继续抄写。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沈千秋努力想忽略旁边的人,可夜渊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即便闭着眼,身上的气场也不自觉的流露出来,他写着写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才还觉得生涩的字迹,此刻竟变得流畅起来,甚至隐隐带着点说不出的韵味。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身看了看闭着眼的夜渊,心里满是疑惑。

      不知过了多久,夜渊忽然开口:“错了。”

      沈千秋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果然有个字抄错了,他连忙涂改,却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夜渊睁开眼,眸子里带着点笑意:“听出来的。”

      “听出来的?”沈千秋更糊涂了,“光听写字的声音就能听出对错?”

      “自然。”夜渊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拿起他写的纸看了看,“你这字,底子不错,就是有些拘谨,有些过于秀丽了。”

      他说着,拿起一支毛笔,沾了点墨,在纸上写下一个“道”字。那字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却又透着种说不出的飘逸,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沈千秋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字,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写字如做人,”夜渊放下笔,“心中盛着东西,笔尖自然就沉。你只想着‘对’与‘错’,反倒落了下乘。”

      沈千秋愣在原地,夜渊的话像一道天光,照进他心里,他一直觉得写字只要工整,符合法度就好。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夜渊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慢慢悟吧。我在街上的‘醉仙楼’住下,你抄完了,过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玄色的衣袍在门口一闪,便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王掌柜这才凑过来,小声道:“沈先生,你和那位夜公子是朋友啊,他……是什么来头啊,看起来像是士族或者贵族啊。”

      沈千秋摇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他重新坐下,盯着夜渊写的那个“道”字,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人,衣着华贵,气质出众,连写出的字都带着不凡的气势,为什么跟着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呢。

      接下来的时间,沈千秋抄得格外顺利,仿佛心里那点拘谨被夜渊一语点破,笔尖也变得轻快起来。不到子时,几卷地方志就抄完了。

      王掌柜拿着抄本,满意得合不拢嘴:“沈先生这字,写的越发精进了,真是奇了!”

      沈千秋笑了笑,没说话。他收拾好东西,谢绝了王掌柜留宿的好意,背着书箧往醉仙楼走去。

      醉仙楼是镇上最好的客栈,也是最好的酒楼,灯火通明,远远就能闻到酒香和饭菜香。沈千秋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店小二见他进来,连忙迎上来:“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我找夜渊。”

      “哦,您是夜公子等的那位先生吧?”店小二眼睛一亮,“夜公子在二楼天字一号房,吩咐了您来了直接上去就行。”

      沈千秋点点头,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天字一号房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就看到夜渊正坐在窗边的案旁,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

      “来了?”夜渊抬眼看向他,“坐。”

      沈千秋走过去坐下,看着桌上的酒菜,有些不自在:“夜兄,我就是来……”

      “来谢我?”夜渊给他倒了杯酒,“不必,我只是随手为之。”

      他把酒杯推到沈千秋面前:“尝尝,这是‘忘忧酿’,比你下午吃的那些粗茶淡饭强多了。”

      沈千秋看着那琥珀色的酒液,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酒液入口甘甜,入喉温润,不觉辛辣,却又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确实是好酒。

      “夜兄,”沈千秋放下酒杯,认真地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夜渊看着他,眸子里映着窗外的灯火,显得格外深邃:“我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沈千秋摇头,“哪有朋友像你这样,来路不明,还……”

      夜渊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只是拿起筷子,夹了块晶莹剔透的醉虾放到他碗里:“尝尝这个,用的是后山溪里的青虾,很鲜。”

      沈千秋看着碗里的虾,又看了看夜渊,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但他知道,就算再问,夜渊也不会说。他索性不再追问,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沈千秋心想:“他人宴请,还是这么好的酒菜,不吃白不吃嘛。”便也将刚才的小插曲忘了个一干二净,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两人沉默地吃着,偶尔碰一下杯,气氛倒也不算尴尬。沈千秋发现,夜渊看着清冷,吃起东西来也很文雅,不像他这般狼吞虎咽。

      吃到一半,沈千秋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夜兄,你上午在破庙里,说不急着赶路,怎么会跑到这镇上来?”

      夜渊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眸子里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因为知道你在这里。”

      沈千秋一愣:“你怎么知道?”

      “猜的。”夜渊淡淡道,“像你这样的书生,除了书铺,还能去什么地方?”

      这话虽然有道理,沈千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总觉得,夜渊不是猜的,而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这里。

      “对了,”沈千秋忽然想起那座破庙,“上午那座神庙,看着荒废了很久,神像也不见了,夜兄知道它的来历吗,供奉哪位神仙?”

      夜渊的目光闪了一下,连端酒杯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淡:“不知道,一座破庙而已,有什么来历可言。”

      沈千秋见他不想多说,也没再问。他不知道的是,当他提到那座破庙时,夜渊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神像……夜渊的目光暗了暗。那神像是他亲手毁的,他怎么会不知。

      “在想什么?”沈千秋见他走神,忍不住问。

      “没什么。”夜渊回过神,给沈千秋满上酒,“喝完这杯,我送你回去。”

      沈千秋摇摇头:“不用,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自己能走。”

      “夜里不安全。”夜渊的语气不容置疑,“听话。”

      那声“听话”,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奇异地不让人反感。沈千秋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喝完最后一杯酒,两人起身离开。夜渊与沈千秋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沈千秋,”夜渊忽然开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沈千秋道,“先拿到束脩,回村里待着,开春再看看有没有活计。”他就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书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和权势滔天,能安稳度日就好。

      夜渊沉默了片刻,道:“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沈千秋愣了一下:“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好说。”夜渊侧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轮廓,“或许……等你想走的时候,我再走。”

      沈千秋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看着夜渊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像个漩涡,要把他吸进去似的。他连忙移开目光,干咳一声:“我……我到了。”

      他住的地方是间简陋的瓦房,是王掌柜帮忙租的,就在书铺后面的巷子里。

      “那我进去了。”沈千秋停下脚步。

      “嗯。”夜渊看着他,“明日见。”

      “明日见?”沈千秋一愣,“你明日还要来书铺?”

      “不然呢?”夜渊挑眉,“看你抄书,比看那些无聊的书生有趣多了。”

      沈千秋无奈地摇摇头:“随你吧。”

      他转身走进巷子,回头时,看到夜渊还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见他看过来,夜渊还朝他挥了挥手。

      沈千秋笑了笑,转身进了屋。

      夜晚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夜渊的影子。这个人,像个谜,让他捉摸不透,却又忍不住想去靠近。

      而巷子口,夜渊望着沈千秋房间窗户透出的微光,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抬手,指尖凝起一缕黑气,那黑气在空中化作一面小小的水镜,里面映出沈千秋的脸庞。

      “沈千秋……”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种执着,“这一世还很长。”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笼罩着这座宁静的小镇,也笼罩着两个注定要纠缠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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