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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作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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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
入目房间敞亮,被褥枕头乱放,接近十点的阳光从窗外照亮木色地面,仿佛清早的凉意都是一场梦境。
谢清川把床铺整理好,背起书包下楼。
大家都在。
刘璃和周树岑趴在茶几边,田钰和石青青坐在餐桌旁,顾飞驰躺在摇椅上,许云深独自一人站在厨房里喝粥,各干其事,自得其乐。
他的脚步很轻,但还是惊醒了众人,周树岑第一个题海中挣扎出来,热情地扬扬手:“清川,你来啦!”
谢清川嗯了一声,没管目光炯炯的许云深,而是绕到周树岑身边问:“你们作业写了多少?”
“没多少。”周树岑哗啦抖抖卷子,“语文英语周五写的,数学压轴写不下去,物化生刚开了头。”
这叫没多少?
谢清川有点窒息:“你们几点起来的?”
周树岑:“不记得了,大概七点?”
七点?
谢清川下意识瞟了眼时钟——现在十点多了。
你的意思是数学要做一上午?
谢清川就像被雷电打到般晃了一下,放下包就拿出卷子摊在桌上。
周树岑:“所以,清川你写多少了?”
“我,一,字,没,动。”谢清川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
晴天霹雳。
周树岑声音立马扬起来:“一字没动?清川你认真的?我们下午就要回学校了!”
“大概七个小时后。”刘璃准确地补充,“包括午饭和路上时间。”
“懂了。”谢清川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把所有作业摊开,迅速判断优先级。
卷子肯定要清掉,抄也得清掉,但得有选择,基础题认真写,中档题尽力写,难题瞎写——涂也得涂满,不管正确与否,至少态度要摆出来。
而按照主次,数学必须得花费最多精力,物化生其次,至于语文英语……
那只能听天由命。
谁料,他刚拿起笔,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把卷子抽掉。
谢清川愕然抬眸,就见许云深端着碗粥站在旁边,漫不经心道:“先喝点粥暖暖身子,至于作业……能写多少写多少,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去挨批。”
一起挨批?
谢清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摇头:“许云深,我心理素质没那么好。”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许云深的底气。
当然,后面这句谢清川没说出来。
许云深不以为意:“心理素质这东西就是练出来的,多被陈总骂几次也就习惯了。”
他把粥放下,叮嘱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先吃点东西,不急于这一时,英语别管,一会我帮你看。”
谢清川:“你帮我看?”
他想起开学考许云深的排名,又望着大少爷嚣张的脸,严重怀疑许云深在口嗨:“你确定?”
“怎么?不信我啊?”许云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光论英语单科,我成绩好像比你高。”
“……你怎么知道你英语比我高?”
“陈总说的。”许云深没有多谈,只是拿着卷子起身道,“我们到那边去。”
于是餐桌上就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谢清川一边呼噜呼噜喝着粥,一边偷瞄旁边的许云深,许大少爷则是闲适地坐着,勾着铅笔,一目十行,在谢清川的卷子上写写画画,字迹依旧难看得要死,但至少能看出个abcd。
谢清川想,这可能是他能写出的最好的字体了。
周树岑看得心痒,撞了撞刘璃的胳膊:“喂,璃姐,你看人家。”
刘璃眼也没抬:“怎么?羡慕啊?那你找许少去,我不拦你。”
“不不不,璃姐,我是说,要不我们也……互帮互助一下?”周树岑谄媚地搓手。
“互帮互助是吧?”刘璃从善如流,笔尖一划,“好啊,这题,动量,讲。”
周树岑:“……”
他哀嚎一声:“哥!姐!爸爸!不带你这样的!我刚刚还给你看我的数学卷子呢!”
“哦,那我上次英语背诵还帮你走后门呢。”
周树岑瞬间蔫了,他悻悻然缩回去,嘴里嘟嘟囔囔:“区别对待,哼,双标!这就是赤裸裸的双标!”
刘璃毫不惯他:“你要有许少那颜值和财力,我也对你双标。”
周树岑:“……”
姐!你不怼我会死吗?!
周树岑的苦难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谢清川喝完粥,拿过试卷开写。
他的数学天赋不算顶尖,数感也不敏锐,但好在有一本错题集作为参考,兜兜转转,也总能在掉过的坑中找到些许提示。
这无疑是笨办法,但从小到大,谢清川一路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是个笨孩子,笨学生,谢清川对自己定位无比清晰。
但许云深不这样想。
“谢老师~你好厉害啊~”
谢清川额冒青筋:“没有。”
许云深再接再厉:“怎么没有?这些公式我看一眼就头晕。别说做了,比如我就不知道这里为什么要设参数。”
谢清川看了眼他指的地方,不自觉回答道:“焦点三角形,要设坐标算。”
许云深恍然大悟:“哇哦,谢老师果然厉害!”
谢清川:“……”
他严重怀疑自己说个1+1=2许云深都能把他吹上天。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放在许云深身上一点没错。
谢清川冷着脸,继续做题,并在许云深锲而不舍粘上来之前一笔敲上他的手背:“闭嘴。”
谢清川力道很轻,但许云深还是装模作样吃痛,委屈地撇嘴,乖乖回去做卷子。
谢清川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头疼——
许云深,有点过于戏精了。
这回学校怎么办啊?!
时间在笔尖摩挲声中悄然流逝。
接下来的一切,在谢清川眼里都是模糊的。
卷子,习题,笔记,偶尔脚下传来猫叫声。
谈话,翻页,笑语,混在门前鹦鹉的歌中。
太阳逐渐西移,斜照进来的阳光也不再热烈,带着点说不出的颓丧。
谢清川在烦闷的作业间隙抬头,看到顾飞驰站在阳台边,凭栏而立,略弯着腰,衣角鼓风,眼睛因阳光而微微眯起。
他在看日落,或者说,他在等太阳落下。
不知怎的,谢清川忽然想到了小王子。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那么,那一天你一定很伤心了?】
小王子没有回答。
国王也没有回答。
许云深扯了扯他的衣袖:“在看什么?”
“在看……国王。”
他好像很孤独。
…
时间跳转至下午四点。
谢清川放下了手中的笔。
客厅里一片寂寥。
女王依旧团着爪子趴在猫爬架上,公主也难得没有缠人腿,只是沉默地坐在它身旁。
傻大个被保姆带出去遛弯了,电梯叮地一声,顾飞驰从地下室走来。
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子,里面放着一些纸样的东西。
众人手上的动作纷纷暂停,互相交换着眼神,对顾飞驰去做了什么感到纳闷。
顾飞驰也没瞒着他们:“作业写完了?”
长长的,“是——”
谢清川没动——他的语文生物还差一点,但可以在晚自习或路上补,相比这些,他更好奇顾飞驰手上是什么。
“那正好,”顾飞驰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撒开,“帮我写一些话吧。”
写一些话?
众人呆楞,目光从顾飞驰身上挪到了他那个刻满世界足迹的墙上。
莫非……
顾飞驰笑:“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田钰拍了很多照片,我把它们全洗了出来,一些给你,一些给我,就当给波塞冬乐队第一次集体排练留个纪念。”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最初的惊讶后,所有人眼底都漫上了兴奋。
毕竟这很顾飞驰。
塑料袋里的照片散开,大家一拥而上。
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还有一股油墨味,摸上去还有点热度,上面镌刻着这两天的点点滴滴,田钰抱着傻大个装乖的可爱,石青青顶着公主的古灵精怪,刘璃在烤架边暴打周树岑的一瞬,还有车库里的布加迪和糯玉米,夕阳下排练室的吉他与鼓,夜晚的篝火与清湖,星光下的十指相扣,再到最后,他们刚来时站在大门口局促的大合照。
他们像是所有顾飞驰故事里的人一样,像他们曾经羡慕的每个墙上人一样,邂逅一人,被予一笔,在中国,在北姚,在依云湖畔,留下了自己的故事。
这次,顾飞驰把笔交给了他们。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周树岑抓耳挠腮,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写:“土狗进城!大开眼界!——周树岑以及他没见过世面的下巴留。”
刘璃的话则很简洁:“喜欢与热爱,最好的我们。”
田钰画了个懒羊羊表情包:“(??▽`)ノ??和傻大个贴贴啦,谢谢国王陛下的音乐烧烤,也谢谢大家~”
石青青加了署名:“两天一夜的浪漫传说!公主女王和傻大个!爱顾老师爱烧烤也爱大家!!——你们永远的主唱石青青”
传给许云深的时候,剩下的空间已经不多了。
许大少爷一生都在舞台中央,从未想过要挤犄角旮旯,他干脆把照片翻过去,挑了个空白处,一手花体英文龙飞凤舞:“It's a love story, baby,just say yes.”
写完,他自然而然地把照片递给谢清川,眼神清澈明亮。
而接到照片的谢清川则是陷入了迟疑。
他该说什么?
该回应许云深吗?
不,还不到时候。
那像前人一样表达感谢?
那又显得千篇一律。
这个周末他经历了太多开始,第一次看到世界,第一次歌唱,第一次意识到喜欢,第一次和人牵手,第一次和人同床共枕,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并非一人,回首过去,只觉不可思议。
近乡情怯,百感交集。
疼到深处,反而无言。
最终,谢清川什么也没写,只是在许云深那串英文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清川
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他把照片还给了顾飞驰。
他们帮着老师塑封照片,准备相框,再把照片放进相框夹层,最后,所有人一起看着顾飞驰把它挂上了墙,前面是一朵风干的残荣半存的绣球,在加利福尼亚的橡树和卑尔根的飞燕草中间,与世界比邻而居,成了这个蓝色星球上渺小而真实的一部分。
就像,他们也与那个广阔而自由的世界有了连接一样。
卡塔一声,一切尘埃落定。
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约莫,未来某一天,将有一个崭新的人走入顾飞驰的生活,他也会像石青青一样注意到墙上的标本,也会抱着好奇心看到背后的照片,然后,也会听站在厨房里的顾飞驰讲起他当老师的故事,讲起曾经有一个三脚猫学生乐队,讲起那个半途而废的篝火晚会,讲起这个秋天依云湖的风与月。
或许有,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但门一开一合,人走楼空,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夕阳西斜,世界一片暗淡。
石青青悄悄红了眼,其他人也不好受。
良久,顾飞驰拍拍手:“好了,别搞得和生离死别一样,以后你们还是要来我这排练呢。还要看布加迪和糯玉米,嗯?”
他又用了自己造出来的梗。
但这次没人大笑。
他们沉默地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走出门,身前,埃尔法的车灯在树影婆娑间闪动,身后,高大的别墅灯火通明,太阳落于湖泊,在天边抹上最后一抹红霞。
谢清川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就看到顾飞驰站在盛大的落日前,湖风平地而起,吹得他发丝飞舞,微微眯起眼。
他又恢复了一个人。
不知怎的,谢清川又想起了小王子。
本能快于思考,等谢清川反应过来,他已然又跑到顾飞驰身前,手里捧着那盏迟迟没有送出去的茶叶。
谢清川结结巴巴道:“顾老师,这是我爸爸给您的礼物,谢谢您对我们的照顾,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再来!!!”
说完,他也没等顾飞驰表态,把礼物一塞,拔腿就跑。
两侧花团锦簇,前方长风万里,少年一路飞奔,衣角在暮色中猎猎作响,像只扑棱翅膀,挣脱樊笼的鸟。
顾飞驰猝不及防,有些惊讶地看着手里的茶叶,面前似乎还有少年扑过来时候的热气,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目送着少年远去。
埃尔法已经在门口等了,门大开着,氛围灯白得透亮,许云深就倚在车门旁,黑白色的校服衬得他身高腿长,肩背线条笔直流畅。
许云深拉住谢清川书包的提手,帮人稳住身子,问:“送出去了?”
谢清川喘着粗气:“嗯。”
许云深没继续问,只是把着车门,淡淡道:“上车吧。”
这次,三个女生坐在了最后。
电动门关上,埃尔法缓缓启动,碾过枯落的枝桠,谢清川按耐不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伸出半张头朝后望去,就见顾飞驰站在铁门前,朝他们挥手。
他的手里还有那盏茶叶。
保姆车缓缓驶出别墅区,汇入城市的车流,这条路周日晚班堵得尤其严重,红黄尾灯连成一片,走走停停,倒也没人抱怨。
一种满足慵懒又惆怅的氛围在车厢内蔓延开来。
谢清川听到周树岑叹道:“我不想回学校。”
“要能选,谁想回学校啊,我还没rua够公主,我还没摸到女王,我还没教会七七八八说话,还有霸总,我都没见到它!!!”石青青抱着田钰的手,嘟嘟囔囔地像个忧愁的小花。
车里又没声音了。
谢清川头抵着车窗,行道树在眼前迅速后退,车水马龙行走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灯红酒绿,车马喧嚣,一幕幕从他眼底快速掠过,包里还有没写完的作业,时间一分一秒消逝,他却觉得没劲。
人间多少事,回头看不过大梦一场。
漫天空虚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谢清川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用力,然后,十指相扣。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那人身上传来。
刘璃道:“好了,没听顾老师说吗?还有机会来,我们还能见到顾老师。”
她的话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刘璃叹了口气,放了猛药:“你们知道月考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终于有人打起了精神。
“就在这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