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柯小睡

10、10.她从小河游向了大海（下）

　　小睡的心歇斯底里的疼痛了很久，还有深深的难过，她感觉是安子不要她了，永远的不要她了，难怪今年的樱桃熟得比哪年都晚，而樱桃一熟安子就走了，要是今年的樱桃永远都不熟那该多好，或许安子就不会走。这样天真的想法大概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渐渐的小睡越来越觉得她的心受不了声音的刺激，哪怕是开门关门轻微的声音，就连美丽的烟火凭空绽放时所发出的声响也让她的心痛得跟猫抓一样，她仿佛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了。这样深切疼痛的感受还是第一次，就连当初朴弦说不要她了带给她的心伤也远远不及。她自己都能够感觉到伤得不轻，她逢人就说自己再也好不起来，她总是抬头去看蔚蓝的天空，然后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可到真的要说的时候却有什么都说不出来，开始有语顿的迹象。
　　老胡整天都在摆弄他的鞋架，老胡卖的鞋子也还是跟几年前一样跟不上时潮，如他自己的人一样，整天都穿一双钉着扣子的老式布鞋，上身是一八十年代的灯草尼褂子，他穿的裤子的拉链也永远都是开在右侧的裤缝上，说话时带着一副古老的腔调，老是说“今儿明儿”而不是“今天明天”，老是说“咱个”而不是说“我”。老胡店里的鞋子全是几年前的旧样式，不过店里的生意还不算太差，小睡一直觉得这样的现象相当的不可思议，像这样落伍的店居然也能支撑到现在，老胡的所有顾客也都是和老胡一样对新鲜事物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而对老事物恋恋不忘的怀旧实在人，他们大多也和老胡一样穿钉着扣子的老式布鞋，八十年代的灯草尼褂子，拉链永远都开着右侧裤缝线上的裤子，也都带着古老的腔调。在老胡店里能够找到的唯一一件代表着人类已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物品，便是那个上面有一个小孩坐在月亮上的印花的塑胶小登，就是小睡去了经常坐的那个，上面清楚的印着“2004年中国广州制造”，“2004年”这几个字无疑就成了人类步入新世纪的证明。
　　窗台上的红月娇也还开着，这花很奇怪，往往开放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凋零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而长出新的花蕾最多需要两天。老胡给孙子新买的山地车是橙黄色的，而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堆货的仓库里，老胡不允许孙子一个人骑车上学，那样太不安全，他不只一次在暗地里对小睡说，他已经没有儿子了，再怎么也不能让这个冒牌的孙子也没了。他这样说了小睡总觉得他是个可怜的老实人，她打心眼里同情他，后来时间一长就渐渐的养成了没事的时候转悠到他鞋店去坐坐的习惯，听他说些店里的事，而那些事全都是和小睡完全无关的，对她的影响通常都是听了跟没听一样，但她深知对于老胡就不一样了，完全是天与地的差别，平时的老胡太寂寞了，需要有人听他唠叨些话。
　　“安子走了。”小睡去窗台上给花浇完水，又坐回凳子上说。
　　“去哪里了？”老胡在哒吧嗒吧的抽着旱烟。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 。”
　　“如果连你都不知道，大概就没有人知道了吧。”
　　“应该是吧。”
　　“你说她那么屁大的一个小孩玩什么失踪呢？”
　　“她自己以为她已经长大了。”
　　“呵呵，长大了？十九岁的孩子能大到哪里去，能大到天上去不成？你也不要太担心，说不定明儿她就回来了。”
　　“不会，她明天一定不会回来。”
　　“她还真以为她长大了。小睡，你也是这样么？”
　　“什么样？”
　　“也是自以为自己长大了？”
　　“我不知道。”小睡呆呆的看着老胡用鸡毛掸子又扫掉一双鞋的灰尘后说。她从没想过自己长大了，也从没想过自己还是小孩，不过老胡说她这个样子就是还没有长大，人长大了会想很多事，整天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还会想以前走过的路和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而这些小睡都未曾想过。
　　老胡跟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连续几天来小睡见人就说安子走了，谁都会惋惜的说，真是可惜，马上就高考，安子那么好的成绩。只有老胡不这样说，他只说安子还没有长大，还是个孩子。
　　和小睡家对街的那栋房子里住着一对爱吵架的夫妻，他们白日夜晚的吵，到了深夜那些吵闹声就会异常的清晰。先是女人叉着腰杆或是指着男人的鼻子粗声粗气咄咄逼人的质问声，“你说你昨晚到底到哪里去了？你说啊，怎么不说啊，我看你心里一定有鬼，每天都是深更半夜的才回家，你老是说应酬应酬，国家主席都还没有你这么忙呢！你给老娘如实交代，否则今晚就休想睡觉。”再是男人唯唯诺诺不清不楚的辩词，偶尔还能听见中间夹杂着女人甩男人耳光的声响，有时候男人会很生气，猛力摔桌子凳子电视冰箱，最生气的时候会对女人大打出手，赤着胳膊将女人摔在地上，再用脚踩上几脚，后来女人就哭了，哭着说，“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不是人，没良心，我嫁给你我得到了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得到，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我死给你看。”只要这样哭开了就会没完没了的哭一晚上，男人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哐当的一声摔门扬长而去，但第二天回家后类似的戏就又上演了，直到又一个深更半夜，月亮下山。
　　现在的男人女人真是好笑，不能在一起的时候就拼命的要在一起，而在一起了又不能好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特别是女人，每天都要弄出个风吹草动的，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样，像这样的女人大多都是过着平凡的日子却老想着不平凡的东西，不能安于现状，整天闹得个鸡飞狗跳的就以为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却不知道这样会离她预期的目的越来越遥不可及。她们的攀比心还太重，与别的女人比美貌，比金钱，比男人的辉煌腾达，比化妆品的价格，比衣服的档次，所以她们永远都不能真正的快乐。人还是安于现实好，小睡觉得像母亲这样的女人多好啊，相夫教子就是她的一切，容易满足就容易快乐，只要一家人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母亲是世界上最懂得快乐的女人，而小睡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小睡去了安子家，她父母刚从黄山旅游回来，带回了好多不同花样的纪念章，半个月不见她母亲腰间的肥肉又多了一圈，倒是她父亲没有多大的变化，照样瘦得像根稻草，只是胡须稍长长了些。小睡说安子走了，她父亲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母亲拿出安子留的信给她。
　　安子留给父母的信远远不如给小睡的长。

　　金爸爸，金妈妈，
　　我是安子，你们的女儿。我走了，希望你们不要有太多的挂念，女儿长大了终归是要走的，只是早晚的事。小的时候想吧，离开你们的时候一定是披着红盖头的，带着很多的朱红色嫁妆，很多人敲锣打鼓的闹闹热热的将我抬出门去，我会和金妈妈哭得死去活来。
　　但是现在我走了。呵呵，你们笑一下，不要太伤心了。我还不知道我将去哪里，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所以不要太伤心了。
　　我的离开只是在这个地方呆得太久的缘故。
　　女儿，安子

　　没有人知道安子去了哪里，包括她的父母。
　　小睡沿着龙泉河的河堤一直走，直到抬起头来看到了无色的天空，安子没离开的时候头上的天空是蔚蓝色的，今天却什么颜色都没有了，而且也没有云。小睡听着河水汩汩流淌的声音却猜不透这龙泉河里的水顺流而下最终到了什么地方，会和长江水一起流到东海吗，甚至和太平洋的水相遇，再和大西洋的水相会合，所有的水交汇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誓言和承诺却能真正实现永不分离的神话。小睡突然看见了鱼，就在这河水里，以前没有真正在这里看见过鱼的时候都不敢确定河里是不是真的有鱼，但是今天看到了，水花在河里自由的开，那条鱼在水花中游，渐渐的小睡竟然看到那条鱼变成了安子，就那么一瞬间，那条鱼就消失不见，游走了，或是安子游走了，这让小睡觉得太不可思议，安子怎么可能是鱼。所以她感到自己病了，或是天空病了，天空的脸色苍白如小睡的唇，所以它也病了。

　　安子：这些如豆芽菜又细又长的悲伤
　　我们都无能为力
　　要是寂寞死了
　　你会不会再回来
　　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的消息
　　我一直在你喜欢的地方等你
　　可这里却不再那么熟悉
　　我是不是丢失了你

　　小睡将这些字用石块写在地上了就回了家。心里自知，那份年少的纯真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