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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寒冰与烈火:墙里墙外的岁月 ...

  •   【将军府·练武场】
      塞外的风,像是永远不知疲倦的野兽,呼啸着卷过空旷的练武场,卷起一阵阵黄沙。这一年,海娜六岁。
      将军府的后院,没有秋千,没有风筝,更没有柔软的草地。只有梅花桩、沙袋,和一排排冷冰冰的兵器架。 “啪!” 一声脆响。一条裹着倒刺的皮鞭狠狠地抽在地上,扬起的尘土溅了海娜一脸。
      “没吃饭吗?站稳!” 温古将军背着手,站在烈日下,像一座黑色的铁塔。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没有一丝身为父亲的温情。
      海娜咬着牙,死死地扎着马步。她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粗布短打,那是给男童穿的练功服。袖口和裤腿都挽了起来,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磕碰出来的伤痕。汗水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淌下来,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可她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敢动,下一鞭子,抽的就不是地,而是她的腿。
      “父亲……”海娜的声音有些发抖,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我……我站了一个时辰了……” “那又怎样?”温古冷冷地俯视着她,眼神里满是嫌弃,“这点苦都吃不了?若是换了是个带把的,六岁都能开弓射箭了!这就是女人的软弱!”
      “女人”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是某种原罪。海娜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从她记事起,这两个字就是父亲对她最大的羞辱。因为是女人,所以害死了母亲?因为是女人,所以不能继承家业?因为是女人,所以连呼吸都是错的?
      一股不服输的戾气从海娜心底蹿了上来。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酷似父亲的大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我不是软弱!”她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再加一个时辰!我能行!”
      温古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女孩,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曾这样对着老将军吼叫,不服输,不认命。但他眼底的那一点点波澜,很快就被妻子临死前苍白的脸庞覆盖了。 “哼,嘴硬。”温古转过身,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那就再加一个时辰。扎不完,今晚不许吃饭。”
      直到月上柳梢,海娜才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这是一个偏僻破败的院落,连下人都不愿意多来。海娜瘫坐在门槛上,看着手掌心里磨破的血泡,肚子饿得咕咕叫。并没有人来给她送饭。在这个家里,父亲的话就是圣旨。说不给吃,就绝对没人敢偷偷送。
      “娘……”海娜从怀里摸出一个有些发旧的香囊。那是奶娘偷偷塞给她的,说是夫人留下的遗物。香囊上绣着一朵并不精致的并蒂莲。海娜把香囊贴在脸上,冰凉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为什么你不带我一起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好疼啊……”
      【皇宫·摘星楼】
      与将军府的冷清凄惨截然不同,一墙之隔的皇宫里,此刻正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今天是巴丝玛公主六岁的生辰。
      摘星楼上,丝竹声声,舞姬们甩动着长长的水袖,如同云中仙子。国王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笑得合不拢嘴。 “来,巴丝玛,尝尝这个,这是大宛国进贡的蜜瓜,甜得很。”国王亲自用银签插起一块蜜瓜,喂到女儿嘴边。巴丝玛穿着一身用金线绣着孔雀羽毛的华服,额头上点着朱砂,美得像个瓷娃娃。她张开小嘴咬了一口,甜甜地笑了:“谢谢父王,真甜。”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一笑,父王的心都要化了。”国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吧,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天上的月亮父王都给你摘下来!” “真的吗?”巴丝玛眨着大眼睛,指着窗外那一轮明月,“可是月亮太高了,父王摘不到。” “哈哈哈!”国王大笑,“摘不到?那就修一座楼,修到天上去,让我的巴丝玛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周围的臣子们纷纷附和,赞美公主的聪慧和美丽。巴丝玛听着这些千篇一律的恭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有些飘忽。她转过头,透过摘星楼的窗户,看向了宫墙之外。那里,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灯火,那是将军府的方向。
      “父王,”巴丝玛突然问道,“温古叔叔家的那个姐姐,今天怎么没来?” 国王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哦,她啊……温古将军说她身体不适,就不来了。” “身体不适?”巴丝玛有些失望。她每年过生日,都会邀请海娜。可是六年来,海娜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听说过那个传闻。将军府有个“怪物”,生下来就克死了母亲,长得青面獠牙,性格暴戾,还要吃生肉。可是巴丝玛不信。她记得小时候,父王带她去将军府那次。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但她记得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一口深井,虽然冷漠,却并不吓人。甚至,还有一点点……孤独?
      “父王,我想把这盘蜜瓜给海娜姐姐送去,可以吗?”巴丝玛指着桌上那盘精致的水果。 “胡闹。”王后嗔怪道,“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那里……煞气重。” 巴丝玛撅起小嘴,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依然停留在那片黑暗中。那种被众星捧月的孤独感,在这一刻,莫名地涌上心头。
      【将军府·演武场】
      海娜没想到,自己会捡到一个“麻烦”。那是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温古将军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男孩。
      这男孩看起来也就五六岁,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太瘦了,像根豆芽菜。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一直在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哭一边打嗝,看起来窝囊极了。
      “这是我副将的遗孤,叫弗朗 。”温古把那男孩往地上一扔,像是扔一件行李,“他爹是为了救我死的。从今天起,他就住在府里,跟着你一起练功。” 海娜正举着石锁练臂力,闻言冷冷地扫了那个“鼻涕虫”一眼。 “我不带孩子。”海娜拒绝得很干脆。 “这是命令。”温古的声音不容置疑,“带不好他,你也别练了。”
      海娜气结。她把石锁重重地砸在地上,走到弗朗面前。弗朗正缩成一团,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师姐”。他觉得这个师姐好凶,眼神像狼一样,吓得他又想哭了。 “闭嘴!”海娜一声低喝,“再哭我就把你扔进狼圈里!” 弗朗被吓得打了个嗝,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却憋出了一个巨大的鼻涕泡。 “啪!” 那鼻涕泡破了。
      海娜嫌弃地皱起眉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扔给他:“擦干净。从今天起,你归我管。我叫你往东,你不许往西;我叫你打狗,你不许撵鸡。听懂了吗?” 弗朗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点头:“听……听懂了。” “大声点!没吃饭吗?” “听懂了!师姐!”弗朗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从那天起,海娜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海娜练剑,弗朗就在旁边扎马步。海娜跑步,弗朗就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海娜被罚不许吃饭,弗朗就偷偷藏半个馒头,趁温古不在的时候塞给她。
      “师姐,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啊?”有一天,弗朗实在忍不住问道。他正趴在地上,累得像条死狗,而海娜还在对着木桩疯狂劈砍。 “因为我想活下去。”海娜头也不回,手中的木剑一次次重击在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个随时会被抛弃的废物。” 弗朗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他只觉得,师姐虽然凶,虽然总是揍他,但她是这个府里,唯一一个把他当人看的人。其他的下人,虽然明面上叫他少爷,背地里都叫他“拖油瓶”。只有海娜,虽然叫他“鼻涕虫”,但每次他被人欺负,海娜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把那些人打得满地找牙。
      “师姐,以后我保护你吧。”弗朗突然说道。海娜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这个连马步都扎不稳的小男孩,忍不住笑了。那是她很少见的笑容,带着一丝轻蔑,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就凭你?鼻涕都没擦干净呢。”海娜用剑柄敲了敲他的头,“等你哪天能接住我三招再说吧。” “一言为定!”弗朗握紧了小拳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
      【宫墙一角·宿命的梯子】
      将军府和皇宫,其实只隔着一道高高的红墙。墙那边,是锦衣玉食的温柔乡。墙这边,是流血流汗的修罗场。
      这一天,巴丝玛又觉得无聊了。宫里的生活虽然优渥,但就像一个金丝笼,每一根栏杆都刻着规矩。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奔跑,不能弄脏裙子。她正在御花园里踢毽子,一个用力过猛,那彩色的羽毛毽子高高飞起,划出一道抛物线,竟越过了那道高高的红墙,落到了隔壁。
      “哎呀!我的毽子!”巴丝玛急了。那可是父王特意找人为她做的,用的是孔雀翎,漂亮极了。 “公主别急,奴才这就让人去捡。”宫女忙道。 “不用!我自己去!” 巴丝玛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者是早就对墙那边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她支开了宫女,偷偷搬来了一架修剪花枝用的梯子。梯子很重,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架在墙上。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当她的脑袋终于探出墙头时,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繁花似锦,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院子,满地的黄沙。院子中间,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女孩,正手持一柄木剑,和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对练。那女孩动作极快,身姿矫健如猎豹,每一剑都带着风声。少年虽然狼狈招架,但也不甘示弱。
      “喝!” 女孩一声轻喝,一剑挑飞了少年的木剑,然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这就是你练了三天的成果?再来!”女孩的声音冷硬,却透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英气。
      巴丝玛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丽的衣服,头发只是随便用根带子束在脑后,脸上还沾着尘土。可是,她在发光。那种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野性的光芒,让巴丝玛那颗养尊处优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哇——好厉害!” 巴丝玛忍不住趴在墙头,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将军府后院显得格外突兀。
      海娜猛地抬头,眼神如电般射向墙头。当她看清墙头那个“不速之客”时,也愣住了。那是一个美得像梦一样的女孩。夕阳的余晖洒在巴丝玛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她趴在墙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就像是一个突然闯入凡间的小仙女。
      “你是谁?”海娜警惕地握紧了木剑。 “我是巴丝玛!”巴丝玛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毽子,“那个……我的毽子掉过来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海娜皱了皱眉。巴丝玛?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她看着巴丝玛那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一种莫名的自卑和嫉妒涌上心头。那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生活。
      “自己下来捡。”海娜冷冷地说,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呀!”巴丝玛急了,“我……我不敢下来,太高了。” 海娜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墙确实挺高,对于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来说,跳下来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麻烦。” 海娜嘟囔了一句,但身体却很诚实。她走过去,捡起那个花花绿绿的毽子。毽子做工精美,羽毛顺滑,一看就价值不菲。海娜掂了掂,猛地一抬手,将毽子扔了回去。 “接住!”
      巴丝玛手忙脚乱地接住毽子,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刚才那一招好帅,像只大老鹰!” 海娜被这奇怪的比喻弄得有些无语:“海娜。” “海娜……”巴丝玛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一颗糖果,“海娜,我们做朋友吧!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吗?”
      海娜嗤笑一声:“我是‘怪物’,你不怕我吃了你?” “才不是呢!”巴丝玛认真地摇摇头,“你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很亮。而且……你是个好人,帮我捡毽子。” 好人?海娜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她。从小到大,她听到的都是“煞星”、“废物”、“赔钱货”。
      “随便你。”海娜转过身,背对着巴丝玛,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不过,你要是敢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我就……” 她扬了扬手中的木剑,做了个恐吓的动作。 “我保证不说!”巴丝玛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从那天起,这道红墙,成了两个女孩秘密的据点。巴丝玛经常偷偷爬上墙头,给海娜带宫里的点心、好玩的玩具,甚至还有偷偷从太医那里顺来的上好金疮药。而海娜,虽然嘴上嫌弃,但每次都会在墙下等着。她会给巴丝玛讲外面的故事,讲怎么抓野兔,讲怎么辨别方向。有时,她还会给巴丝玛展示新学的剑法,引来巴丝玛一阵阵崇拜的惊呼。
      两个世界的人,在这道墙上,找到了奇异的交集。巴丝玛羡慕海娜的自由和强大。海娜贪恋巴丝玛的温暖和纯真。她们像是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因为一次意外的翻墙,纠缠在了一起。
      直到那一天,秋猎的号角再次吹响。十二岁。这是大月氏贵族子弟第一次正式参加围猎的年纪。也是海娜第一次走出将军府,站在众人面前的机会。她不知道,这一次围猎,将会彻底改变她和巴丝玛的命运,也将把另外两个男人,卷入她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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