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月手札》》海心屿

12、第12章：病承

　　太平公主那支玉簪，如同一道金光闪闪的护身符，又似一剂效力猛烈的催化剂，让“风月鉴”的名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了长安城的贵戚圈层。昔日还需阿尔丹打广告、林小满小心展示价值才能吸引来的客户，如今几乎是蜂拥而至。

　　然而，在这表面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之下，林小满却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

　　连续的高强度脑力劳动，应对各色人等的心理消耗，加上那日芙蓉园中与太平公主交锋留下的心神激荡尚未完全平复，以及李琅同窗上门挑衅带来的隐性压力……种种因素叠加，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这日清晨，林小满试图起身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般酸软无力，额头滚烫，喉咙干痛得厉害。她勉强撑起身子，眼前便是一黑，又重重跌回榻上。

　　“林娘子！”负责照料她起居的胡婢闻声进来，见她面色潮红，气息急促，吓了一跳，连忙去寻阿尔丹。

　　阿尔丹见状也慌了神，他立刻派人去请长安城里最有名气的医馆大夫。

　　看着林小满难受的样子，阿尔丹心里生出疼惜。

　　从他见林小满第一面，他就被她的奇特吸引，身无长物却落落大方，行为也不似平常女子，反而透着男子的英气飒爽，此后更是被她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所折服，仿佛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以至于这次病倒阿尔丹才意识到，她也是个女子，正欲伸手去撇去她脸上的碎发，有人进来了。

　　先于大夫到来的，却是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太医署的苏晏。

　　苏太医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提着药箱，仿佛只是路过。

　　他听闻林小满抱恙，便主动提出探望。阿尔丹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将他请了进去。

　　苏晏坐在榻边，手指轻轻搭在林小满纤细的手腕上，屏息诊脉。他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专业。片刻后，他收回手，又查看了她的舌苔和眼底。

　　“林娘子这是思虑过度，心脾两虚，加之偶感风寒，邪气内侵所致。”苏晏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乃积劳成疾，需静心调养，万不可再劳神费力。”

　　他开了方子，多是些益气补血、宁心安神的药材，嘱咐胡婢如何煎服。又对阿尔丹道：“阿尔丹掌柜，林娘子之疾，根在‘心神’。‘相心术’虽妙，然洞察人心最是耗神。若源源不断，恐有枯竭之虞。还需……细水长流才是。”

　　阿尔丹闻言，面露惭色，连连称是。

　　苏晏并未立刻离去，他亲自看着胡婢煎了药，待药稍凉，才轻声唤醒昏沉的林小满。

　　林小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苏晏清俊温和的容颜，和他手中那碗氤氲着苦涩气味的汤药。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林娘子，且慢。”苏晏伸手虚扶了一下，将药碗递到她唇边，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先喝了药，发发汗便好了。”

　　他的动作自然而体贴，没有丝毫逾矩，只有医者对病患的关怀。

　　林小满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碗苦涩的汤药喝完。药汁温热，顺着喉咙滑下，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与沉重。

　　“多谢……苏太医。”林小满声音虚弱，带着歉意，“劳您费心了。”

　　苏晏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静湖：“医者本分。林娘子乃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然人身终是血肉之躯，还需多加珍重。”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及，“近日太医署也颇为忙碌，宫中贵人亦多有宣召，可见这秋日时节，最易惹人烦忧，耗人心神。”

　　林小满再次道谢，苏晏的语调温和，让她心里平静。

　　此后几日，苏晏竟是三不五时便来风月鉴一趟，美其名曰“复诊”，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太医署特制的、药性温和的丸散或是安神的香囊，细心调整药方，叮嘱饮食起居。

　　他的到来，如同给这间被名利与焦虑充斥的店铺，注入了一股清泉。

　　林小满在他的照料下，病情渐渐好转。她能感觉到，苏晏的关怀，超乎了一般医者对病患的责任，带着一种含蓄的欣赏与善意。他像是乱流中的一块温润礁石，让她在疲惫不堪时，能暂时依靠喘息。

　　林小满生病的这几日，也没闲着，病情稍愈，精神尚可时，她叫来了阿尔丹。

　　展开的羊皮纸上面用墨笔勾勒出清晰的表格，字迹工整，“阿尔丹，如今我们声名在外，客户络绎不绝，若再像从前那样来者不拒，只怕我的身子首先撑不住，而且也难以体现‘风月鉴’独特的价值。我琢磨了几日，草拟了这套新的章程，你看是否可行。”

　　阿尔丹顺着林小满的眼睛看过去，只见羊皮纸上赫然列着 《风月鉴会员等级与资费暂行细则》。

　　首先是会员等级制，分为三等：

　　金鳞会员：此为核心层级，名称取自太平公主所赐金鳞帖，寓意尊贵。入会标准极高，需现有金鳞会员引荐，并经林小满亲自“相心”面试，阿尔丹做背景调查，确认其身份、品性及潜在价值后方可加入。年费高达五百贯。权益包括：每年享有十二次优先咨询权，可预约林小满特定时段（如休沐日或晚间）；可委托“风月鉴”进行不超过三次的、非官方的第三方人员“性情评估”（用于如遴选管家、为子女择师等）；逢年过节可获得“风月鉴”特制的安神香囊或时令礼品；最重要的是，信息绝对保密，所有咨询记录仅由林小满亲自保管，不入寻常账目。

　　银叶会员：此为中间层级，面向家底丰厚、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官员家眷或富商正妻。入会标准需有现有会员（金鳞或银叶）担保，并一次性缴纳二百贯的入会费。权益包括：每年享有六次优先咨询权；可获赠林小满编写的《家常相处避坑浅析》手册（内容多为通用性的人际关系技巧）；店内新品（如合作胭脂铺的口脂、绸缎庄的料子）可享折扣。

　　青瓷会员：此为基础层级，面向寻常富户或低级官员家眷。无需引荐，可直接到店登记，按月缴费，每月十贯。权益为：可参与林小满每月举办的两次公开讲座（主题如“如何识人初探”、“婆媳相处之道”等）；咨询需排队等候，不享受优先权。

　　其次是“疑难案件加急费标准”：

　　林小满解释道：“有些客户的问题极为棘手，或涉及家族秘辛，或需娘子你耗费极大心神深度分析，甚至可能牵扯些许风险。对于此类咨询，不能与寻常问题等同视之。”

　　细则规定，符合以下条件之一的，可被认定为“疑难案件”：

　　1. 涉及家族内部重大纷争或潜在诉讼的。
　　2. 要求对非直接关联人员（如未来亲家、政敌等）进行深度“相心”分析的。
　　3. 问题极其复杂，预计单次咨询时长将超过一个时辰的。
　　4. 客户主动要求加急处理，希望在十二个时辰内得到初步策略的。

　　加急费用，在原有咨询费（按会员等级不同）基础上，额外加收五十贯至二百贯不等，具体金额由林小满根据案件复杂程度和潜在风险进行评估后确定。

　　阿尔丹仔细看完，心中不得不佩服林小满的商业头脑。

　　这套制度不仅有效地对客户进行了筛选和分层，将最宝贵的精力聚焦于最有价值的客户，更通过高昂的费用和严格的准入，进一步抬升了“风月鉴”的格调与神秘感，同时，那高额的加急费也像一道门槛，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过于危险或麻烦的委托。

　　“林娘子，你想得很周全。你若是男子，必将广阔天地大有所为。”

　　林小满点点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就按这个试行吧。只是，金鳞会员的面试，须得我亲自把关。”

　　“这是自然！娘子你只管安心养病，这些琐事我来操办。等你大好了，我们再细细斟酌。”

　　然而，利益的蛋糕做大，觊觎的目光和潜在的威胁也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