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锈》诚宁且婵

9、第 9 章

　　时近黄昏，汀兰水榭内的差事暂告一段落。沈莫桑被夫人叫去说话，春桃与其他几个大丫鬟也各有忙碌。萧婉寻了个由头，说是去针线房取先前送补的衣物，得了片刻空闲。
　　她并未走向针线房，而是脚步一转，朝着府邸后侧那熟悉而压抑的厨房区域行去。
　　数日未曾踏足，厨房周遭的空气似乎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混合了油烟、剩菜与潮湿柴禾的味道。只是如今她身着浅青比甲，行走间已与昔日那个灰头土脸的粗使丫鬟判若两人。
　　还未走近，便听到李婶那尖利嗓音的斥骂，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烦躁。
　　“……没用的东西！连个火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晚上别想吃饭了！”
　　萧婉脚步微顿，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那扇油腻的窗边，借着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灶膛前，小豆丁正吃力地抱着一捆比他手臂还粗的柴禾，试图塞进灶里。他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脸上、手上满是黑灰，那身原本就破旧的衣衫更是脏得看不出颜色。李婶站在一旁，双手叉腰，唾沫横飞，时不时还伸手用力戳一下他的额头，戳得孩子脑袋向后一仰。
　　小豆丁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他抱着柴禾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已疲惫不堪。
　　萧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
　　她当初那番震慑，看来只能管得了一时。李婶这等欺软怕硬、刻薄成性的人，一旦确认她这个“靠山”并非时时关注，便又故态复萌，甚至可能因着之前的憋闷，变本加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整理了一下表情，迈步走进了厨房。
　　她的出现，如同在油腻浑浊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厨房里忙碌的众人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李婶的骂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哎哟，是阿婉姑娘啊！什么风把你吹回这脏地方来了？”
　　萧婉没有理会她，目光直接落在灶膛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豆丁也看见了她，眼睛猛地一亮，像是黑暗中看到了星光，下意识就想扑过来，却又碍于李婶在场，硬生生止住脚步，只怯怯地喊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师父”，叫得萧婉心头更是一涩。
　　她走到小豆丁面前，无视周遭各种探究、惊讶、甚至带着些许嫉妒的目光，蹲下身，拿出随身带的干净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黑灰和尚未干涸的泪痕。
　　“受委屈了？”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厨房里。
　　小豆丁用力摇了摇头，又想点头，最终只是红着眼圈，低下了头。
　　李婶脸色一白，强笑道：“阿婉姑娘这说的什么话？这孩子调皮，干活不利索，我说他几句也是为他好……”
　　“是么？”萧婉打断她，目光如冰棱般扫过李婶，又缓缓扫过厨房里其他几个平日也跟着欺侮小豆丁的仆役，“我竟不知，克扣饭食，过度驱使，动辄打骂，竟是为他好？”
　　她往前踏了一步，虽未疾言厉色，但那通身骤然冷冽下来的气息，让李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如今在大小姐跟前当差，事务繁杂，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萧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带着分量，“但若是我这徒弟在厨房有了什么‘意外’，或是受了什么不该受的伤……大小姐问起，或是惊动了管家乃至夫人……”
　　她顿了顿，看着李婶瞬间煞白的脸，缓缓道：“我想，李婶也不愿看到那般情景吧？”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搬出大小姐和管家夫人，直接戳中了李婶这等底层仆役最畏惧的命门。
　　“不……不敢！阿婉姑娘言重了！”李婶额上冒出汗珠，连连摆手，“我……我日后定会好好照看他！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萧婉不再看她，重新蹲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到小豆丁手里，低声道：“拿着，偷偷吃。”
　　里面是她省下的几块精致点心。
　　她又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得更柔：“忍耐些，师父会再来看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无视身后李婶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和厨房众人复杂的眼神，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心头沉重的地方。
　　走出厨房区域，回到相对清幽的内院路径上，萧婉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震慑只能暂时护他周全，绝非长久之计。李婶等人畏惧的是她如今的身份和可能带来的麻烦，一旦这层威慑力减弱，或者她自身难保，小豆丁的处境只会更糟。
　　她抬头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那轮弯月已悄然挂上天际。
　　在这深宅之中，自身的强大，才是保护想保护之人的唯一途径。而她此刻，却如同困于浅滩的龙，空有利爪，不得施展。
　　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