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锈》诚宁且婵

10、第 10 章

　　自那日厨房震慑李婶后，萧婉深知此法并非长久。小豆丁留在厨房，终究是仰人鼻息，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她必须为他寻一个更稳妥的安身之所。

　　这念头在她心中盘旋数日，直到她注意到二少爷沈莫琪身边那几个伴读小厮。

　　沈莫琪性子虽被娇纵得刁蛮，但毕竟是侍郎府嫡子，身边伺候的人选颇有讲究。伴读小厮不仅要识得几个字，陪着读书习字，更需机灵懂事，懂得看眼色。目前他身边的那几个，要么是家生子里选出来的伶俐鬼，要么是外面买来的清秀小童，但似乎都未能真正合了这位小祖宗的心意，时常听闻他抱怨伴读愚笨、无趣。

　　一个念头在萧婉心中渐渐清晰。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沈莫桑面前提及小豆丁。

　　有时是沈莫桑问起她过去的事，她会轻描淡写地说起那孩子如何乖巧懂事，如何在逃荒路上捡到一点吃的都先紧着她这个“师父”，如何在厨房那般环境下，还偷偷用木棍在灰土里练习她教过的几个简单字样。

　　她说得不多，语气也平淡，但那份不易察觉的回护之意，以及孩子身处逆境仍不忘向学的细节，却悄然印入了沈莫桑心中。

　　“哦？那孩子竟还认得字？”沈莫桑果然生了些兴趣。

　　“认得不多，奴婢胡乱教的，他自个儿倒是肯学。”萧婉垂眸道。

　　时机在一次偶然中到来。

　　那日沈莫琪又来汀兰水榭寻他大姐，恰逢沈莫桑正在临帖，萧婉在一旁研磨。沈莫琪待不住，四下乱看，目光落在萧婉身上，想起月夜那碟桂花定胜糕和关于豆沙酥的话，别扭地哼了一声，却没像往常那样找茬。

　　沈莫桑见他安分，便随口问道：“你近日功课如何？新来的伴读可还称心？”

　　沈莫琪立刻垮下小脸，抱怨道：“别提了！笨死了！连《千字文》都背不利索，父亲考问我时，他在旁边比我还紧张，真是丢死人了！”

　　沈莫桑搁下笔，嗔道：“定是你又欺负人家了。”

　　“我才没有！”沈莫琪嚷嚷道，“大姐，你就不能给我找个聪明点的吗？像……像……”他眼睛胡乱瞟着，一时不知该拿谁举例。

　　就在这时，萧婉端着刚沏好的茶，轻轻放在沈莫桑手边，动作沉稳，悄无声息。

　　沈莫琪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她，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像她这样的就挺好！不说话，但看着不笨！”

　　沈莫桑一愣，看向萧婉。

　　萧婉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她依旧垂首而立，声音平稳地开口：“二少爷谬赞了。奴婢愚钝，只是手脚勤快些。若论机灵懂事，奴婢那徒弟小豆丁，在厨房那般环境下，尚能偷闲学字，懂得察言观色，或许……更能体会二少爷的心思。”

　　她这话说得极有技巧。既谦逊地否定了自己，又将小豆丁“偷闲学字”、“察言观色”的优点点了出来，更暗示了小豆丁能“体会二少爷心思”，正中沈莫琪厌恶伴读蠢笨、渴望被理解的下怀。

　　沈莫桑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弟弟，又看了看沉稳的萧婉，沉吟片刻。她对这个数次引起她好奇的丫鬟阿婉，以及她口中那个在逆境中仍努力向上的小徒弟，确实存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好感。若能成全，既安顿了那孩子，或许也能让弟弟收收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罢了，”沈莫桑对沈莫琪道，“既然你嫌现在的伴读不好，我便替你向母亲说项。不过，若那孩子来了，你可不许再随意打骂欺负，需得以礼相待，否则我定不饶你！”

　　沈莫琪只要能换掉现在的“笨蛋”，哪有不应的，连连点头。

　　有沈莫桑出面，事情便顺利了许多。夫人虽觉得从厨房提一个粗使小厮做二少爷伴读有些不合规矩，但耐不住女儿劝说，又想着或许换个出身低微的更易拿捏，便也应允了。

　　数日后，小豆丁被清洗干净，换上了一身虽不华丽但整洁合体的小厮服饰，带到了沈莫琪面前。

　　他依旧有些怯生生的，但眼神清亮，行礼问安一丝不苟。萧婉私下早已严厉教导过他规矩，更叮嘱他务必忍耐，抓住机会。

　　沈莫琪围着他转了两圈，像打量什么新奇玩意儿，见他虽瘦小，但模样还算周正，眼神也不似之前那几个伴读那般呆滞或谄媚，便勉勉强强道：“行了，就你吧。以后机灵点，别给本少爷丢脸！”

　　“是，二少爷。”小豆丁恭敬应道，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一股韧劲。

　　萧婉远远看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成了二少爷的伴读，虽仍需小心伺候，但地位已非厨房杂役可比，有了固定的月钱，也能跟着识文断字，更重要的是，脱离了李婶的直接掌控。

　　小豆丁悄悄抬头，望向萧婉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感激与依赖。

　　萧婉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这一步棋，她走对了。不仅为小豆丁谋得了一条相对好走的出路，更在看似铁板一块的沈府内，埋下了一颗属于她的、或许在未来能起到作用的棋子。

　　夜色中，她抚摸着床板下那冰冷锈蚀的剑柄，目光沉静如水。

　　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里，她终于不再是全然被动的那一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