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锈》诚宁且婵

8、第 8 章

　　成为沈莫桑的二等丫鬟后，萧婉的日子并未变得轻松。大小姐的好奇和春桃的隐隐排挤尚在其次，那位刁蛮的二少爷沈莫琪，更是时不时寻衅。
　　这日傍晚，萧婉被沈莫桑打发去厨房取一碟新做的桂花定胜糕。返回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她刻意绕开白日里常走的路径，选了一条较为僻静、靠近府中祠堂的小径。
　　月色清冷，洒在青石板上，四周寂静，只闻虫鸣。
　　行至祠堂外的竹林边，萧婉却隐约听到一阵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她脚步一顿，隐入竹影之中，悄然望去。
　　只见祠堂门口的石阶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抱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正是白日里还嚣张跋扈的二少爷沈莫琪。他穿着白日那身宝蓝色锦袍，此刻却显得格外孤零零。
　　他面前的地上，摆着一碟几乎未曾动过的糕点，看样式，并非府中常备，倒像是……外面铺子里买的，有些粗糙的豆沙如意酥。
　　萧婉心中微动。她记得隐约听其他下人提起过，今日似乎是二少爷生母、那位早逝的柳姨娘的忌日。柳姨娘出身不高，去得也早，二少爷便养在了夫人名下。
　　沈莫琪低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孩童失去至亲的无助与悲伤，与白日里那副混世魔王的模样判若两人。
　　“娘……琪儿想你了……他们都不记得……只有我记得……”他一边哭，一边拿起一块如意酥，小心地咬了一小口，豆沙馅料粘在嘴角，混着泪水，模样狼狈又可怜。“你说……你说这如意酥最甜了……”
　　萧婉静静地看着。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一个冰冷的夜晚，她失去了所有亲人，也曾这样蜷缩在某个角落，无声地流泪。那种刻骨的孤独与思念，穿越时空，在此刻微妙地共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食盒里那碟精致软糯、香气扑鼻的桂花定胜糕。这是沈莫桑一时兴起想吃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萧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脚步声惊动了沈莫琪，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到是萧婉，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胡乱用袖子擦脸，恶声恶气道：“怎么是你？！滚开！敢偷看本少爷，小心我告诉母亲打死你！”
　　萧婉没有离开，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请罪。她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蹲下身，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地上，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那碟宛如艺术品的桂花定胜糕。
　　沈莫琪被那精致的糕点和扑鼻的桂花香吸引，愣了一下，随即又板起小脸：“你干什么？想用这个收买本少爷？休想！”
　　萧婉没有回答他。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块粗糙的、被咬了一小口的豆沙如意酥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飘忽：
　　“我娘……以前也常说，豆沙如意酥，最甜。”
　　沈莫琪猛地怔住，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婉，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被他欺负也不吭声的丫鬟，会说出这样的话。
　　萧婉没有再多说，也没有劝他吃那碟定胜糕。她只是将那碟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站起身，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竹影月色之中。
　　留下沈莫琪一个人，看着眼前精致无比的定胜糕，又看看手中粗糙却承载着唯一念想的如意酥，再看看萧婉消失的方向，小脸上充满了复杂的茫然。
　　自那夜之后，沈莫琪再见到萧婉，虽然依旧不会有好脸色，偶尔还是会嘴硬地哼一声，但那明目张胆的、带着恶意的捉弄，却莫名地减少了。
　　有时在院子里碰上，他甚至会别扭地扭过头，假装没看见，却不再故意找茬。
　　一次，萧婉端着茶水经过花园，沈莫琪正和几个小厮踢毽子，毽子不小心飞过来，眼看要撞翻她手中的托盘，沈莫琪竟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小心！”
　　虽然后面立刻补上了一句“笨死了！”，但那瞬间的关切，并非全然伪装。
　　春桃对此啧啧称奇，私下对沈莫桑道：“小姐，您说怪不怪？二少爷那个混世魔王，怎么好像对阿婉……没那么混账了？”
　　沈莫桑看着窗外正在安静擦拭栏杆的萧婉，眼中兴趣更浓：“这个阿婉，身上秘密还真多呢。”
　　萧婉对此并无太多感触。她并非刻意收服谁，只是在那个月夜，看到了一个被骄纵外壳包裹着的、同样孤独悲伤的孩子，如同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一句关于豆沙酥的话，不过是无意间流露的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