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锈》诚宁且婵

4、第 4 章

　　日子如同沈府后院那架老旧的水车，吱吱呀呀地转着，重复着挑水、劈柴、洗刷的循环。小豆丁那次高热之后，身体虚弱了许多，但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萧婉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劳作，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将自己缩在厨房最油腻、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块被遗忘的抹布。
　　然而，沈府的平静只是表象。一种隐秘的、带着期待与躁动的气氛，如同初春地底萌动的生机，在亭台楼阁间悄然弥漫开来。
　　消息最终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仆役间荡开涟漪。
　　“听说了吗？大小姐的及笄礼要到了！”
　　“可不是！老爷夫人极为重视，听说广发请柬，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来呢！”
　　“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及笄礼自然不同凡响……”
　　“咱们府里怕是要忙翻天了。”
　　萧婉在井边涮洗着堆积如山的蔬菜，冰冷的水刺痛着她手上的裂口。她听着那些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议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及笄礼，意味着沈莫桑正式踏入社交圈，也意味着沈家将借此机会，巩固乃至提升其在京城权贵网络中的地位。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盛宴，是沈家向外界展示实力与底蕴的舞台。
　　果然，没过几日，管家便召集了所有下人，肃然训话。大意便是大小姐及笄礼乃府中头等大事，届时宾客云集，任何人不得懈怠出错，务必展现出沈府规矩严谨、下人得体的风貌。厨房更是重中之重，采买、备料、烹制，每一环节都需精益求精。
　　整个沈府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张灯结彩，洒扫庭除，擦拭器皿，清点库房……空气中都仿佛漂浮着一种紧张而奢华的味道。连一向刻薄的李婶，也因为被委以监管部分宴席菜肴的重任，而暂时收起了几分刁难，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呼喝声都带着一股焦灼的干劲。
　　萧婉的活儿更重了。她被分派去清洗那些预备宴客用的珍贵器皿，玉箸、银杯、官窑瓷盘，每一件都价值不菲，需得小心翼翼。她低着头，用柔软的棉布蘸着清水，一遍遍擦拭，动作机械而精准。那些流光溢彩的器物，倒映出她模糊而平静的面容，与周遭的喧嚣忙碌格格不入。
　　偶尔，她能听到更具体的消息。
　　“听说连靖安侯府都下了帖子！”
　　“还有翰林院的几位学士……”
　　“宫里会不会也有人来……”
　　“大小姐真是好福气……”
　　这些名字，对于曾经的“玉面修罗”而言，有些陌生，有些则隐约触及到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关联。但她很快便将那些思绪掐断。京城权贵，朱门恩怨，与她这个蛰伏在厨房的“阿婉”又有何干系？
　　她只希望这场盛宴能顺利过去，不要生出任何波澜。
　　这日，她抱着一摞清洗好的瓷盘，送往宴厅旁边的备膳间。穿过一道月亮门时，恰好看到沈莫桑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站在一树开得正盛的玉兰花下。
　　沈莫桑穿着一身崭新的浅樱色苏绣长裙，裙摆缀着细小的珍珠，在春日暖阳下流光溢彩。她似乎刚试过及笄礼那日要穿的礼服，发髻也梳得比平日更为繁复精致，簪着步摇金钗，顾盼间珠翠轻晃，熠熠生辉。她仰头看着那树玉兰，侧脸线条优美，带着少女独有的娇嫩与明媚，那是一种被精心呵护、未曾经历风霜的纯粹美丽。
　　一个婆子笑着奉承：“大小姐真是玉人儿一般，及笄礼那日，定能把满京城的贵女都比下去！”
　　沈莫桑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她这个身份应有的矜持笑意，眼中却闪烁着对即将到来的盛大仪式的期待与兴奋。
　　萧婉垂下眼，抱着沉重的瓷盘，默默地从他们身后快步走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回到厨房，继续面对堆积如山的食材和油腻的灶台。外面的喧嚣与繁华，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琉璃。她是这盛大舞台幕布之后，一个无声的影子，一个确保这场戏能顺利演出的、微不足道的道具。
　　及笄宴请京城。
　　这不仅仅是沈莫桑一个人的成人礼，更是沈家，乃至其背后盘根错节势力的一次集中亮相。
　　萧婉隐隐感觉到，这看似花团锦簇的盛宴之下，潜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暗流。只是不知，这暗流最终会涌向何方。
　　她拿起一把沉重的柴刀，对着粗硬的木柴，狠狠劈下。
　　“咔嚓”一声，木柴应声裂成两半。
　　如同某种未知的命运，在这一片喧嚣的准备声中，悄然显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