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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无声的诘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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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被拿走了,带着那个屈辱的、在我指尖颤抖下完成的签名。顾凛——不,现在或许连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都带着冰冷的刺痛——他收好文件袋,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开,脚步声沉稳地消失在书房方向。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茶几上那杯早已冷透的、他未曾动过的水,水面映着天花板惨淡的灯光,纹丝不动。
      我瘫在沙发里,很久,很久。身体像是被拆散后又胡乱组装起来,每一处关节都滞涩酸痛,尤其是被他攥过、强迫签字的手腕,那一圈红痕已经转为深色的淤青,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胸腔里那个地方,空荡荡的,冷飕飕的,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刚才那支笔,连同那个名字,一起剜走了。
      沈安。
      两个字在脑海里机械地回响,空洞,陌生,像两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安分。安守。
      他的话语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这两个字,渗入骨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挪动脚步,像一抹游魂般飘上楼梯,回到二楼那个房间——那个早已没有“林钰”任何痕迹,如今连名义上的归属者都要被更改的房间。门在身后轻轻掩上,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但这声音再也无法带来任何虚幻的安全感。门锁防不住任何东西,防不住他的意志,防不住无孔不入的监视,更防不住从内部开始蔓延的、彻底的崩解。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地毯很柔软,是昂贵的羊绒,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夜灯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整洁,空旷,死寂。像一座精心准备的坟墓。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对面的穿衣镜上。镜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蜷缩在门边的阴影里,看不真切面容,只有一团灰暗的、颤抖的轮廓。那是谁?
      是林钰吗?那个曾经会为了一道难题皱眉,会为林哲一个烂笑话勉强牵动嘴角,会偏爱浅色衣服,会在沈修哥温和的目光下感到安心的少年?
      不,林钰的东西被清空了,林钰的记忆被警告不准怀念,林钰的名字……刚刚被亲手签署了放弃的文件。
      那……是沈安吗?
      那个被赋予的名字,那个承载着扭曲期望与沉重枷锁的符号,那个要求“安分”、“安守”,作为对逝者“弥补”和“延续”的容器?
      镜中的影子沉默着,给不出答案。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感吞噬了我。我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圈淤青,看着自己苍白消瘦、指节分明的手指。就是这只手,刚刚写下了放弃自己的名字。这双手,曾经笨拙地刻过一只丑陋的小木鸟,曾经紧张地攥过试卷,曾经在沈修哥递来温水时,犹豫地接过……
      沈修哥。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尖锐疼痛让我猛地弓起了身体。
      哥……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滚烫的,汹涌的,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不能哭出声,这房子不隔音,或者隔音很好但总有办法被知道。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这个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问题,终于冲破了麻木和恐惧的堤防,在心底疯狂地呐喊,无声地,却震耳欲聋。
      沈修哥的死……不是我造成的啊!
      那场意外,那片血泊,那个冰冷的雨夜,那些我看不见的争斗和危险……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我甚至只能在抢救室外,等着那一纸宣判!我只能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紧紧的扣住双手,感受着生命从指缝间流逝的无力和绝望!
      我也是失去他的人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凛,你不是也失去了他吗?你不是也痛不欲生吗?我们不是……不是都应该活在失去他的阴影里,至少……至少应该有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凄凉吗?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所有无法承受的失去,都转嫁到我身上?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品,一个需要被塑造、被抹杀、被重新命名的物件?
      就因为我曾经被他关心过?被他保护过?因为我身上可能残留了一点点他的影子?
      可那是他的选择,是他的善良和温柔!不是我偷来的,不是我求来的!
      我也是个人啊……我也会痛,会怕,会想念,会有属于“林钰”的、微不足道的喜怒哀乐……
      为什么连这一点点,都要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难道仅仅因为我还活着,而他不在了,所以我就要承受双份的惩罚?一份是失去他的痛苦,另一份是成为他影子的酷刑?
      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迅速洇开深色的圆点,又很快消失不见,不留痕迹。就像我的痛苦,我的呐喊,在这座别墅里,悄无声息,毫无价值。
      镜中的影子依旧模糊,在泪光中扭曲变形。我仿佛看到两个影子在重叠,在撕扯。一个是林钰,带着委屈、恐惧和不甘,在微弱地挣扎;另一个是沈安,苍白,空洞,被无形的锁链捆缚,缓缓下沉。
      顾凛要的,是沈安。一个绝对安分,绝对顺从,只作为“沈修的安”而存在的符号。
      他成功了。
      通过日复一日的囚禁、监视、矫正,通过抹去我存在的痕迹,通过最残忍的身心惩罚,最后,通过剥夺我最后的所有物——我的名字。
      林钰,正在死去。或者说,被以一种精细的、冷酷的方式,缓慢地谋杀。
      而沈安……沈安是什么呢?一个没有灵魂的壳,一个承载他人执念的容器,一个活着的墓碑。
      我缓缓抬起手,颤抖的指尖触及冰凉的镜面,划过镜中那个模糊影子的脸颊。触感真实,冰冷。镜中的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安’。”
      “你要替他活着,活成他期望的、平安顺遂的样子。”
      顾凛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可是哥……你期望的,真的是这样吗?你期望我用另一个人的名字,活在一座华丽的囚笼里,失去所有自我,只为了成为你一个虚无缥缈的“安”吗?
      你那么温柔的人,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难过吗?会生气吗?会……对顾凛失望吗?
      我不知道。
      我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就像我永远也无法知道,沈修哥如果还在,会如何看待这一切。会保护我吗?会阻止顾凛吗?还是说……在顾凛那同样沉重而偏执的情感面前,连沈修哥的意志,也会被扭曲,被覆盖?
      无解的问题,如同这漫漫长夜,没有尽头。
      手腕上的淤青隐隐作痛。我收回手,环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泪水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
      别墅里,只有中央空调恒定的、低微的嗡鸣,和一个被剥夺了名字、连哭泣都只能无声的灵魂,在无尽的黑暗与孤绝中,反复咀嚼着那个没有答案的、鲜血淋漓的诘问:
      为什么……
      哥,你的死,不是我造成的啊……
      为什么活下来承受这一切的……偏偏是我……
      而那个曾经也叫过我“小钰”,给过我短暂庇护和温暖的男人,如今只用冰冷的“沈安”称呼我,并期待着,我作为这个崭新的、囚徒般的名字,永远“安分”地活在他铸就的牢笼里。
      直到,或许,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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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各位读者老师好! 我…我是一名刚来晋江扑腾的小透明作者(紧张搓手.jpg) 藏了这个“替身”故事很久了,关于痴迷、伤痛与救赎。终于鼓起勇气,把它写出来给你们看。 文笔可能很稚嫩,剧情或许也有瑕疵,但我真的用了很多心。 所以…如果这个故事有某个瞬间触动到你,请一定要留言告诉我!那会成为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当然,有任何建议也请读者老师们提出来,我会乖乖记笔记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