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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黑暗中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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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地从漫长而血腥的回忆中惊醒,我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肺叶被无形的手攥紧,刚从深不见底的冰冷水域挣扎出头。眼前没有仓库锈蚀的铁腥,没有墓园细密的雨丝,也没有顾凛那双浸满疯狂与占有欲、能将人彻底冻结的眼睛。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伸手可触的纯粹黑暗,包裹着我,吞噬着我。
      我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在虚空中徒劳转动,试图寻找一丝光源来锚定涣散的神智。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确认,自己正蜷缩在卧室角落那片昂贵却冰凉的地毯上。厚重的遮光窗帘像两道沉默的守卫,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光线或窥探。房间里没有开灯,死寂一片,只有床头电子钟那微不足道的红色数字,和某个不知名电器待机指示灯发出的、一点幽绿如鬼火的光,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固执地亮着,像某种不怀好意的监视,也像这囚笼生活本身——微小,恒定,令人窒息。
      寂静。压得人耳膜发痛的寂静。只剩下我自己无法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血液急速冲刷太阳穴带来的、沉闷而持久的轰鸣,仿佛有另一颗心脏在脑颅内疯狂擂动。
      沈安。
      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两个冰冷的音节。它成了一道刻在灵魂最深处的烙印,每一次无意识的默念,都伴随着一连串自动播放的、令人作呕的影像与感知——布料撕裂的脆响,皮肤上残留的、深入骨髓的隐痛与屈辱,顾凛那张被暴怒、偏执和某种扭曲到极致的“爱”所彻底吞噬的面孔,还有他最后用那种宣布既定事实般的、冰冷而平稳的语调说“生成成功”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再无丝毫人类情感的、令人彻底绝望的寒光。
      呵……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只有气息的叹息,从我干裂的唇间逸出,迅速消散在黑暗里,连回响都没有。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滞重的空气中不受控制地轻颤。就是这双手,曾经多么笨拙而努力地尝试过,想要握住一点温暖,支撑一点什么。笨拙地煲汤,笨拙地整理,笨拙地试图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家”里,点亮一盏微弱的灯。这具身体,也曾真切地感受过沈修哥掌心干燥温暖的抚慰,承载过他毫无保留的庇护;然后,又以同样真切的程度,承受了顾凛施加的、旨在彻底摧毁意志、打上永恒标记的暴行与掠夺。温暖与严寒,庇护与摧残,两种极端的记忆在这副皮囊之下交锋、撕扯,留下的只有一片混乱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战栗。
      林钰……
      那个名字,那个代表着短暂安宁、深切悲痛、以及最终一切惨痛失去的身份,已经被宣告死亡了。不是自然消亡,而是被一场精心策划的、以扭曲的“爱”与“纪念”为名的谋杀,彻底葬送。葬送在顾凛偏执疯狂的执念里,葬送在那场不容抗拒的、名为“生成”的、最彻底的身心掠夺之下。
      如今活着的,是沈安。一个被精心挑选材质、被冷酷雕琢打磨、被打上专属烙印、被强制“生成”的,沈修的影子,顾凛的所有物。一个需要永远“安分”,永远“安守”的容器。
      房间里似乎依旧弥漫着顾凛的气息。那种冷冽的、混合着顶级雪松香调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的味道,已经渗透进了墙壁、家具、甚至空气本身。即使他此刻远在公司的顶层办公室,或者世界的某个角落,这座精美牢笼的每一个分子,都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和意志。衣柜里那些严格按照“沈修喜好”置办的、色调沉郁的衣物,书桌上那些他指定的、沈修生前翻阅过的同款书籍,空气中恒定运转的净化系统发出的、极低频率的嗡鸣……所有的一切,都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个不容违背的指令:成为他,模仿他,代替他,然后,安分守己,直至永恒。
      我尝试着动了动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关节发出僵涩的、细微的“咔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可闻。地板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地毯,丝丝缕缕地侵入肌肤,带来一种尖锐的、近乎自虐的清醒感。我不能开灯。那骤然亮起的光线会像最残酷的刑讯灯,瞬间刺破这层我赖以藏身的、保护性的黑暗帷幕,将我无处遁形地暴露出来,逼迫我不得不更清晰地审视这具被改造过的、名为“沈安”的躯壳,以及被困在其中、那个早已破碎不堪、却仍在微弱喘息着的灵魂。
      喉咙干涩得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像有粗糙的沙砾摩擦过黏膜,带来一阵刺痛和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腥气。不知道是刚才过于激烈的回忆耗尽了水分,还是这具身体内部,早在无数次无声的崩溃与承受中,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细微的暗伤。我摸索着,想撑着墙壁站起来,去给自己倒一杯水——这是这囚笼里,我还能为自己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之一。然而,双腿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只能狼狈地重新跌坐回冰冷的地毯上,激起一小片无声的尘埃。
      真是……狼狈到可笑啊。
      像一只被精心剪去所有飞羽、丢弃在黑暗最底层的金丝雀,连满足最基本生理需求的简单动作,都变得如此艰难,如此徒劳。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撞向记忆里那些早已被封存、却依然鲜亮的画面。林哲那张永远带着阳光气息、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脸,突兀地闪现出来。他咧着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星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那宏伟的“俱乐部蓝图”——是的,俱乐部老板,这是我后来从某个家政人员不小心遗落、又被迅速收走的本地财经小报上,瞥见的一则不起眼的报道中得知的。照片很小,很模糊,但他笑起来的样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报道说他经营的俱乐部成了城中有名的潮流地标,生意火爆。他应该穿着很酷的衣服,穿梭在炫目的灯光和震耳的音乐里,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大声笑着,规划着下一个分店,或者某个疯狂的主题派对。
      那是一个充满了声音、色彩、混乱活力和无限可能的世界。是他的世界。曾经,那束光也短暂地、温暖地照到过我冰冷的世界边缘,带着一种令人心慌又向往的喧嚣。如今,那光芒变得如此遥远,遥远得像属于另一个维度,另一个我永远无法再踏足的、正常运转的时空。
      他还会记得吗?记得那个总是坐在图书馆角落、沉默寡言、眼神时常空茫的“林钰”?记得那个他曾试图拉一把,却最终眼睁睁看着消失在沉重帷幕之后的同学?
      也许……不记得最好。
      彻底的遗忘,才是命运能给与那段短暂交汇的、最慈悲的结局。对我,对他,都是。
      窗外,极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车辆高速驶过的、低沉而模糊的嗡鸣,像深海鱼类发出的、人类无法理解的低频信号。那个外面的世界,依旧遵循着它的物理定律和社会规则,昼夜交替,人潮涌动,悲欢离合。只有我这里,在这座被精心隔绝的别墅深处,时间仿佛被施了最恶毒的诅咒,永远停滞在了那个“生成”完成的瞬间,凝固在顾凛为我亲手划定的、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寂静与绝对服从之中。
      我将脸更深地埋进并拢的膝盖。黑暗中,所有感官被剥夺了视觉的干扰,反而变得异常敏锐,甚至……残酷。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带着疲惫的拖沓感;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粘稠流淌带来的、细微的胀痛;也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那个被层层覆盖、被强行更名、被日夜消磨的,名为“林钰”的核心,虽然微弱,虽然破碎,虽然被禁锢在这具名为“沈安”的躯壳最深处……
      但它并没有真正熄灭。
      它只是变成了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固执地不肯消散的——
      回响。
      在每一次不得不进行的、维持这具躯壳生存的呼吸间。
      在每一次证明这具容器尚未彻底死寂的心跳间。
      无声地,顽强地,证明着……
      我,作为“林钰”,曾经那样真实地存在过,感受过,痛苦过,也……短暂地,期盼过。
      而这份无法被彻底抹杀的“存在”本身,如今成了我承受无边痛苦的最深根源,也成了我对抗这最终、最彻底“生成”的,最后一座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陷落的——
      孤岛。
      黑暗,依旧浓稠如墨,仿佛要这样延续到时间的尽头。
      长夜漫漫。
      而那声黑暗中的回响,微不可闻,却似乎……永无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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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各位读者老师好! 我…我是一名刚来晋江扑腾的小透明作者(紧张搓手.jpg) 藏了这个“替身”故事很久了,关于痴迷、伤痛与救赎。终于鼓起勇气,把它写出来给你们看。 文笔可能很稚嫩,剧情或许也有瑕疵,但我真的用了很多心。 所以…如果这个故事有某个瞬间触动到你,请一定要留言告诉我!那会成为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当然,有任何建议也请读者老师们提出来,我会乖乖记笔记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