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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余烬与日常的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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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医院惨白的墙壁间缓慢爬行,终于将顾凛拖到了出院的节点。他恢复得比预期慢,身体的伤口在愈合,但那股支撑着他的、仿佛与沈修性命相连的生机,似乎也随着沈修哥的离去而被抽干了。出院时,他瘦得惊人,曾经合身的西装外套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面色是一种久不见光的冷白,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阴翳。他不再对我发怒,甚至不再有明显的抗拒,只是彻底地沉默下去,像一口干涸的、深不见底的古井,任何光线和声音投进去,都得不到半点回响。
      沈修哥用他的死亡,带回了一些东西。一些足以“平定”之前那场几乎吞噬掉他们的暴乱、稳住公司摇摇欲坠局势的东西。具体是什么,顾凛从未对我说,我也无从知晓。我只知道,那些曾经深夜响起的急促电话、那些染血的衣物、那些压低的争执,都随着沈修哥的逝去,一并沉寂了。世界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恢复了表面的“秩序”。
      我们一起为沈修哥办了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墓园里满是湿冷的青草气息。仪式简单到近乎仓促。没有多少宾客,只有几个神色凝重、一看便知非寻常身份的人匆匆来去。顾凛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流一滴眼泪。他站在细雨中,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黑色的、冰冷的石碑,目光落在新立的花岗岩墓碑上,那眼神空茫得可怕,仿佛穿透了石料,望向了某个我们都无法触及的虚空。我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同样沉默,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冰冷地滑过脸颊。葬礼结束后,他独自在墓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将晚,雨水浸透了他的肩头。我撑着伞,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葬礼后,日子跌入了一种停滞的、灰白色的日常。
      我和顾凛回到了那栋房子。它依旧宽敞、整洁、冰冷,却彻底失去了曾经属于沈修哥的、那种无形的、温和的暖意。沈修哥的房间被锁了起来,钥匙在顾凛那里。客厅里他常坐的那个位置,沙发上的凹陷似乎还在,却再也没有人会坐在那里,温和地唤我“小钰”,或者对着电脑微微蹙眉。
      顾凛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影子。他依旧早出晚归,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司事务。但回到家,他便陷入一种绝对的静止。他不看电视,不听音乐,很少在客厅停留。大部分时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门缝下透出的灯光常常亮到后半夜。偶尔在餐厅相遇,我们沉默地吃饭,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他吃得很少,动作机械。我试图做些他以前或许会多吃两口的菜,但他毫无反应,仿佛味觉也一并失去了。
      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阴鸷。不是外露的凶狠,而是一种内敛的、沉在骨子里的寒意。眼神比以前更冷,看人时常常没有焦点,仿佛透过你在看别的什么,或者什么都没看。周身环绕的低气压几乎成了实体,让靠近的人不由自主地屏息。他不再关注我穿得是否暖和,吃得是否足够,甚至不再过问我的学业。我之于他,仿佛成了一个无需在意、却也难以彻底抹去的室内陈设,一个会移动的、安静的背景板。
      唯一还在规律震动的,是我的手机。林哲的名字偶尔会亮起屏幕。
      “林钰,今天雨好大,你带伞了吗?”(我带了,沈修哥很久以前买的那把长柄黑伞。)
      “我们新闻课那个变态老师终于调走了!普天同庆!”(嗯,挺好。)
      “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糖水铺,双皮奶据说绝了,下次要不要一起去试试?”(……再看吧。)
      “你……最近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吗?”(……还好。)
      他的消息像从另一个平行世界透进来的微光,带着那个世界里正常的烦恼和微小的喜悦。我尽力回复,但总是简短、迟滞,透着一股掩不住的疏离和疲惫。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穷追不舍地分享,语气里多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克制。他大概从我这里,也从校园里偶尔远远瞥见的、来接我的那辆沉默黑车和车旁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里,模糊地感知到了一些沉重的东西。他没有追问,只是用这种方式,笨拙地维系着那一丝几乎要被沉重现实压断的联系。有时候,看着屏幕上他发来的某个搞笑表情包,我会对着冰冷的空气,极其轻微地、扯动一下嘴角,但那弧度还未成型,便已消失无踪,心头只剩下更深的空旷和一丝细微的、对那种简单温暖的渴望,以及清楚知道自己已无法真正回归的酸楚。
      我的生活,被切割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在学校的、机械的、与他人隔着一层毛玻璃的存在。另一部分,是在这栋房子里的、安静的、近乎透明的看护者角色。
      我按时上学,放学,去图书馆。书本上的字句有时能暂时屏蔽脑海里的画面。我依然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林哲偶尔会来,在我旁边安静地写作业,不再试图用热闹填满寂静。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默契的、互不打扰的陪伴。
      回到家,我做饭,打扫,将沈修哥留下的几盆绿植搬到阳台,学着照顾它们。我会在顾凛的书房外停留片刻,倾听里面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太久的寂静,或是东西摔碎的声音,都会让我心惊。有时,我会煮一壶咖啡,轻轻放在他书房门口的地毯上,然后离开。有时咖啡会被拿走,杯子被洗净放回厨房流理台;有时,它会原封不动地一直放到冰冷。
      我们很少交谈。必要的对话简短而冰冷。
      “明天降温。”
      “嗯。”
      “缴费单在桌上。”
      “知道了。”
      “伤口……还疼吗?”(有一次,我鼓足勇气问。)
      他抬起眼,看了我两秒,那目光像冰水淋头。“没事。”然后移开视线。
      更多的时候,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待在各自的房间,沉默地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房子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下的声音,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能听到窗外风声掠过,带走又带来一些无谓的声响。
      沈修哥不在了。
      带走了所有的温暖、调和与生机。
      留下我和顾凛,两个被悲伤和秘密掏空了一半灵魂的人,在这栋日益显得空旷冰冷的房子里,守着各自的孤岛和无法言说的伤痛,在无尽的沉默与灰暗中,摸索着活下去的方式。
      日历一页页翻过,季节悄然更迭。
      但在这个空间里,时间仿佛停滞了,凝固在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凝固在墓碑前冰冷的雨水中。
      我们被困在了那里。
      带着余烬的微温,和日常厚重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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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各位读者老师好! 我…我是一名刚来晋江扑腾的小透明作者(紧张搓手.jpg) 藏了这个“替身”故事很久了,关于痴迷、伤痛与救赎。终于鼓起勇气,把它写出来给你们看。 文笔可能很稚嫩,剧情或许也有瑕疵,但我真的用了很多心。 所以…如果这个故事有某个瞬间触动到你,请一定要留言告诉我!那会成为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当然,有任何建议也请读者老师们提出来,我会乖乖记笔记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