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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沉默的坚冰与微弱的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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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救后的夜晚格外漫长。我在ICU外的长椅上睁眼到天明,听着里面仪器偶尔变调又恢复平稳的鸣响,每一次都让我的心脏骤然缩紧。怀里那张火化确认书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我坐立难安,却又不敢丢弃——那是我唯一能为沈修哥做的、也是我亲手犯下“罪行”的证据。
      天亮后不久,护士出来告诉我,顾凛的情况再次稳定下来,镇静剂效果逐渐消退,可能会在上午醒来。这一次,他的生命体征没有出现剧烈波动,但情绪仍需极度注意。
      我点了点头,口腔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再次被允许进入时,已是上午十点。阳光透过ICU高窗上厚重的窗帘缝隙,切进几道惨白的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让房间里仪器金属的冷光更加刺眼。
      顾凛醒了。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像昨天那样试图挣扎或怒吼。甚至当我走近时,他的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只是漠然地望着天花板,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缠满绷带、插着管线的躯壳。他的脸色是一种耗尽一切的灰白,嘴唇干裂起皮,下颌线绷得死紧,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维持某种表面的平静,而内里早已是一片废墟。
      我站在床边,喉咙发紧,准备好的无数句“对不起”、“你感觉怎么样”、“喝点水吗”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昨天的狂风暴雨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激烈情绪,也在我和他之间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厚、更冷的冰墙。
      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声音,和他略显粗重却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我鼓起勇气,极轻地挪动脚步,拿起床头柜上护士准备好的温水棉签。我的手抖得厉害,差点碰翻水杯。我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湿,屏住呼吸,缓缓靠近他干裂的唇。
      就在棉签即将触碰的刹那,他的头极其轻微地、却不容错辨地向另一边偏了一下。幅度很小,只是一个微弱的抗拒姿态,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但那动作里的排斥和冰冷,比昨天直接的怒吼更让我心脏刺痛。
      我僵在那里,棉签悬在半空。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但我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缩回手,默默放下棉签。转身去看输液袋的速度,调整了一下点滴管的调节器,让药水流得更平稳些。我又拿起干净的毛巾,浸了温水拧干,动作轻柔地擦拭他没有打针的那只手的手背和手臂,避开那些淤青和细小伤口。他的皮肤很凉,肌肉僵硬,对我的触碰没有任何反应,但至少,他没有再躲开。
      我像个无声的影子,在他床边做着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更换他额头上用来物理降温的冰毛巾;查看尿袋是否需要清理;将护士送来的、需要碾碎混在水里的药片仔细调好,放在一边,虽然知道他大概率不会喝。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偶尔会极其短暂地掠过我的动作,但当我看向他时,他又立刻移开目光,恢复成那副望着虚空的模样。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拒人千里的疲惫和荒芜。
      他不说话。
      他不看我。
      他拒绝我细微的照顾。
      但他也没有再赶我走。
      这种沉默的对抗,比任何言语的责难都更让人煎熬。我知道,沈修哥的离去,和我擅自的处理,像一把双刃剑,同时刺穿了我们两个人。他恨我的“越权”,更恨他自己当时的“缺席”。而他把这两种无法排解的痛苦,一部分化作了对我无声的怨怼,另一部分,则狠狠内吞,啃噬着他自己。
      下午,医生来检查,说可以尝试进一点流食。我连忙接过护士递来的特制营养液,用小勺舀起一点,送到他唇边。
      “顾凛哥,医生说……要补充点能量。”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恳求。
      他依旧闭着眼,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毫无反应。
      勺子在空中悬了片刻,汤汁微凉。我放下勺子,不知所措。我知道他需要进食,也知道他此刻根本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甚至可能……在惩罚他自己。
      “多少吃一点,好吗?”我低声下气,几乎是在哀求,“不然……身体扛不住的。哥……沈修哥他……”我下意识地提起这个名字,随即猛然住口,脸色瞬间惨白。
      顾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虽然依旧没有睁眼,但那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受伤蝴蝶垂死的翅膀。他搁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我悔恨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提起沈修哥?这无异于往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乱地道歉,语无伦次,“我不说了……你喝一点,就一点,好不好?求你了……”
      或许是我的哀求太过卑微无力,或许是他残存的一丝理智知道必须维持这具躯体的运转(为了什么?复仇?还是别的?),又或许,仅仅是疲惫到懒得再抗拒。在我再次颤抖着将勺子递过去时,他的嘴唇极其勉强地张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我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将一点点温热的流食送进去。他喉结滚动,极其困难地吞咽下去,眉头因为不适而紧蹙,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但终究,是吃下去了。
      一小碗流食,喂了将近半小时。整个过程,他没有睁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具任由摆布的木偶,只有那偶尔滚动的喉结和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着他还活着,还在感受着痛苦。
      喂完最后一口,我替他擦了擦嘴角,心里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沉重和酸楚。曾经那个强大到仿佛无所不能的顾凛,那个沉默却总在关键时刻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而我笨拙的照料,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讽刺。
      夕阳西下,橙红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斜斜的光斑,终于给这冰冷的房间带来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暖色调。光影掠过顾凛苍白的脸,在他紧闭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已经睡着了,但我知道他没有。他的呼吸并不平稳,眉头也没有完全松开。
      “火化……定在明天上午。”我望着窗外渐沉的落日,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喃喃地说出这句话。不是征求同意,也不是解释,更像是一种告知,一种对自己、也对昏迷中(或假装昏迷中)的他的最终通告。
      话音落下,我看到他搁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再无动静。
      夜幕,再次无声合拢。
      我依然守在这里,守在这个沉默的、浑身写满抗拒与伤痛的男人身边。我们之间横亘着沈修哥冰冷的死亡,横亘着我未经他同意的决定,横亘着无法消弭的愧疚与怨怼。
      但我也知道,无论他如何怨我,无论我如何自责,在沈修哥离开后的这个世界里,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成了彼此仅剩的、扭曲的关联。
      他是沈修用生命护住的人。
      我是沈修留在世上托付的人。
      这条微弱的、布满裂痕的纽带,在死亡的阴影下,不堪一击,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我看着他沉寂的侧脸,在心里轻声说:
      顾凛哥,我知道你恨我现在的决定。
      但至少,让我先照顾你。
      至少,在我们一起送走沈修哥之前……
      你得活下去。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ICU内依旧只有仪器冰冷的光。我和他,一个清醒地守着,一个沉默地抗拒着,在这片被死亡和悲伤浸透的寂静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那场无法回避的、最终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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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各位读者老师好! 我…我是一名刚来晋江扑腾的小透明作者(紧张搓手.jpg) 藏了这个“替身”故事很久了,关于痴迷、伤痛与救赎。终于鼓起勇气,把它写出来给你们看。 文笔可能很稚嫩,剧情或许也有瑕疵,但我真的用了很多心。 所以…如果这个故事有某个瞬间触动到你,请一定要留言告诉我!那会成为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当然,有任何建议也请读者老师们提出来,我会乖乖记笔记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