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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回医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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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的“咚咚”声吵醒了王郎中,他很少遇到这个时间来看病,以前是有来看病的人,肯定不是小事,所以他没有抱怨,赶紧起来开门。
“来了。”王郎中拿掉门闩,“谁啊?这么晚。”
“我。”张九虎冷声道。
王郎中用烛光靠近点照着,“是你啊,九虎,快进来。”
“那个人呢?”张九虎问。
“在地窖,怎么了?”王郎中问。
“我有事找他。”说完,就奔地窖走去。
王郎中看到他的冷漠,在后面追问着,“有什么事啊,白天说不行吗?”
张九虎不理会,然后打开地窖的门,“砰”的一声惊醒了李光台。
出于本能,李光台迅速警戒,歪着头盯着门口,走进来的人越来越近,“是你啊,九虎,太客气了,这么晚还给我带桃子。”
张九虎没有说话,李光台感到点不对劲,可还是没有一点防备。
突然,张九虎走上前掐住李光台的脖子,狠声道:“都是你,招来了鬼子,害死了我的妈妈和妹妹,我掐死你偿命,去死吧。”
李光台挣扎不开,脸憋得通红。
王郎中迅速跑过来,试图推开张九虎,没有想到不容易,费了好大工夫才把李光台的脖子解脱出来,“你干什么,疯了。”
张九虎怒气飙升,硬挤上来,“我就是疯了,你让开,让我杀死他。”
“跟他有什么关系,是鬼子干的,他又不想这样。”王郎中劝道。
“就是他,他不来,什么事都没有。”张九虎说。
“你冷静一下,他来不来鬼子都要扫荡,你杀了他,鬼子的悬赏金都省了。”王郎中说。
张九虎听到这些话,无奈地蹲下去,他只是想赶紧做点事情,减少自己的罪恶感,但是也不是要帮鬼子的忙。
王郎中拍拍他的肩膀,“节哀,九虎,我理解你的心情。”
“对不起。”李光台说。
“用不着你的道歉。”张九虎站起来呵斥道,看见李光台眼角的泪水,“你哭什么,假心假意。”
“别这样说,九虎。”王郎中说。
“其实我的家人也全被日本鬼子杀死了,就剩我一个,机缘巧合加入了一四五师,他们要撤退的时候,我坚决地留下来,就是要多杀几个鬼子,替他们报仇。”李光台说。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就剩抽泣。
王郎中打破了寂静,“好了好了,你们都是受害者,应该同舟共济,不要做敌人巴不得的事。九虎,你今晚在这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光台,你也早点休息吧。”
张九虎跟着王郎中出去,脚步像绑了沙袋一样沉重,他又陷入了迷茫。躺在床上,他很快地就入睡了,身体由不得他再继续折腾。而梦里,他又是那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和一家人说说笑笑,妹妹帮自己盛饭,妈妈给自己夹菜,可是梦变得很快,周围又是她们的尸体,他再怎么伤心也哭不出声,更碰不到她们,仿佛灵魂出窍一样。一阵恐惧,张九虎醒了,翻来覆去,无法再入睡。天朦胧着,此时王郎中还没有醒。
张九虎的脚步很轻,又来到了地窖。
李光台在闭着眼,其实早就醒了,但是睡不着,听到了声音,大致猜到了是谁,“你来了。”
张九虎没有回应,靠着墙蹲了下来。
“很难受吧,我知道那种感觉,体会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甚至还经常会做噩梦。”李光台说。
“是的,我做噩梦了。”张九虎说。
“当时我驮着菜正往家里走,路上就有人和我说鬼子到了我家。我跑啊跑啊,快到家的时候看到鬼子已经说着笑着坐车走了,等我进家,他们被吊在树上,活生生折磨死,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李光台泣诉。
“我的妈妈那么善良,我的妹妹那么小啊,那群畜生。”张九虎不再沉默,再一次释放自己的情绪,声泪俱下。
“亲眼看到家人的惨状,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我最初的时候,崩溃了,严重到睁眼都能看到血腥的场面,我父母身上的伤口,就好像在我自己身上,疼得我呼吸都难受。”李光台说。
“现在呢?”张九虎问。
“现在我只会在夜里偷偷地哭,偷偷地回忆,然后把这份仇恨放在心底,用自己剩下的时间,能杀几个鬼子是几个。你现在就是当时的我,过段时间就好一点了。”李光台说。
“对不起。”张九虎似乎有了新方向,对他道歉,然后走近他。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李光台说。
“我要和你一起去杀鬼子。”张九虎看着李光台的眼睛,决绝道。
“你还那么小,等你长大点再参军吧。”李光台劝道,那一刻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但是自己以过来人的身份不能和他一样意气用事,其中的凶险不是嘴上说说的。
“此仇不共戴天,晚一天内心就在多受一点谴责,我等不了了。”张九虎说。
“暂放吧,等我伤养好再说。”李光台知道劝了没有用,希望时间可以消一点他内心的怒气,当下的借口正好合适。
“那你好好养伤吧。”张九虎说完就走出去了,他不是回房间,而是要回自己的家。
第二天天一亮,王郎中去喊张九虎的时候,发现没人,跑去地窖后听到李光台的话,担心张九虎会跑去送命。他照料好李光台后,就出去试试能不能找到张九虎,唯一可去的地方,他想到了那个山坡。
张九虎一路孤零零地走回家,再也碰不到熟人了。他看着这个熟悉的房子,不敢进去。站立了一会,他弯身清理归置门前的狼藉,然后再顺其自然地进屋,将血迹清除,所有的东西摆正。搞完之后,他坐在屋里,试图找到一丝温暖和慰藉,可没有任何回应,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反而害怕起来,走出来接受太阳的炙烤。灼热的体感让他清醒一点,看着左右的一切,这才是平常到家后的情景,和原来的那个家一样,门口整洁干净,妈妈最看不得乱。他幻想着,只要他不进屋,就是有一种可能性。
他来到房屋后面,两只羊正在趴着,一晚上的休息,肚子里的食物怕是消化完了,看到主人来,主动上前讨要宠溺。
张九虎没有带它们上山去,而是来到了坟地。
他跪下来,“爸,儿子不孝,我一定会报仇的。妈、小妹,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
说完,磕了九个头,他起身牵着羊走了。
他还是没有上山。
王郎中回到家,喝了一口水,还是决定和李光台说一声。
“没有找到九虎。”王郎中说。
“那个小兄弟倔,很难说他不去做冲动的事。”李光台说。
“可惜了。”王郎中说。
李光台不回答了,尽管他知道理智的重要性,但是能理解,就是白白牺牲了一个人,太不值当。
“王郎中,我来了。”地窖外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两人欣喜。
“是他。”王郎中说,走出去一看,就是张九虎,“你去哪了?我以为你自己找鬼子拼命了。”
“没有,我回家了。”张九虎说。
“哦,是该回家,回家就好。”王郎中关注到了羊,不明其意,“这羊,你这是?”
“这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了,我现在把它们给你。”张九虎说。
“这是为什么?”王郎中问。
“我知道你这里人来人往,消息多,帮我打听打听,昨天来的日本人领头的是谁。”张九虎说。
“你这,不是难为我了吗?我就一个小郎中。”王郎中推辞了,主要是担心他知道了抑不住性子。
张九虎跪下来,“求求你了,他们杀了我的亲人,我不能放过他们。我们村的人都被杀了,我现在没有认识的人,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只能找你了。”
“你先起来。”王郎中手拉着他。
“我不起,你不答应我不起。”张九虎推开郎中,“我给你磕头都行。”
“哎,别这样,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王郎中又去扶人。
“那你是答应了。”张九虎期盼地看着郎中。
“嗯,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王郎中说。
张九虎激动地站起来,问:“什么条件?”
“你知道是谁后,不能冲动,独自去送死。”王郎中说。
“没有问题,我等光台大哥痊愈了,和他一起。”张九虎擦着泪说道。
“你都想好了。”王郎中说。
“是的,我自己去,就像是个无头苍蝇,报不了仇的。”张九虎说。
“我告诉你,就是你们一起去,也不一定行。”王郎中说。
“我知道,事在人为,我该咋做就咋做。”
“那好,既然这样,我帮你去打听,不过是免费的。这两只羊你还是牵回去吧,我这用不到。”王郎中说。
“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自在地放羊了,还是留在你家吧,刚好你房子后面有山,它们也吃得自由,”张九虎说。
“行吧,那你的家你还回吗?”王郎中问。
“我不想回去了。”张九虎低着头,小声说道。
“有新去处了?”王郎中说。
“没有。”张九虎摇头。
“那你就在我这待着吧,帮我打个下手。”王郎中说。
“好。”张九虎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收拾收拾吧,我去看病人了。”王郎中去了前厅坐诊。
张九虎则是把两只羊拴在后山了,现在它们也要和他一样适应新的生活环境。两只羊很乖,就在那里静静地吃草,张九虎没有心情坐在上面陪它们,走了下去找点事做。
现在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王郎中正在给妇人把脉,张九虎坐在那里等待吩咐。随后又来了两个大汉,刮了光头,像是力工。
“昨天,旁边的村是真惨,日本人太狠了。”
“那不是人,怪不得都叫鬼子,干的都不是人事,东西抢了还杀人。”
“多亏咱这一片,路不这么好,他们的车子不好进,不然也难说。”
“那也不能放松,村里已经专门请人去放哨了,一有情况,马上通知大家逃。”
“唉,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是啊,天天过得害怕这害怕那,不如直接跟他们拼了。”
王郎中瞧见了张九虎一脸的忧伤,说:“九虎,你去把院里晒的草药翻一翻。”
张九虎去了,可心里还不是滋味。翻完一遍,他走进地窖,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光台哥,怎么样?”
李光台一个人待着无聊,思绪还乱,正愁没人呢,“你来啦,我没有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张九虎说。
李光台一想,好像是没有什么事情,但是硬是凑了点事,“九虎,给我倒点水喝吧。”
“好。”张九虎扶着他的头,“来,可以喝。”
这件事干完,张九虎又问:“还有事情要做吗?尽管说,我闲着也是闲着。”
“真没有了,你能来这,我还是有点高兴的,一个人闷坏了都。”李光台说。
“那我们说说话。”张九虎说。
“嗯,好。”李光台说。
“那把枪呢?我记得我拿回来了。”张九虎看了一周,问道。
李光台心中不自主地猜测了一番张九虎的想法,在人之常情的范围,他如果是那样的想法,不足为奇,但是李光台不会让他碰到枪。
“我让王郎中藏起来了,那不是一般的东西,得放安全了。”李光台说。
“中枪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张九虎说。
“感觉到一股力量钻进身体,然后是火辣辣的疼,再就是钻心的疼。”李光台说。
“你怎么跑掉的?”张九虎问。
“我不是跑掉的,应该是滚掉的,我脚踩倒石头滑到了。要是跑不掉,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那帮鬼子抓到活口。”李光台说。
“杀鬼子是什么感觉?”张九虎又问。
“一个字,爽,真他娘的爽。我那些战友,死都不怕,要留下来,就是杀鬼子杀上瘾了,那爽劲比大麻还带劲。”李光台兴奋地说道。
“这么夸张,我还没有杀过鬼子呢。”张九虎说。
李光台下意识地收住了嘴,担心这个时候给他积极的引导,一下子冲动起来就不好了,“你就当我开玩笑吧,我也没有抽过大麻,咱们这不是在闲聊嘛。”
“听你说的,感觉杀鬼子还挺刺激的,光台哥,一定要带上我。”张九虎认真说道。
“行,你先在这老老实实把身子骨练好了,有的是鬼子杀。”李光台说。
“嗯,从今天开始我就练,你休息吧。”张九虎说。
张九虎在院子里找一些称手的物体,慢慢练了起来。李光台可以听到点动静,这个点子就是故意说的,希望运动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过段时间,希望会有一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