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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此身·观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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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被打开,墙壁上的雀灯感应到有人靠近,次第燃起微蓝的火焰。
潮湿的沙土味混合着血液腐肉的味道滋生在甬道的角落。
三人循着雀灯的指引往前走,就像几只小白鼠被命运的饵料引向既定的目的地。
沈将安谨记乌乌的话,率先问出自己的问题,“刚才在村里追我们的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它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此刻回想起那些满嘴乱牙、满身糟乱毛发的怪物沈将安还有点心有余悸。
“那是护法。”乌乌在脏污的地上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什么‘护法’?”
“山君的‘护法’。”乌乌偏头看了沈将安一眼,“护法没有眼睛,全靠味道和声音辨认方向,所以嗅觉和听觉非常灵敏。它们夜里会在村里巡行,所以在络织村夜里惯例是不允许走动的。”
“那你今晚……”
乌乌不让他们出来,为什么自己敢在夜里出来?
“惯例是不许夜里走动。可如果有重要的事可以例外,只是为了避免冒犯护法,必须用白布遮住眼睛,叫做‘不见愁’。”
原来见到乌乌的时候她用布条遮住眼睛是因为这个。
听到这里,沈外生回想起今天晚上他见到的“辜尨”,好像并没有用白布遮住眼睛。
难道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既然村里人也能夜里出来,那他们怎么确定吴二乔死的那晚没有别人出来?”
沈将安很快发现了一个漏洞。
“惯例之外可以夜里外出,但是极少有人会选择夜里出来。不见愁的作用并不是万全的是其中一个原因:即便戴着不见愁也不是一定能避开护法的注意。连我也只是因为祭司的身份护法对我的血有所忌惮才敢夜行,其他村民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是绝不会轻易夜里出行的。”
怪不得刚才那些叫“护法”的怪物,本来都要向他们出手了,可是一闻到乌乌身上的血腥味速度就明显变缓。
原来是因为忌惮乌乌祭司的身份……
“那我……生哥昨晚出去为什么没有撞上护法?”沈将安疑惑。
“外来人身上的味道护法不熟悉,一时没有发现也许是他命大。”
乌乌抽出空扫了沈外生一眼。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沈外生假装没有看到,做出忙着探寻道路的样子。
甬道两侧还有许多岔道,岔道的尽头是跟他们刚才坠落的相差无几的陷阱。
不同的是,有的地下铺着地刺,有的地下放着捕兽夹……有的里面的猎物早就死去已久,被扎在地刺上引来一群蚕食尸体的蜘蛛。
闻着恶臭的血腥味,几人一阵后怕。
“那别的原因呢?”冷静下来,沈将安想起来追问。
“另一个原因,只要这天身上沾上了同族的血,无论做什么都掩盖不了这种味道。一旦出现在屋外的范围就会被护法察觉,即使再躲进屋内也于事无补。护法会惩罚自相残杀的村民,所以如果凶手是村里的人,并且在宴席旁杀了人,不用我们调查,他的尸体第二天会跟吴二乔出现在一起。”
“所以吴二乔一定不是村里人杀的?”沈将安面露惊愕。
这不就成了死局了吗?!
村民不可能夜里出来杀人,那除了村民不就只有他们了?
难不成这村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的外来人?
这个念头同时在沈将安和沈外生脑海里浮现。
“不一定。”乌乌打断他们的思绪,“杀他的人也可能是用了诅咒、巫蛊之类的把戏。”
“诅咒?”
“诅咒、压胜之类的技法村里有不少人都通晓,就是些靠拿着别人的名字进行的仪式。这个凶手很可能是村里某个跟吴二乔有仇、并且精通诅咒的人。这些村里还在调查。”
“村里的规矩,原本是在人咽气前就要把眼睛挖出来放进嘴里,吴二乔现在却是死后才能把眼睛放进去,这样一来他在世时供奉山君的功德就都不算数了,可见杀他的人用心险恶,肯定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
……原来这也是村里的规矩。
今晚乍一看到吴二乔嘴里含着自己的眼珠子,差点没把沈将安吓昏过去。
“而且吴二乔死得很奇怪——给吴二乔验尸的人说除了眼睛身上没什么别的外伤,就是肚子让人给破开,重要的脏器都不见了。”乌乌继续说。
沈将安听到这话恶心得不行。
但乌乌的话同时证实了沈外生的猜测——确实有人从吴二乔肚子里取走了什么。
耳边乌乌和沈将安的对话声越来越模糊。走着走着,沈外生感觉被卸掉了浑身的力气,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竟然分出许多残影。
他用力晃晃脑袋想保持清醒,再定睛一看,却看见眼前的事物全都如同一锅融化的蜡水,他每走一步都搅动这锅蜡水不同颜色的部分流动呈现明显的水纹。
沈外生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蜡人,而前面就是烈火地狱,每迈一步都感觉自己在融化。意识告诉他再往前走就要被溶解殆尽,他却没办法停下脚步。
“陪妹妹处理好这件事,别让她心里不舒服。”母亲悉心替他打好领结。
沈外生的思绪从纷乱中抽离出来,“我知道了。”
“生哥,那我去车上等你。”沈将乐欢快地跑出去。
沈外生的手落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看到沈将乐正坐在后座上仔细修补自己的妆容。
目视前方,沈将乐从沈外生旁边擦身而过。
“将乐,你去哪?”
沈将乐俏皮地吐吐舌头,“我去找她聊聊!”
“你要小心一点!”
“没事!反正她都原谅我了不是吗?”
沈将乐很快在两个朋友的簇拥下离开沈外生的视线。
沈外生穿梭在这个自己来过不止一次的地方,熟练地找到那间办公室。
“又来了?这回是……”
“……小姑娘学画画的,再也画不了了!”
“……她肯签?”
“本来就是贫困补助的,沈家给了好大一笔钱……”
“……别乱说,沈家涉黑……沈将乐不想退学,封口费都已经打上了!”
“难怪看着就不好惹……”
“呀!我们也有份?真是财大气粗!”
议论的声音像是无孔不入的烟,听不清晰,又好像近在耳畔。
沈外生皱起眉头抬头像看看是谁在嚼舌根。
可整洁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叠纸被递到他手中,沈外生看了一眼递给自己东西的人,衣着整洁领导打扮的男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沈外生低下头——
纸上写着:谅解书。
再次抬头,那人身后多了一个衣着破烂的矮挫中年人,那人畏畏缩缩地放下手里的笔,看着沈外生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此时,窗外学生的嘈杂打破了屋内诡异定格的安静。
沈外生一个箭步冲出去。
顶着刺眼的阳光,高高的教学楼顶上,两个身着制服的少女的身影叠在一起。
沈外生一眼就认出靠前的身影就是沈将乐。
“——生哥!救我!”
沈外生推开围聚上来看热闹的人群,冲进教学楼,电梯还在往上走,沈外生等不了,转身冲进楼道。
十二层!这栋教学楼有十二层!
七层,八层……
窗外有东西一闪而过短暂遮蔽了射进来的阳光,断翅的鸟一样落下去。
沈外生知道那是什么,他早在噩梦里见过千百次。
但是这次他没有选择回到楼底再看一遍沈将乐的惨状,而是继续往上爬。
十层,十一层,十二层!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学生制服的干瘦身影站在天台的边沿。
沈外生鬼使神差地靠近。
女孩的右手被绷带包裹住,绷带上满是血污。
沈外生知道,那底下是一个贯穿伤。
用铅笔,画画的铅笔。
……是沈将乐给她留下的。
女孩抬起苍白的脸,抬手给了沈外生一巴掌。
那个瞬间,女孩眼角的痣恍惚了一下,沈外生捂住刺痛的脸颊,定睛一看。
那张脸也恍惚了一下,竟然变成了乌乌的样子。
“……你跑什么?”
乌乌的声音由散碎汇聚得清晰。
沈外生捂着脸想撑着墙壁站起来,但是腿软脱力,重新滑坐在地上。
耀眼的光芒彻底消散,灰绿的光蒙住眼前的陌生的场景。
他没跟他们交谈,眼前竟然真的就出现了幻觉……
嘴角和脸颊的刺痛让沈外生清醒了不少。
他早该发现那是幻觉了,沈将乐早就已经死了怎么会又出现自己眼前呢?
“沈将安呢?”沈外生忙不迭地环视周遭。
“你刚刚出现了幻觉,到处乱跑,我只好找了间房间暂时把将安关进去过来追你。”
站在他身前的乌乌出声回应。
为了更方便地就地处理猎物,建设这个地下狩猎工程的人还在这里设置了些顶部封闭的房间。封闭的房间不会有掉落野兽的可能,所以乌乌就选了一间这样的暂时把沈将安关进去。
“外生。”
沈外生听到乌乌突然叫他的名字,茫然抬头。
“你还真是跟你的名字一样。”乌乌兀自感叹。
“什么?”沈外生不明所以。
“每次你一醒过来,自己都还没顾全就急着要找将安。”乌乌语调好像很疑惑,神态却一如往常,缓缓开口,“‘已外生矣,然后能朝彻’。‘外生’的意思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你还真是为了将安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乌乌的声音不辨喜怒,沈外生不明白乌乌这样说的意思,沉默了良久,才憋出一句,“……他是我弟弟。”
“因为他是你弟弟,所以你连杀人凶手这个嫌疑都要替他背是吗?”
乌乌的话好似早就在等着他。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道闪电,沈外生被它虚晃到后的片刻先是茫然的,心中震耳欲聋的惊雷总在随后的反应中才猝不及防地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