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织村怪谈【民俗】》弥稚

18、此身·见鬼

　　“那天晚上偷偷跑出去的人不是你。”
　　乌乌的话笃定到没有给沈外生留有否定的余地。
　　她的眼神很冰冷，被这双眼睛盯着的时候他总是不太敢说出欺骗的话，好像只要自己撒了谎，它就会知道，她就会知道。
　　沈外生放弃了挣扎，躲开乌乌的视线，整个人蔫下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对我撒谎的时候，你的语气，动作，表情，都在告诉我你在撒谎。”

　　乌乌幽黑的眸子盯着沈外生，好像能透过他的眼睛看透他的内心。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们不想说，我不会继续追问，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是你居然选择对我撒谎？”
　　沈外生想要解释，却被乌乌打断。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拆穿你们吗？” 不等沈外生回答，乌乌继续道：“你弟弟虽然对我有所隐瞒，但是他是信任我的，所以我不想当面追问他不想回答的事情让他难堪。但是你，沈外生，从始至终都没有真的信任过我，对我总是心存疑虑，每一次对我做出承诺的时候，你连眼睛都不敢看着我。”

　　乌乌说完伸手拽起沈外生后脑的头发，强迫他仰头看着自己。
　　沈外生感受头皮的疼痛，面上一动作又扯动到嘴角上的伤，两处都顾不上，不知所措地对上乌乌的眼睛。
　　墨色的眼睛仿佛有一种魔力，看着它就没办法说出谎话，只能倾吐眼睛主人想知道的一切。
　　“你应该比将安清楚合作最重要的是就是双方相互信任。撒谎会让我对你们的信任产生怀疑，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信任再受到丝毫损伤，所以我想告诉你，不要对我撒谎，我看的出来——如果要撒谎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说。”
　　……原来他的口业就是对乌乌撒谎了？
　　沈外生感受到舌面依稀的疼和嘴角火辣辣的疼，满脑子乱糟糟地充斥着这个想法。
　　“……我记住了。”
　　“再说一遍。”
　　乌乌盯着沈外生的眼睛，漆黑一片的眼睛像是能把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都收入眼中变成他是否撒谎的证词。

　　“我记住了。”沈外生重复。
　　要是在今晚之前乌乌这么问他，他还是没有底气对着这双眼睛这么回答的，但是现在，他可以坦然回答。
　　他先前怀疑乌乌还是担心她肯帮他们的动机，但是当乌乌说出“为了离开这里，就算他们杀了人她也会帮他们”的时候，沈外生可以确定，乌乌跟他们一样，急切需要在这场合作中获得想要的利益。
　　在有利益交换的合作中，双方把握的都是对方迫切需要的东西，这时候的合作伙伴是最值得信任的。

　　果然乌乌没有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有些悻悻地开口，“那要是你下次再对我撒谎让我发现怎么办？”
　　“那你就继续打我。我肯定不还手。”沈外生承受着身上几处不适，说话有气无力，“我这次没有撒谎。现在能松开我了吗？”
　　“你这次还真没撒谎，”乌乌摸了摸沈外生的唇角，倏尔笑了。松开手，“不过，你怎么突然跟着将安学得会说话了？”
　　“因为我发现会说话太重要了。明明将安也对你撒了谎，结果你就只打我一个人。”沈外生终于从幻觉带来的无力状态中脱离出来，撑住墙站起来。

　　花言巧语，乌乌就吃这一套。

　　“这是两码事，是因为你没听我的话我才打你的。”
　　“我有吗？”
　　“我跟你说要一直交流才能避免出现幻觉，但是你没有听，结果出现了幻觉，我想叫醒你才打你。”
　　沈外生一时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

　　转头间，几道残破的身影出现在乌乌身后，沈外生看到眼前的东西面露疑惑。
　　那些还能勉强被叫做“人”的人形东西，眼眶空荡荡地流淌血水，有的身上的皮肤腐烂脱落露出骨头，有的整个没有皮肤的包裹像一团红色的黏肉……
　　沈外生愣愣指着那里，“这些也是幻觉吗？怎么我在跟你说话，也会看见幻觉？”

　　乌乌突然意识到什么，径直绕过脖颈向后刺出一刀，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东西。

　　“——这些不是！”

　　-

　　沈将安站在房间的门前，仔细关注着门外的动响。
　　沈外生跑那么快，他的脚腕又受了伤，乌乌害怕三人走散就把他关在这个房间里，说找到沈外生就过来找他。
　　这间房间应该是用来处理猎物的地方，血腥味比别的地方都重，一旁还放着些铁笼，刀锯锁链之类的工具。

　　沈将安受不了里面这么重的味道，站在门前的位置味道还能淡一些。
　　突然他身后有一团东西动了动，但沈将安的注意全都放在门外没有注意。
　　那团东西慢慢伸展自己，露出浑身红色的黏糊糊的皮肤，拖着步子靠近沈将安。

　　沈将安嗅到空气中骤然加重的血腥味抬手遮住了鼻子，忽然肩膀传来湿哒哒的触感。
　　他猛然回过头，一颗红彤彤的脑袋正用空洞洞的眼眶“看”着自己。
　　“啊——！！！”沈将安用力推门。
　　——门当然打不开。
　　乌乌为了防止他出现幻觉也乱跑就把门锁住了。

　　这是幻觉吗？
　　沈将安大着胆子推了那个东西一把。
　　黏糊糊的东西沾了一手。
　　沈将安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真的是血！恶臭的血！

　　胸口的护身符微微震动。

　　这不是幻觉！真的是鬼！

　　-

　　鬼，沈外生见过不少。
　　自从母亲给沈将安求了护身符，连带他的身份证交给沈将安后，他就也能看见那些缠着沈将安的小鬼。
　　跟它们打多了交道就会发现，其实鬼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沈外生把乌乌拉到身后，在一侧的墙壁上借了个力，翻腿踹向那几只尸鬼。
　　“尸鬼”跟“小鬼”不太一样，它们有可以触及的实体，但是同样的是它们都很难缠，也都是最低级的鬼。
　　其实沈外生很奇怪，实力这么弱的尸鬼是怎么敢向罗刹坐命的他出手的？

　　跟尸鬼缠斗片刻后沈外生就发觉了它们的特点，它们被打碎的身体可以恢复，但是需要时间。
　　它们恢复的方式是把被打散的血肉躯干重新拼凑聚合起来。
　　因此沈外生就专挑它们的关节打，这样它们即使恢复得快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活动自如。

　　甬道里没有趁手的武器，沈外生在打斗中掰断了其中一只鬼的腿骨，黏在上面的肉很快在打斗中脱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他就拿这个当充当武器。

　　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很难以置信，他享受挡在别人身前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他更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活着，有意义地活着。
　　一想到要保护的人，沈外生全然感觉不到乏累和疼痛，一心全都扑在冲锋陷阵上。

　　从始至终他都是这么做的。

　　甬道狭小，沈外生主动挡在乌乌前面，但是很快，甬道的另一侧也传来古怪的声音。
　　沈外生敲断两只尸鬼伸向自己的胳膊，把腿骨刺向其中一只尸鬼，抬腿踹开另一只，甬道后挤上来的尸鬼被倒下的尸鬼砸的乱作一团。

　　沈外生担心身后乌乌的情况，抽身瞥向乌乌。
　　穿过飞溅的腥臭血水，沈外生看到乌乌沉静的黑瞳。匕首插进尸鬼下巴从尸鬼烂开的嘴里穿出来。
　　沈外生刚才踹尸鬼的动作中忘记了自己的膝盖还有伤这件事，落地的时候站立不稳，视线来滞留在乌乌身上，没有看清脚下的一截骨头。
　　本就不稳的脚踩在上面一滑，膝盖传来刺痛，身体后仰往下倒。
　　沈外生身后的尸鬼瞅准时机扑过来，乌乌利落地踹开尸鬼抽刀，回身插进尸鬼脖子里拉住他的手腕。
　　“别分心。”她小声提醒。

　　乌乌的手握在沈外生手腕上，沈外生接触不到乌乌的皮肤，只有粗糙的布料黏糊糊，湿哒哒的，是她手上流出来的血。
　　乌乌的胳膊擦过沈将安脖子，抽刀带回的血水溅到他的侧脸上。
　　沈将安下意识侧头躲避血水，血水还是难以避免地溅上侧颈。
　　沈将安打了个激灵。
　　不知是因为血水的刺激，还是别的什么。
　　“乌乌，你身手怎么会这么好？”沈外生诧异地看向乌乌。
　　“你是现在才知道的吗？”乌乌擦了把嘴角溅上的血，笑着瞥了一眼沈外生的膝盖，抬手扎穿一只尸鬼的膝盖。

　　沈外生知道乌乌有些身手，但先前他一直以为是他大意才会被乌乌反制。
　　自从将乐去世后，他差不多成了沈将安的私人保镖，要是他的身手不好也保护不了沈将安这个恣意妄为的二世祖。
　　但是乌乌呢？一个在村子里长大的小姑娘，面对那么多狰狞可怖的尸鬼竟然镇定自若，拔刀下手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又不是将安，身手不好的话早就死掉了。”乌乌遥遥冲他回应。

　　又是几只尸鬼冲上来，沈外生不得不集中注意力，用腿骨挡住扑上来的尸鬼。
　　那几只尸鬼就像套在食槽上的牲口，脑袋并排抵在腿骨上。
　　死尸腐烂的喉咙发不出完整的音调，嗓子里呼噜着“呼——呼——”的声音。
　　沈外生用力挡住，一个人张大嘴巴，它的脸颊早就烂没了，加上一张嘴，整个下巴就脱离肌肉的控制，形成一种正常人难以达到的开口，它想要咬沈外生。
　　那条烂乎乎的舌头正对着沈外生，可是他的双手被腿骨占着，能做的只有后倾上半身避开。

　　乌乌抄起雀灯里的烛油塞进尸鬼大张的嘴里。
　　蓝绿色的烛火在尸体破烂的脖子里炸开，几具死尸有一瞬的脱力，沈外生用力一推腿骨，它们齐刷刷倒在地上。

　　身后还不断有人影朝这边汇聚，乌乌抓住沈外生的手，“我们快走。”
　　十几双手伸出来拉扯两人的衣衫，沈外生抡起腿骨打断。
　　沈外生的心脏感觉到阵阵抽痛。
　　——沈将安那边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