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与冰》海抱

6、一别经年

　　“嗯，报个层次低些的学校，三个月可能还来得及。”

　　黎白沉默半晌，没说话，林绮扭过头看他。

　　“林绮......我可能不读研了。”

　　“为什么？”林绮停下脚步转身，秀气的眉毛拧作一团，“津大的控制的确不好考，但是以你的学习能力，去工大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黎白插在兜里的手慢慢攥住，手心粘腻，全是汗。

　　“八月初的时候有家企业给我发了实习offer，我想边实习边投简历试试。”

　　林绮对他的回答很是不解，争辩道，“但是你如果读研了明明能......”

　　黎白打断她，“林绮，考研是要钱的。”

　　林绮一下顿住了，不甘的争辩道：“那又怎样，我给你出钱，你给我去考研。”

　　黎白摇了摇头，“那是你父母的钱，他们有给你使用的权力，但你不该有给我使用的权力。”

　　林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和黎白的争吵中败下阵来。

　　她把手伸-进黎白的口袋里，与他十指相扣，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路。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如寻常般打闹。黎白边实习边投递简历，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林绮则继续在学校上课，那个学年又拿到了专业第一。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毕业典礼上。

　　黎白的父母自然是不会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的，整场结束，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林绮。

　　拍完班级大合照，黎白跑到林绮身边，要跟她单独合照。两人都笑得阳光灿烂，在镜头前比耶。

　　咔嚓。

　　单反按下快门，光线照射在图像传感器上，转换成电信号，定格下这一刻。

　　他转过身面向林绮，刚要摸她的头，说：辛苦了。

　　就看到了林绮眼底的泪花。

　　林绮哭了。

　　在熬到半夜五点改结构的时候她没哭，在实验室里胃痛到腿抽筋的时候她没哭，在期末考试成绩发下来差点挂科的时候她也没哭。

　　她总是会笑着说，“诶呀，万事开头难嘛，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啊[1]，我下次肯定会更好的。”

　　在他的毕业典礼上，她哭了。

　　这是黎白第一次看到女孩子流眼泪，而且还是因为他。

　　他手足无措，嗓子好像哑火了，不知该发出哪个音节。

　　黎白完全知道林绮为什么哭。

　　他找的工作在京湾，既不在江淮，也不在津洲，而是在京湾。

　　这下林绮无论是回家还是在校，都看不见他了。

　　三地相隔万里，那一年，他们仅能通过一根细细的网线联系。

　　由于原生家庭的缘故，黎白非常没有安全感，林绮在学校发生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紧张。林绮又是急性子，总是不耐于他喋喋不休的追问。

　　矛盾和争吵愈发频繁，终于在一个下午，那根绷紧的弦发出嗡的一声颤音，断了。

　　那天，林绮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在他拨打最后一个号码，却听到，“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时，他颓然的放下了手机，却松了一口气。

　　这一年的折磨终于彻底结束了。

　　他和林绮的生活重新步入了各自的轨道，像白纸上对顶角很大的两条相交线，纠缠了很久，最后却还是分开。

　　后来，又过了三年，他听说林绮毕业了，硕士毕业于他的母校，津洲大学。然后回到她老家江淮，找了份八险二金的工作。

　　他真心的为她感到高兴。

　　那天，他听说了这个消息，久违的答应了同事们的聚餐，在酒桌上干了不知多少杯白酒，最后是被他要好的哥们扶回的家。

　　从那一天起，醉了四年的他才彻底醒酒，接受了两人此生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结论。

　　燧石光火，白驹过隙。岁月悠悠滑过，两年如沙砾一般从他指尖流下。

　　命运好像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竟又把林绮带回了他的身边，连同她中指上的钻戒。

　　血丝爬上他的双眼，此时已是凌晨两点了。

　　他关上文档，离开桌面。

　　他盖好被子，合上眼睛，准备好迎接明天新一轮的朝阳。

　　第二天，黎白睡了个懒觉，准时到达了龙季咖啡，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杯拿铁，自己的那杯要的是无糖，林绮的那杯加糖加苹果干碎。

　　这家店的苹果拿铁很合他身边女同事的口味，他想林绮应该也不例外。

　　五分钟后，林绮捧着厚厚一叠资料，来到了他的身边。

　　“诶呀，竟然还有喝的，黎老师人这么好呢。”她捧起一个杯子，黎白刚要伸手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林绮已经喝了一-大口。

　　“妈呀好苦。”林绮整个脸都皱巴了起来。

　　他只好无奈的将另一杯推到她面前。

　　“这杯才是你的，你的那杯我还没喝过，你都拿走吧。”

　　林绮不好意思嘿嘿笑两下，把苹果拿铁也纳入囊中。

　　“你带电脑了吗？”黎白问道。

　　“带电脑了，还带了移动硬盘。”林绮从包里把电脑拿出来，游戏本的风扇嗡嗡转了起来。

　　“那好，我们开始吧。”黎白拿过她的电脑，“昨天发你的压缩包看过了吗？”

　　“今早看过了，注释写的挺全面的，非常适用于我们这个项目。”

　　“好，那你还有哪里不懂的，我给你讲。”

　　“噢好，就是你看，关于这个函数......”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个地方就是基础的指针，把你大学的c语言课本拿出来翻翻，你学了几年机械，怎么连这么简单的知识点都忘了。”黎白揉了揉眉心，讲解完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谢谢黎老师。”林绮被他训斥了一句，一点也不恼，笑嘻嘻的前后摇着椅子。

　　咖啡厅多是高脚凳，林绮摇着摇着就失去了平衡，椅子腿嘎吱一声，眼看她就要掉到地上。

　　黎白瞳孔一缩，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扶手，却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你是不是有多动症。”黎白说道，他刚把心脏从嗓子眼按回去，就注意到了身后的黑影。

　　那人也是匆匆赶来，一把环抱住了快要跌下椅子的林绮，将她圈在怀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林绮不是故意的。”男人嗓音低沉，语气诚恳的道歉。

　　他抬起头，这次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全貌。

　　男人剪着清爽利落的短发，手臂闲散的搭在林绮的肩膀上，说话时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看着像男大学生。

　　“介绍一下，我的未婚夫——赵知意。”林绮侧了侧身子，给赵知意留了些站着的位置。

　　黎白伸出右手，“你好，我叫黎白。”

　　赵知意同样也伸出右手，两人友好的握了一下。

　　“那我们走吧。”高大的男人搂过林绮的肩膀，低头说道。

　　“诶等等，我还没付课时费呢。”

　　“什么课时费？”赵知意朝黎白看了一眼，“噢，原来你是找他上课呢。我来替你付吧。”说着，他掏出了手机。

　　“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待会我把课时费转你。”赵知意问道。

　　黎白点了点头，加上了他。

　　对面转来了450元。

　　“哈哈哈，林绮现在不喝咖啡，改喝茶了，这两杯咖啡一定也是您点的吧，我一并帮她结了。回见啊老师。”

　　赵知意笑着挥了挥手，林绮也转过身，冲他笑了一下，两人挽着手离开了咖啡厅。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黎白透过观景玻璃看到光线反射出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临近中年的男人。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几乎快要盖住眉毛，鼻梁上挂着厚厚的镜片，皮肤苍白，眼尾微微下至。

　　一副懦弱不讨人喜爱的面孔。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像个流浪汉吧。

　　他试图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看着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做了两年的题目，终于在今天看到正确答案。

　　阳光，自信，还能给到林绮自己的社交空间。相比之下，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黎白低头收起了桌上散乱的参考书籍，其实也没用到几本。努力并不是每一步都做数的，只是在每次拼尽全力后恰巧能获得几次成功的机会。

　　不过他也早就习惯了。

　　等到喝不完的咖啡被冲洗掉，洁白如新的马克杯又重新摆回柜台上，时间就又过了一天，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黎白最近又新学会了剪短视频，流量比以往更好，生意就蒸蒸日上。随着生意的变好，订单就多了起来，没空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偶尔敲代码敲的腰酸背痛了，他依旧出去跑跑车，接不到客也无所谓，权当放松心情了。

　　随着游戏和影视行业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人的需求转向了定制化的工业设计与实物相结合的领域。

　　黎白又捡起自己扔了多年的绘画，向这个方向转型发展。

　　京湾落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算算日子，林绮的项目也差不多结束了，他心里这么想着，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黎老师，你上次辅导我的那个项目结项了，奖金发下来，组里有人想邀请你后天聚餐，你有空不？】

　　组里的人。那多半是大毛和三土他们了，他刚要回复不去，下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你要是去的话，我就在厅里厅气订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