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与冰》海抱

5、我要走了

　　林绮眼神专注的盯着前方，听到小哥的夸奖，抬头礼貌的微笑一下，视线又转了回去。

　　小哥也是个很知趣的人，见林绮在忙，便安静的布好菜，回到煤炉边上。

　　黎白的视线被一张椅子挡住了，看不清林绮在看什么。他弓了弓身子，探头看去。

　　那是个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开了几个小窗，应该是在进行视频会议。

　　林绮翘着二郎腿拿起桌上的烧烤，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发表意见。

　　黎白扶额，显然是没料到竟然有人在烧烤摊上开会，举止还这么......

　　潇洒不羁。

　　“哦以，客人，您的烧烤好了！”

　　新疆小哥又从煤炉旁走了出来，端着一盘肉串。

　　羊肉烤的恰到好处，盘子上点缀了几片洋葱，上桌时，油水还在滋滋的往外冒。

　　专心开会的林绮被小哥的声音惊动了，分出神看向黎白的方向，恰好同他对上视线。

　　她笑着举起杯中的啤酒，胳膊肘往外推，隔空向他敬了一杯。

　　黎白拿着手中的红色易拉罐，有样学样，也向她回敬。

　　随着最后一根洋葱咽进黎白的肚子，视频会议也进入了尾声。

　　他听到林绮连说了几个好的，接着长舒一口气。

　　看来是彻底结束了。

　　黎白站起身，喊：“你好，结账。”

　　小哥拿着一张单子走了过来，他磨磨蹭蹭的付好款，用余光偷瞄了一眼林绮。

　　林绮身子前倾，眉头紧缩，手上翻阅的文件看起来有些眼熟。

　　黎白深吸一口气，右脚往外迈了半步，在途中生生打了个转，又走了回来。

　　“你在看什么呢？”

　　林绮如梦初醒，吓了一跳，见来人是黎白，她长呼一口气，重心向后，靠在椅背上。

　　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说：“研发部的旧文件。我刚来这边，对过去的方案还不是很熟悉，之前的负责人不在了，这又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我今晚得把它啃下来。”

　　黎白的目光被那沓纸的封面所吸引，上面画着一个蓝色的图标，图标下挂着“远洋科技”四个大字。

　　“是水下机器人吗？”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林绮眼里亮起了光，从椅子靠背上弹射起来。

　　黎白顿了顿，缓缓说道：“之前恰巧做过类似的项目，听说过。”

　　“那你能给我讲讲吗？”林绮满怀期待的看向他，“我会付课时费的。”

　　黎白干笑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着给就行。但是......”他环顾四周，看了看被油烟浸黄的墙纸和面前空空如也的啤酒杯。

　　“噢噢，瞧我这脑子。”林绮嘿嘿一乐，大喊，“服务员，结账！”

　　这次来了一个新疆妹子，兴许是那小哥的姐姐，如法炮制的清点了林绮台面上的账单。

　　“小姐，一共54。”

　　付完款后，林绮连跑带跳的拽着黎白往外，走出了灯火通明的烧烤店。

　　此时的街道已经全黑，只剩几盏路灯还亮着，散发出刺目的白光。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林绮环顾了一下，没找到第二家亮着灯的店面，只好把怀里的资料收进挎包，“那下次吧，你明天还有空吗？不用加班吧。”

　　黎白摇了摇头。

　　“那行，你公司在哪，我去你那附近找个咖啡馆，课时费按二百每小时，怎么样？”

　　黎白摇头回应道，“不用。”

　　“那怎么行，你要是嫌二百少，就再开个价，这项目的奖金还挺高的，到时候分你几成也不是不行。”

　　黎白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没有，我说的是你不用找咖啡馆了。你知道龙季吧，就在远洋大厦楼下。”

　　“好像有印象，定在那里吗？你会不会不方便。”

　　黎白摇头，“没事，很方便，就在那吧。”

　　林绮这时才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抬头看了眼黎白，没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我记得那是你的车吧，”她指了指路边的比亚迪，“方便载我回去吗？不小心喝了点酒，怕被扣分。”

　　“方便的，走吧。”黎白把手揣进兜里，按下车钥匙，打开驾驶室车门。

　　林绮紧随其后，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

　　这一路无话。

　　回到家，黎白放下钥匙，打开笔记本电脑，从一个命名为水下机器人的文件底下拖出了一个命名为water_machine17.1的文件夹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文件夹中的KEIL5图标，开始浏览起自己曾经写的代码。

　　近几年来随着hal库的出现，标准库用的越来越少。如果说用hal库写代码相当于用乐高搭积木，那用标准库写代码就相当于从混凝土开始做起建房屋。

　　电子信息领域的新生血液大多会选择使用hal库，可黎白依旧遵循着自己曾经的代码习惯，坚持用标准库。

　　因此，他写代码的速度常常受人诟病，但是他写出来的代码往往更直观，后期改起来也方便。

　　他的同事都劝他转到hal库，也许是懒，也许是内心的执拗作祟，他总是对这样的改变有些抵触，所以一直到他辞职前，他都没有系统的把hal库给学完。

　　这个水下机器人的项目，黎白从今年立夏开始，一直做到离职之前，中途变更过好几次方案，结果在最后快结项的时候被炒鱿鱼了。

　　理由是为了响应低空经济发展，公司要转型做水陆空三栖机器人。

　　黎白当初听到这个借口差点被气笑了，这明摆着就是公司内部优化，把他这个老员工优化掉了，换上那些刚毕业的小孩进来。

　　他也没做纠缠，处理完报销和赔偿就走了，顺便删掉了公司电脑里所有代码的注释。

　　也不知林绮接手他的项目，看到一片不带注释的代码文件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他不禁笑出了声，手抵在嘴边轻咳了两下，正式进入状态，开始工作。

　　其实他要做的课前准备并不是很多，代码都是他写的，只要大致浏览一遍，再把带注释的文件发给林绮就行了，以她的聪明才智，应该不用一天就能解决。

　　这两百块钱倒是赚的轻松。

　　黎白向后伸了个懒腰，把页面关掉，刚要合上电脑，目光却扫到了另一个文件夹，命名是一个具体的日期。

　　他握着鼠标的手颤-抖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它。

　　里面什么资料都没有，只有一个word文档，里面是他的保研申请单，文件末尾的最后编辑日期，是7年前。

　　那年保研政策大改，黎白所在专业的保研名额缩招了一半，他本能稳稳当当的保进本校的，结果学校的新红头文件下来那几天，他焦头烂额的重新准备递交资料。

　　结果下来，不出所料，他仅以一名之差没有保上。那时候离考研只有不到三个月，他之前从没预料过这个结果，完全没做考研的准备。

　　那天是他和林绮恋爱一周年，他攥着手机，手心都是汗，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在津洲大学读研的。

　　“哈哈，小白！”林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蹦蹦跳跳的站到他身前，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他记得那是一束蓝白色花束，左边是洁白的月季，右边是晴蓝的绣球，是他最喜欢的配色。

　　他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笑着接过的那束花，把林绮紧紧抱在怀里。

　　等回过神来时，那一天已经结束了，他们吃了一直想去吃的日料，途中林绮还发了点小脾气，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哄好了，一如往常。

　　回到宿舍，舍友拍他肩膀，笑闹着叫他打游戏，他礼貌拒绝了，只是拿出纸笔对着文件不停的换算自己的综测分数。

　　其实也只是徒劳无功。

　　他自嘲的笑了笑，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开始算自己复习考研还来不来得及。

　　数一120+，专业课135+......还有他完全不擅长的政治和英语。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完全没复习，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他摘下眼镜，双手覆上脸，上下搓了搓。

　　晚上他睡得很早，却很不安稳，梦里的内容光怪陆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追在他身后跑，三点多惊醒了一次，六点多又被惊醒，彻底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发呆到七点，拿出手机给林绮发了条信息，就把手机扔到一个他绝对够不到的地方，扯上被子闷头大睡。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

　　他意识回笼，揉了揉惺忪睡眼，打开手机。

　　手机锁屏被林绮两个字填满了，她从九点开始，给他打了二十几个语音通话，他开了静音，一个都没接到。

　　他赶紧打了回去，林绮不到五秒就接通了。

　　“你在哪呢？”熟悉的声音从屏幕那头传来，黎白莫名有些眼热。

　　“还在宿舍，你今天没课吗？”

　　“翘了呗，反正都学过了，我签完到就走了。”

　　黎白听到林绮的解释，嘴角无意识勾了起来，“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吧。”

　　“我现在好像在......在12公寓和13公寓中间，快到你宿舍楼下了，你直接下楼就能看到我了。”

　　黎白闻言道了声回见，就挂断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套好衣服下楼。

　　刚出宿舍门，他就看见只穿着单衣的林绮站在门口，啃一只煎饼果子。

　　他皱眉走上前，脱下外套，盖在林绮身上。

　　“今天早上下雨降温了，你不知道吗？穿这么少。”

　　林绮的半张脸埋在果子里，眨巴着大眼睛看他，“那不是还有你管我吗？把你衣服给我穿就行了。”

　　黎白被呛的笑出声来，“那我穿什么。”

　　林绮飞快的把他的衣服攥在手里，“你再回去拿一件。”

　　黎白只好无奈的揉揉她的脑袋，“放心吧，没人跟你抢。”

　　他转身回去，拿了件新的外套。

　　他再下来时，林绮手里的煎饼果子已经啃完了，只剩一个纸袋，他们并肩走在学校的绿道上，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了。

　　“林绮，我应该不能陪你在津大读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