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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彩云追月 ...


  •   浅吟一声,床上人悠悠睁开双眼。

      林怀恩僵在了原地——该不会是被他吻醒的吧?照他雷霆暴雨的性子,脱层皮都够呛。
      “师尊……”战战兢兢的,林怀恩随时预备着跪地求饶。

      半阖的乌眸水光潋滟,顾寒衣扫了他一眼
      “你怎么……早不来拜师?”醉意朦胧,口齿含糊,他还没完全醒。
      林怀恩只觉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后背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什么不来拜师?”
      “我是说,你七八岁时,就该来离照门拜师!”人还迷糊着,脾气先起来了,顾寒衣在床沿捶了一下。

      “……”不想跟个醉鬼纠缠,哄着他,“嗯,徒儿错了,您早些睡。”
      揪住他的衣袖,半抬起头,“你早些来,就不用在家受苦……”
      林怀恩怔了怔,“我没受苦……”说真的,跟后来的经历比起来,他人生的头八年,简直是在蜜罐里。
      父亲虽然偏心,到底也没少他一口饭吃,后娘怕闲言碎语,也不敢明着打骂他。

      “你又骗人。”顾寒衣眯起双眼,“哼!每次说些哄人的违心话……其实,你根本不想拜我为师,是不是?”喝多了酒,他的眼睑有些发红,桃花瓣一般,透着股迷离的艳丽。
      林怀恩屏息凝神,欣赏这幅酡颜,这辈子,唯一的享受,也就这点儿眼福了。
      顾寒衣还没消停,挣扎着起身,十分不服气道,“我哪里比不上云淇师姐了?你去炼器,才是浪费天赋!”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师尊你快睡吧。”林怀恩哭笑不得,拜师仪式上那么点小事,至于纠结到如今吗?

      他想把师尊按回去,顾寒衣攀着手臂,兀自冷笑,“我的符箓,是不是很有用?比你闷头苦修,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是。有用,非常有用,徒儿叩谢师尊的大恩大德。”林怀恩扶着这祖宗躺好。
      一凑近他,身上那股异香直朝鼻前涌,这香气又甜又腻,跟顾寒衣整个人的气质南辕北辙。
      “你一点也不想谢我,”嘀嘀咕咕,背对他朝墙躺着,“身上衣服都不换,不听话!”

      低头看了看,月白色袍子滚着金丝云纹边,是离照门内门弟子的标配。
      被勒令换身得体衣衫后,林怀恩就挑了这件。
      倒不是嫌弃顾寒衣给他买的那些,实在是……他穿上身,跟林蜜儿下山了一回,整条街的目光都停在他身上,让他毛骨悚然。

      前世教训太多,林怀恩深知小儿怀璧过大街是件多危险的事,在没有魔息之前,他恨不得遛着墙根走,最好谁都不要注意到他。
      换上这身,泯然于乌央乌央的离照弟子中,会让他更安心。

      哑然失笑……
      好吧。

      安顿好酒醉的师尊,林怀恩回到房间,换下弟子服,穿上那套黑底金丝蛟龙纹的袍子,袖口收紧,护腕紧紧勒着结实的小臂,更显修长挺拔,丰神如玉。
      他有些不适应如此惹眼的装扮,皱了皱眉,但想到顾寒衣那句怨气十足的“不听话”,解扣子的手停下了。
      算了,权当哄他开心吧。

      天光还早,趁这夜深人静,魔尊开始为此生的宏图帝业蝇营狗苟。
      从柜子里取出准备好的纸张、浆糊、竹篾等物事,陪林蜜儿逛街时,她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倒是站在灯笼铺前看了半天。
      林怀恩裁纸、画图、劈开竹条,一点点做好她盯得最久的那盏“彩云追月”。

      这东西并不难,在篾匠师傅摊子旁看了一会就晓得怎么做。林怀恩心灵手巧,几下复刻出原样的灯笼,在合缝处写下:“鲜灿蝉秋帕舱”几个不知所云的汉字。
      又裁下一片符纸,剪成人形,运用法力,将纸上的汉字移去一半,挪到人形符纸上,白纸上的字迹变成了歪歪扭扭的“鱼火虫禾巾舟”。
      擦擦额角汗珠,操字符完成。

      得意地转了几圈灯笼,只要点着了蜡烛,内中不大分明的字迹,自会显露在灯笼壁上。
      当林蜜儿看到这行字,她就会不自觉地读出来。只要她读出了声,下了咒的字符就能吸取人的神智,令他们不知不觉一再重复,直到字迹吸饱,神思溢散来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届时,林怀恩只要拿着写着另一半字迹的符纸,对她念出“羊山丹火白仓”几个字,她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前世时,谷千秋就是这么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他将傀儡咒写在炼气秘籍上,林怀恩傻头傻脑地背了快三年。
      玷污了沈清溪后,谷千秋命他跨坐在昏迷的小师妹身上,他虽是万分惊恐,却也不得不照做,蹲在师妹身上,直到她迷药失效醒来,一巴掌把他呼到地上,才从操字符中解脱。
      到那时候,解脱也没什么用了,苍白无力的辩白,敌不过沈清溪这个人证加苦主。

      她毕竟是玉人宫弟子,泊月庭不敢声张。为了沈清溪的清誉,玉人宫也没有大肆宣扬,只是苦了他——谷千秋义正言辞要清理门户,打断四肢,将他关押在丹房里。
      自此,谷千秋对他的百倍折磨,即便是说出去,也只会当成是他罪有应得,没人会为他不平、没人会救他。

      吹着口哨,把玩了一下做好的灯笼,放在床头,转头睡下。

      送灯笼一事,十分顺利。
      年过完就是十五,林怀恩打着猜灯谜的由头,帮林蜜儿赢下了这盏悬挂在东阁槐树上的“彩云追月”。
      在场一起玩灯谜游戏的几个同门们起着哄,林怀恩笑骂了几句,不防头看到顾寒衣站在人群后,神情冷峻,吓得缩了缩脖子。

      不会被发现吧?林怀恩忐忑,手指解开灯笼丝线的动作有了差池,悬在树上半天下不来。
      “怎么了,林师兄?”林蜜儿在树下焦急地问道。
      “哦,没事,线缠住了……”林怀恩强作镇定笑道,远远瞟着顾寒衣指尖一动,一束银光闪过,划断了树枝上的线头。“哦,好了。” 他跳下来,把灯笼递给小师妹,“回去可要好好爱惜,这是我做的第一个灯笼呢。”林怀恩柔声哄着。对这把刀,他一向是爱若珍宝的。
      顾寒衣在他视线里飘然远去,直到猜灯谜的游戏结束,再也没出现过。

      闹完了,吃完了汤圆,林怀恩回到东阁。
      顾寒衣习惯很不好,看过的书,用过的器具,随手一丢,满屋子都是他的东西,一个人都能住得满满当当。
      林怀恩整洁惯了,看到书籍茶具不在原位就浑身不舒服,心里没少抱怨。

      这一天,顾寒衣又不知道是哪根筋触动了,十分气不顺,把一整排书丢得到处都是。坐在榻上,心浮气躁地读着,眼睛从书页上方盯着一路收拾的林怀恩。
      林怀恩不觉,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
      “我怎么没见着东阁里还挂着灯笼?”
      林怀恩一顿,抬头笑道,“我看这院子里冷清,过年又闲着没事,做来玩玩。”
      “你是故意送给蜜儿的,对不对?”他都看出林怀恩作弊给她递答案了。

      你能不能有一次、就一次,上一回当,行不行?!林怀恩在肚子里嘶吼,脸上笑眯眯,“逗她玩儿嘛,蜜儿师妹还小,我不帮她,她一个也赢不了。”
      “你在哪里学的做灯笼的手艺?”
      “下山闲逛时看到的,怎么,师尊也想要一个?”林怀恩逗他。
      没曾想,顾寒衣认真点了点头,放下书,“我看看你怎么做。”
      林怀恩僵住了,妈呀,你还真要!他挠挠后脑勺,“我去找纸笔来。”

      顾寒衣果然蹲守在旁,看着他画好了图案、裁纸、劈竹子、拼贴完毕。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他做得快多了,图样也精致了不少,固定一片彩云的图样在灯笼外,内里圆形灯罩上绘制着花月图案,用手一盘,哗哗旋转,看着便像是彩云追月的样子。
      顾寒衣闷不吭声,眼角撇着他袖子上划脱了丝的刺绣。
      果然,是被竹篾刮到的。

      林怀恩撑着下巴,歪头看他玩灯笼,得意非常,“师尊还喜欢什么样的?我下次偷师回来做给你。”现下这段场景,跟他和顾寒衣在镜中时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
      心底默默叹气,他要是能喊一句“夫君”,再扑到怀里跟我亲热亲热就好了!

      “这个做得比上一个好,”顾寒衣评价道,“我看蜜儿那个转得不如我手中这个灵便。”
      “那是。”做了第一个后,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做了点儿改良。
      “你去给她换了吧。”顾寒衣伸出手。
      “什、啊?”林怀恩坐直了,“不、不必了吧!”他哪儿来的机会再做手脚啊?
      “既然要送,自然送最好的,送个次品还不如不送,”顾寒衣理直气壮,活像送人情的是他,“去换吧。”
      有没有搞错?!林怀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人是意识到什么了吗?还是单纯地比较克我?

      师命难违,林怀恩垂头丧气,拎着新灯笼去换旧灯笼。
      林蜜儿听说他的来意,笑脸盈盈,乐得快要飞起来,连忙把那做了手脚的旧灯提给他。
      半路上,他用道法把那行字抹去,惴惴不安地回了东阁。
      可千万别是发现他弄鬼啊!

      顾寒衣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命令他把旧灯挂在原处。
      啊……真是白费功夫……仰望那盏漂亮的灯笼,林怀恩呆滞地想,不知何时才有第二次机会……

      过完了十五,新年总算是结束了,师徒两人收拾了东西,由顾寒衣前去跟掌门告别。
      灵鹤被他养懒了,钻到内庭的温泉附近过冬,死活不肯来接他们,林怀恩慢慢在山路上走。
      倦鸟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玉阶上落了雪,一步一滑,抬头看到顾寒衣在天上转了两圈,又往前飞去。
      内门同修们渐渐地都回来了,路上不少人跟他问好,说了些恭贺新春的话。

      林怀恩心情十分低落——这破日子,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啊?
      各路魔修们,期盼你们加把努力,早日功成!
      在心中默默祷告,冷不防背后被拍了一下,差点不用走路直达山脚。
      一回头,是戴若梅这个不省油的灯!

      “你干嘛!”林怀恩心头火起,“差点把我拍下去。”
      “吔,好大火气,”戴若梅握紧双拳,作势往后躲,“吃炮仗啦?”她回了趟家,心情极好,也不计较这小师弟的无礼,“听说你给林蜜儿送了只灯笼?哎呀,总算想通了?”

      顾寒衣说的那句“口舌多了些”,实在是很厚道了,“你不去做包打听真是亏了。”林怀恩没好气道。
      “那是,你师姐干什么都成,可惜炼器太厉害,师尊不放我下山嘛。”戴若梅大大咧咧,一手搭在他肩上。

      这时,两人差不多高,戴若梅故意往下压,压得他低了半个头,“你师尊疼你,你就好好受着吧,”林怀恩冷嘲热讽,突然想起顾寒衣一听他下山就发火,苦笑着摇头,“咱俩是半斤八两,你小师叔也不放我下山。”
      “哦?”戴若梅眨了眨眼,“他可是筑基就跑下去了,再说门里也不是没这先例,怎么不放你?”想了想,她又点了点头,“肯定是看你太年轻。哦,对了,马上就轮到诸行下山历练时,你去求个情,说不定能一起去。”
      想起顾寒衣听闻“下山”二字时那怒不可遏的嘴脸,摇了摇头,“得了吧,师尊可不是一般的反感,还打了我呢。”

      戴若梅回头,上下打量他,半晌,艰难开口道,“他打你,算是新鲜吗?”
      林怀恩用力点了点头,“当然,他就打了我两次。”手指比了个二,没好意思说第一次是因为偷偷炼气差点走火入魔。
      “哇!”戴若梅松开手,后退着走了几步,“小师叔刚执掌戒律堂时,每天不打我个百八十板子,就跟没吃饭一样,居然对你这么温柔?!”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也不看看我多听话?林怀恩白了她一眼,“少惹他生气,他才懒得打你呢。”
      “合着他揍我,还是我的错?”戴若梅指着鼻尖。
      “凭良心讲,你有一顿打是白挨的吗?”
      戴若梅沉默了。

      到了倦鸟峰,戴若梅就不陪他了,转身御剑腾空,往云淇的赤炎峰飞去。
      到了峰顶,归云斋门户大敞,顾寒衣先他一步进了家门,换下衣服,泡到灵池中了。
      看到那混着冰碴子的水,林怀恩就浑身发寒,转头去给顾寒衣做中午饭。

      他烧了两个菜,蒸好米饭,把衣柜里冬衣拿了两身出来,挂到屏风后,再去伺候顾寒衣起身。
      顾寒衣从灵池中慵懒爬起,肩头薄薄结了层冰,走进内室,脱下湿漉漉的浴衣,换上轻薄保暖的小袄,施施然走到餐桌。

      “回得匆忙,厨房里没什么菜了。”林怀恩放好碗筷,拉开椅子供师尊坐下。
      “没事。”都是他爱吃的就成,他夹了一筷子青瓜放进嘴里,“是后院结的吗?”林怀恩在后院空地种了两片菜地,顾寒衣看得新奇,结了个保温的阵法罩住菜地,冬季也能吃到新鲜菜了。
      “嗯。”尝了两口,还真不错,顾寒衣这小法阵挺有用的!
      两个人边吃边聊,收拾完碗筷,回到书房里,照例坐在顾寒衣对面,开始抄书。

      清静经抄完了抄清心咒,清心咒抄完了抄静心咒,静心咒抄完了抄冰心咒,顾寒衣到底是觉得他有多心不静?林怀恩腹诽。
      但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不敢自专——正门仙家路子,深不可测,不是他这旁门左道能妄加猜疑的,顾寒衣逼他抄书,自是有他的道理!

      抄完一章又一章,那些清心寡欲的字句像是真起了作用,林怀恩心如止水,目不斜视,盯着笔锋毫无杂念。
      二人相对而坐,一人沉浸于书卷,一人埋首认真书写,窗外东风送暖,桃枝上雪融冰消,乌黑枝条上绽放几缕绿芽,几只早飞的鸟儿啁啾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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