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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杨慕下到一楼大厅,本该左转去观察室看王德的讯问笔录。可他的脚步却像是不听使唤,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着,顺着大门口就溜达了出去——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只能是吴执那破炉子里飘出来的、勾人魂魄的烤红薯香味太霸道了,绝对跟他杨支队长的事业心坚不坚定没半毛钱关系!
      既然来都来了……他心想,那就……坐下喘口气吧。他胸口确实堵得厉害,憋了一肚子无处可诉的话,迫切地想找个能透口气的缝隙。
      环顾这偌大的市局,如果真要说还有一个他能卸下所有防备、把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猜疑和恐慌倒出来的,恐怕也就只剩眼前这个围着烤炉、一脸痞笑的家伙了。
      正因如此,他上次才会狠心把家里那只看得比心肝脾肺肾还重的“小猫崽子”,暂时托付给吴执照看。如今这局里,他看谁都像是那只深藏不露、随时都可能在他们背后打上一记黑枪的“鼹鼠”,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他觉得自己离真疯也不远了。
      虽然,眼前这人的嘴,也是真的……欠的可以……
      “哟嗬!杨支队,您这新发型够敞亮啊!晚上出现场我看连探照灯都省了,直接靠您这脑袋反光就行”
      接近正午的阳光直愣愣地泼下来,照在杨慕新剃的青茬头皮上,反射出一片冷冰冰、硬邦邦的光晕,缺乏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蹲在烤炉边拨弄炭火的吴执,闻声抬头,被那反光晃得眯了眯眼,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嘴角勾起那惯有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欠揍的弧度,“绝对省电!”。
      杨慕没接他的调侃,一屁股坐在摊前的小马扎上,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风暴席卷过后、近乎死寂的平静:“他们要把满盈送强戒所。”。
      吴执拨弄炭火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火星子噼啪一溅,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不是必然的么?证据确凿,流程合法。你还指望能有什么别的结果?”。
      “他们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杨慕猛地抬头发作,眼底压抑的火星几乎要迸出来,声音也拔高了,“那里是什么地方?!一半以上是他亲手抓进去的亡命徒!你这当哥的,就这态度?就一点不所谓?”。
      “不是无所谓,”吴执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没了戏谑,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掺着凉薄的平静,“是没用。我的杨大支队长,你要像我这样,在这市局门口卖上七年烤红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铁打的‘流程’和‘规定’,你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冲动了。”他拿起一个烤得焦香流蜜的红薯,掰开热气腾腾的一半递给杨慕,“你这一怒为……为蓝颜?然后呢,除了这颗锃光瓦亮、能反光的大光头,还有点什么积极的成果吗?年轻人,太冲动。”。
      他咬了口红薯,烫得直呵气,含糊不清地继续调侃:“我以后叫你‘小??’吧,或者‘小水木’?‘小水母’?你喜欢哪个,选一个吧?年轻人~”。
      杨??(pèi)是杨慕的本名。取的是父亲杨柖名字中的‘木’和母亲秦渝名字中的‘水’,寓意被父母的爱意滋养环绕。最初本想用“沐”字,可“沐”字太普通,家族里就有重名,最终选了个生僻的“??”字。生僻到从小到大几乎没人念对过,老师同学依旧叫他“杨沐”,或者直接叫‘水木哥’。连他当年担任社长的大学辩论社,也渐渐被叫成了“水木社”,这名字在他离开近二十年后依然沿用。更在大三报名大学生士兵时,征兵系统的输入法根本打不出这个“??”字。杨??当时心想,既然做不成水中木,那就当沙中石吧,索性改成了“砾”字,也正好避开父亲那些老战友、老下属的视线。进了武警支队,因为这个‘砾’字,被蒋猛师父起了个“小石头”的昵称,后来也就演变成了他的行动代号。而最终,因为蒋猛师父的牺牲,他将“杨砾”画上句号,换成了寄托景仰和追思的“慕”字。
      但无论他怎么改,以前的亲人朋友,比如吴执这发小,依旧固执地叫着他的本名——杨??。
      “全局不是特招你进市局帮忙么?你怎么还在这儿卖红薯?”杨慕接过那半块滚烫的红薯,闷声问,试图转移话题。
      “哦,因为我也撂挑子了。”吴执轻描淡写,“就今天早上刚撂的,跟你算是前后脚。”。
      两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扯出一个带着苦涩和无奈的了然笑容。那是一种同病相怜、对现实无力又不得不接受的默契。
      “我打算自己接案子,不想进这笼子。”吴执啃着红薯,语气随意却坚定,“连你这样的‘模范生’都待不下去,我这‘混不吝’,更待不下去。与其之后让人没脸的赶出来,不如现在就有骨气地自己别进去。”。
      “那你还是小执。”杨慕说。
      “彼此彼此。”吴执回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街上嘈杂的车流人声。过了很久,杨慕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以启齿的别扭:“还有件事。”
      “嗯?”吴执从炉子上抬起眼。
      “我……失恋了。”杨慕极其简略地讲了黄玫瑰和刚才发生的事。
      吴执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毫不留情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杨??!你也有今天!也有你得不到的人?!”他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马扎上摔下来。可笑着笑着,那笑声渐渐干涩,最终消失在喉咙里。他想起了何从遇,那个同样求而不得、让他午夜梦回心口发疼的人。他叹了口气,拿起一个烤得焦香的红薯,递给杨慕:“同病相怜啊兄弟……来,小水母,啥也别说了,干了这红薯!化悲愤为食量!”。
      杨慕咬下一口,甜糯的薯肉还在口中,忽然间,动作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锁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审讯时的探照灯,直直射向吴执:
      “等等。”杨慕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职业性的警觉,“那个送决定书的民警……当时怎么会那么精准,那么直接地找到我?时间、地点,分毫不差,就好像……有人算准了我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
      吴执拨弄炭火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火星子微弱地噼啪一响。他抬起眼,正好撞上杨慕那审犯人般的、不容闪躲的目光。他讪讪地放下火钳,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脸上堆起无奈的笑:
      “哎哟我的杨支队,你可饶了我吧。”他眼神有些飘忽,试图打哈哈,“局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蒋满盈的事,找你准没错儿。那民警当时急得团团转,跑来问我上哪儿找人,我顺口就指了条‘明路’——让他找你呗。”。
      他顿了顿,见杨慕脸色更沉,只好继续交代:“我知道你那会儿在审讯,不能打扰,就让那小伙儿在我这儿等会儿,顺便……咳咳,请他吃个烤红薯。然后嘛,不就瞧见您老人家审完案子,一脸煞气地从大厅经过?我就赶紧给他使眼色,‘杨支出来了!去去去,快去!’——就这样。”。
      杨慕的瞳孔微微收缩,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被算计的火气:“所以,是你故意把他引到我面前的?”。
      “嘿嘿……”吴执干笑两声,随即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语气里带上了一种护短的理直气壮,“那总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咱们家孩子出了这么大事,连个敢替他吼一嗓子的人都没有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慕,眼神复杂:“我这不也是想着,这事儿,由你出面最合适嘛!毕竟,满盈是你看着长大的弟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亲徒弟,还是那个……对吧?”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你……”杨慕一时语塞,胸口堵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既有对吴执自作主张的恼火,又有一种被说破心事的狼狈,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
      吴执趁热打铁,又补了一句,语气里掺着看透世情的调侃,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嘲:
      “再说了,谁不知道全局拿你当亲儿子养?跟‘传家宝’似的,走哪儿带哪儿。你就算真把天捅个窟窿,他顶多骂你两句,回头还得想办法把窟窿补上,再哄着你留下。这要换个人试试?早让你卷铺盖滚蛋了。”
      他耸耸肩,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火星子噼啪轻响,映着他有些落寞的侧脸。
      “我要有你这‘分量’,我不也去了嘛。但可惜啊,”他摊手,指了指自己的烤炉,“我现在就一卖红薯的。我说‘撂挑子’,人家眼都没多眨一下,回了我俩字:‘行吧’。连一秒钟都没犹豫……半点威胁都没有,更别提挽留了。唉……同人不同命啊,兄弟。”他苦笑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你清楚的,我爸在的时候,他们哪个不把我当小祖宗供着。我爸一走……嘿,躲我跟躲什么晦气东西似的。甚至连张律师证都保不住了……没办法呀,人走茶凉,就这么现实。”。
      杨慕拿着红薯的手顿了顿,然后伸过去,在吴执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动作简单,却带着无声的理解。过了几秒,他才用一种假装出来的不耐烦语气说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这话里没有真怒,更像是一种打破沉重气氛的尝试。
      “但都是真心话啦!”吴执立刻接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略带狡黠的神气,“你知道的,我是律师嘛,立场决定观点。再说了,”他语气一转,带上了点委屈和后怕,“我本意也就是想让你去拍两下桌子,表明一下态度,施加点压力。谁承想您老人家气性这么大!直接撂挑子不算,甚至还剃个大光头……你老人家这气性,我也属实没想到。”。
      “这口气,我憋了十五年了!”杨慕闷声道,声音里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全局,我有时候是真烦他。”。
      吴执收敛了笑容,点点头:“我懂你。毕竟我当年走上刑辩这条路,也是被关大头绑架的嘛,就连我那既敬又爱的老父亲,也没少在中间作‘梗’。不然,咱俩都该是江老的‘高徒’才是。身不由己的滋味,不好受。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接受现实呗。”。
      “不然,还能怎么样?”杨慕重复了一句,带着无奈的认命。
      “好啦好啦,别丧着个脸了。”吴执拍拍他肩膀,试图振作气氛,“你等我顺利拿回律师证的。以后咱就不让任何人随便欺负咱们自己人了。不对,不包括我啊,我津关名嘴吴小爷,只有我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我的份儿!”。
      杨慕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他这简陋的烤摊:“都让人‘关照’得只能在市局门口摆摊才能勉强不被砸了。这还不叫被欺负?”。
      吴执闻言,也不搭腔,只是嘿嘿一笑,用火钳专注地拨弄着炭火,避开了杨慕的目光。
      半晌,他忽然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常有的迷茫和微弱的希冀,“小水母啊,你说……我要是现在跪在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门口,求遇哥跟我回家……他能答应不?”。
      杨慕怔了怔,抬手指了指自己光溜溜、凉飕飕的脑袋,自嘲地反问:“你说,我要是用这颗头去撞强戒所的大铁门……我家那小猫崽子,他能回来不?”。
      两人对视着,空气再次沉默下来,比刚才更加沉重。只有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声和远处传来的市井嘈杂,提醒着他们现实的无奈。他们都清楚,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过了一会儿,吴执拿起还剩一小半的烤红薯,递到杨慕面前,“来,”他说,努力让语气轻松点,“再干一个。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跟他们耗。路还长着呢。”。
      “干。”杨慕拿起自己那半块红薯,跟他碰了碰,像完成一个无奈的仪式。
      吃完了红薯,杨慕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准备回那摊烂摊子里去。突然,他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哦,对了,你天天在这门口摆摊,见没见过一个外国面孔,长得吧……”。
      吴执眨眨眼,立刻心领神会,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玩味:“哦——你说那个,‘非人哉的艺术品’?”。
      “你真见过?”杨慕追问,“他什么来路?”。
      “不就冯春病急乱投医,请来的那个外援嘛,叫个什么‘莱德尔’的。吴执撇撇嘴,“怎么?你们已经……‘深度交流’过了?还是被那张脸冲击到了,觉得你这‘市局第一帅’的地位受到严峻挑战了?”。
      杨慕心道,何止是脸,是那种超越性别的美貌与深不可测的智力结合所带来的、令人不安的双重威胁感。但他没说出来。
      吴执看他表情,立刻表忠心:“放心啦!在我心中,你小水母永远最帅!我吴执,生是你颜粉后援团的团长,死是你颜粉后援团的死忠鬼,立场坚定!绝不爬墙!”。
      杨慕无奈摇头,正色道:“少贫。说正经的,市局办案,怎么还请起外国顾问了?背景调查做了吗?什么人都敢往里放?”。
      “那你得去问冯春啊,他不是急得火烧屁股了嘛。”吴执耸耸肩,“至于背景嘛,人家来头可不小。而且,跟咱津关还有点渊源。”。
      “哦?”杨慕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你知道那个从咱津关出去,后来在国际上挺有名的华裔神探陈查理吧?”
      “有所耳闻。”
      “这莱德尔,是陈查理的养子。”吴执压低了些声音,“这回是替他养父回国探亲,顺道在咱津关各监狱做访谈调研,完成他的犯罪心理学博士论文。手续齐全,渠道正规,算是……学术交流性质。”吴执顿了顿,补充道,“冯春请他‘顺便’帮点忙,也算是一种……人情世故,对方当然也不会拒绝。”。
      “行吧。”杨慕将信将疑。
      那个“非人哉的艺术品”带来的威胁感,并未因吴执这番解释而消散,反而像一根细刺,扎在了他心里。但此刻,他得先集中全部精力,想办法把他家……他弟弟从强戒所的深渊边缘拉回来,也得面对自己这场“职业地震”和“情感挫败”带来的双重烂摊子。
      前路,似乎比刚才吃下去的那块烤红薯还要烫手、还要艰难。而那个叫莱德尔的变量,只能暂且搁置,留待日后仔细观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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