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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蒋满盈的耳膜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蜂在颅内振翅。“全局”、“秃头”这几个词,混合着那句毒咒般的“小白脸没了”,在他脑浆里疯狂搅拌,像生锈的齿轮碾过每一条敏感的神经。
      全局。秃头。秃头。全局。
      那个他偷偷仰望了那么多年的、明亮耀眼如星辰的人,没了。被他自己亲手……剃没了。他再也看不到了。
      但这物理上的“消失”,远不如那句话在他心里拐了几个弯后翻译出的冰冷含义更让他绝望:你想看?我偏不给你看。这根本不是和全局较劲,这是冲着他蒋满盈来的!杨慕太清楚他的软肋了,知道他舍不得那张脸,就偏要毁给他看——你喜欢什么,我就亲手毁掉什么!不只是精神上的剥离,更是物理上的彻底切割。为了报复他,这人甚至不惜毁掉他自己!就因为他为了保护他而说出的那些违心狠话?这人就要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报复他?!
      一股邪火“噌”地冲上天灵盖,烧光了他刚才那点卑微的歉意和残存的理智。道个锤子的歉!不识好歹!他猛地转身,像只被踩了尾巴、彻底炸毛的野猫,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怒气,撞开杨慕办公室虚掩的门,把刚才那点纠结全甩在脑后。冲进去,一眼锁定桌上那束刺眼的黄玫瑰,抓起,转身冲出,狠狠砸进走廊垃圾桶!花瓣四溅,像一场仓促落幕的梦。
      杨慕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急忙追进去。“满盈!”他闪身进门,正好撞上从隔壁探头、一脸看好戏的冯春。
      “咋了这是?”冯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杨慕也想问怎么回事!可就在他和冯春交换眼神的刹那,蒋满盈好像已经拿了什么东西又闪了出去。他只好拔腿再追,正好看见蒋满盈将早上那束黄玫瑰……直接扔进了过道垃圾桶?!这还不够?
      蒋满盈扔完花,胸口剧烈起伏,一回头,看见杨慕追了出来。他下意识摸向脖颈——那里挂着杨慕送的小狐狸项链。他把自己送给人家用以道歉的黄玫瑰扔了,那这人家向他表白的项链……是不是也该要回去了?与其等对方开口,不如自己主动点!去你的吧——他心一横,伸手就去扯项链的搭扣。
      他这个动作,在刚刚目睹了“玫瑰被弃”的杨慕眼里,无疑是最终的背叛和挑衅!几乎在他指尖触到项链扣的一刹那,杨慕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来,右手“砰”地撑在蒋满盈耳边的墙上,用身体和手臂将他牢牢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左臂伤处传来刺痛,但他顾不上了:
      “你敢!”他低头,灼热呼吸喷在蒋满盈脸上,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绝望的凶狠:“蒋满盈!你敢把我从你心口拿掉试试!”。
      杨慕逼近一步,额头顶着他的额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颤抖:“你今天要是敢把它摘下来……我就永远把你圈在家里,锁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让你去!强戒所?你想都别想!以后你哪儿都别想去,就只能待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蒋满盈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近在咫尺的压迫感震住,扯项链的手僵在半空。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杨慕眼底深处的恐慌和痛苦,那绝不是伪装。原来……他这么害怕失去这项链代表的联系?也就是没有要跟他彻底进行切割的意思,是么?他好像有答案了。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点被抓包的心虚和莫名的委屈:
      “不摘就不摘呗……那么凶干什么……”
      他抬眼飞快地扫了一下杨慕光溜溜的脑袋和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心里嘟囔:这人今天真是彻底疯球了……但奇怪的是,对方这番毫无理智可言的疯狂宣言,像一盆冰水,反而浇熄了他心头那点邪火。委屈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酸软和……一丝隐秘的安心。算了,项链不收回就好。有了这个念想,接下来那两年,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这小小的坠子贴着心口,就像他的一部分陪着自己。
      他忽然皱起鼻子,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用力推了杨慕的胸口一下(小心避开了左臂):
      “你(现在)太丑了!离我远点!”
      说完,不等杨慕反应,他猛地一矮身,像条滑溜的泥鳅,从杨慕手臂下的空隙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向电梯间,只留下一个带着狼狈与决绝的背影。
      杨慕僵在原地,撑着墙壁的手缓缓握成拳,又无力地松开。他抬手摸了一把自己刺手的头皮,看着那个逃窜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又瞥了一眼垃圾桶里狼藉的玫瑰花,脸上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怒意,有无奈,有痛楚,也有一丝……被那句“太丑了”刺中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刺痛。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电梯下行数字亮起又熄灭,走廊重归死寂。只有垃圾桶里残破的玫瑰花瓣,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蒋满盈的微弱气息,证明着刚才那场激烈而荒诞的冲突并非幻觉。
      时间仿佛停滞了许久,杨慕才像一尊被解除了石化咒的雕像,猛地从那种僵直的状态中惊醒。他的视线有些茫然地移动,最后落回到那个被无辜殃及、此刻显得格外扎眼的垃圾桶上。他缓缓地、几乎是有些迟钝地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沉重,从一堆废纸和杂物中,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束被揉搓得不成样子、花瓣零落、甚至沾上了些许污渍的黄玫瑰。娇嫩的花瓣蜷缩破损,像被遗弃的誓言。
      就在这时,隔壁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冯春那颗标志性的、带着乐呵呵笑容的紫红脸膛探了出来,眼神精准地捕捉到杨慕手里那凄惨的花束,脸上立刻堆起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的笑容,嗓门洪亮:
      “哟嗬!杨支!这……啥情况啊这是?”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目光在杨慕光溜溜的脑袋和残破的玫瑰花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嘴角咧得更开了,“让人给撅回来了?瞅这花儿败的……咋的,失恋了?”
      “失恋”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了杨慕此刻最敏感、最不堪一击的神经末梢!就像是被人一脚踩住了尾巴的狐狸,杨慕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死死瞪向冯春,声音因为极致的防御和一种被戳破痛处的羞恼而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暴躁的尖锐:
      “你才失恋了!你全家都失恋了!”
      他这过激的反应,瞬间把冯春给逗乐了,“哈”地一声就笑了出来,不但没缩回去,反而把门又推开些,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紫红脸膛上满是“我懂我都懂”的戏谑,慢悠悠地开始插刀撒盐:“哎呦喂,急眼了?我可不像某些人呐——”他拖长了声音,语气那叫一个欠揍,“我们家大姑娘都三岁了,会喊爸爸了!小儿子刚出生,胖乎着呢!我们这家庭美满幸福的,你羡慕不来~”他啧啧两声,摇摇头,一副“我大气不跟你计较”的模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算了算了,看在我这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份上,就不跟你这被‘失恋’的狐狸光棍儿一般见识了……”
      说完,他冲杨慕眨了眨眼,识趣地没再继续拱火,摆摆手,但明显憋着笑缩回头,进自己办公室了,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留下“哐当”一声轻响。
      冯春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走廊里重归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杨慕独自僵在原地,指尖冰凉,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束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黄玫瑰,花瓣边缘蜷曲发黑,像被践踏过的心事。冯春那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宣言”像魔音灌耳,反复鞭挞着他此刻孤家寡人的狼狈。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狼藉,又抬手摸了一把自己刺拉拉、毫无温度的光头,一股混杂着被看穿的恼怒、巨大尴尬、以及对比之下更显形单影只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过了好几秒,冯春扔下的那两个轻飘飘的字眼——“失恋”,才像终于找准了目标的毒蜂,带着尖细的嗡鸣,开始在他混沌的脑壳里盘旋、刺探——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小猫崽子的心思,是真难猜啊!
      他盯着手里这束残花,心里却不受控制地、荒谬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近乎卑微的希冀和探究欲。这花,是吵架爆发前送的,是不是……多少能代表点他当时真实的想法?黄玫瑰……玫瑰?凭他那点贫瘠的浪漫知识储备,玫瑰不都代表爱情吗?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之前曼陀罗事件的阴影狠狠拍下。吃了上次的亏,他杨慕这次学乖了。怕再闹出天大的误会,他鬼使神差地,竟然有点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手指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黄玫瑰花语”。
      页面跳转。
      【道歉、等待、已逝的爱、以及,最刺眼的一条:纯友谊】
      杨慕的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尤其是最后那四个字上。眼睛瞬间瞪圆了,呼吸都窒住了,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屏幕捏碎。他猛地抬头,看向手里那束惨不忍睹的花,脸上是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荒谬绝伦、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尖锐刺伤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出一种类似气音破裂的、似笑非笑的怪异声响,手指几乎要戳穿手机屏幕:
      “纯……友谊?”
      他尾音扬得老高,带着一种近乎滑稽的、无法接受的质疑,随即失笑般猛地摇了摇头,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直直钉向虚空,仿佛蒋满盈就站在那儿,他试图从空气中找出一点对方在开玩笑的痕迹:
      “你管我们之间经历的这些……这些乱七八糟、要死要活、纠缠了快十五年的破事儿……叫‘纯友谊’?!”他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的咆哮,“蒋满盈!你来真的是吧?!”
      不是……难道真是他杨慕自作多情了?!
      杨慕僵在原地,脑子里像有无数只蜜蜂在疯狂冲撞。
      “自作多情”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一个24K纯直男,当年经历了多少天人交战、心理建设,才硬生生把自己掰弯的?!要不是那个小混蛋……那个小猫崽子,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地抱着他啃,嘴里还含糊又霸道地嚷嚷着“你不许再去相亲!你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他至于心神俱震,瞪着眼睛干坐到天亮,然后才……才一步,一步地陷进去吗?
      喝醉了……所以,一切都只是因为喝醉了?只是那小鬼酒品不好发的一场酒疯,而他自己……却当了真?傻乎乎地栽了进去?
      敢情从头到尾,就是他杨慕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一场漫长而苦涩的、对着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八岁、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的单恋?
      一股冰寒的凉气,从脚底板“嗖”地直窜天灵盖,刚才强压下去的火气,混着被真相砸懵的巨大失落感和荒谬绝伦的讽刺感,“轰”地一下在他胸腔里炸开了,炸得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麻木。
      “好……好得很。”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失恋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自嘲,“老子失恋了,彻底失恋了。”
      他举起手里那支可怜兮兮、花瓣零落的黄玫瑰,对着头顶冰冷的灯光,眼神空洞地念叨:“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还差好几年呢,今年才三十五……”话音未落,他手指无意识地用力一捻,花茎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嘎巴”一声。那朵本就摇摇欲坠的黄色花苞,连带着一小截花茎,被他生生掐断。
      花苞轻飘飘地坠落在地,滚了两圈,停在光洁的地面上,不动了。
      杨慕怔怔地看着手里那根瞬间变成的“光棍儿”,愣了两秒,随即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得,这回真成光棍儿了。刚成的,新鲜出炉。”。
      “太丑了?”
      蒋满盈临走时那句嫌弃的抱怨,猛地撞回脑海,那后面……是不是还跟着一句……“太老了”?
      杨慕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被人这么直白地又嫌“老”又嫌“丑”,这双重暴击让他一时竟有些懵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把自己剃得青光锃亮、手感粗粝的头皮。这张脸,这套皮囊,曾经是他最不屑一顾、却也隐隐自知是天生优势的本钱,如今在那个小混蛋眼里,竟然已经沦落到“年老色衰”、不堪入目的地步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他简直想笑,又觉得无比凄凉。这都什么事儿?这是直接给他的外貌判了“死刑”,连个死缓都没有。得,这下连最后一点“以色侍人”的资本都没了,彻底玩完。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根光秃秃、毫无生气的花棍,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简直比这根棍儿还要凄凉、还要可笑几分。
      “年老色衰,为人所弃。”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古人诚不欺我啊!”
      这感觉……真是哭笑不得,五味杂陈。像吞了颗没熟透的果子,又涩又麻。但转念一想,也好,那个像标签一样贴在他身上、让他深恶痛绝的“小白脸”称号,这下算是彻彻底底、从物理到精神上都摘掉了!
      嘿。他无声地咧了咧嘴,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可嘴角的肌肉僵硬,心底深处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凉,如同被寒冬侵袭过的原野。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观察室,那个美得雌雄莫辨、智力超群的‘威胁’……
      和那样的人相比,自己这张曾经或许还算端正、如今却顶着一颗光头的脸,的确……相形见绌。
      可那人带来的威胁,又何止是皮相?那份洞悉人心、操纵局面的专业能力,才真正令人脊背发凉。
      一天之内,感情受挫,职业尊严也遭到严峻挑战,堪称双重打击……
      还干个锤锤哦。
      不对,锤锤……还是得干。
      爱情,看来是彻底没戏了,如同覆水难收。
      那就……把这点残存的力气和意志,用来拯救一下岌岌可危的职业尊严吧。
      他想起审讯室里那个瘫软如泥的王德。莱尼那句冰冷的、仿佛最终审判的话在耳边回响:“他没了,倒干净了。”
      观察室。他必须去看看王德的详细讯问笔录。看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把知道的一切都“倒干净”了?万一……还能从字里行间,从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挖掘出一点漏网的、未被察觉的线索呢?那不就意味着……他能“胜”过……或者,至少能“略胜”那个无处不在的“威胁”一筹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猛地注入他近乎停滞的血液。杨慕眼神骤然一凛,所有自怨自艾的情绪被强行剥离、甩脱。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里那根光秃秃、象征着“光棍”和失败的花梗扔进垃圾桶,弯腰将地上散落的花苞和花瓣也仔细拾起,一并丢弃,仿佛将那段无疾而终的闹剧彻底埋葬。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那根仿佛承载了千钧重压的脊梁,迈开脚步,朝着观察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脚步沉稳有力,踏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仿佛刚才那个在走廊里对花自怜、为情所困的男人,只是灯光下的一道幻影。
      只是那被冷白灯光拖拽得老长的背影,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混合着孤寂与倔强的复杂气息,像一个负伤的战士,简单处理过伤口后,就坚毅地走向下一个未知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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